后来,美由纪一次又一次地受到眩晕和恶心所折磨,甚至无法接受警察的讯问。
警察暂时离开,然后美由纪第一次被叫到这个小房间来。那时,这个充满闭塞感的房间里,坐在眼前这把老旧的椅子上的——也就是海棠现在所坐的椅子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已经过世的理事长——织作是亮。
如果海棠是蜥蜴,那么理事长就是蝎子或蛐蜓。美由纪记得,理事长的眼神就像一条虫。
有着一双虫眼的男人态度下流得完全不像是一个理事长,劈头就用一种厌烦的语调说:“就是你啊?”然后他走近美由纪,用食指抵住美由纪的下巴,硬是把她的脸转向自己,直盯着她看。理事长嗤之以鼻地“哦”了一声,叫陪同美由纪一起来的老太婆离席。
门一关上,虫就露出了本性。“喏,卖春的是哪些人?”
一阵错愕,美由纪还以为他要问本田命案的事。
卖春的话,指的是蜘蛛的仆人吧。
但是美由纪所知道的情报并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麻田夕子……已经死了。
“我全都知道!不要装傻!”
理事长可能被不说话的美由纪给惹毛了,更加厉声询问,但是不管理事长说得再激动,美由纪也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的情报来源是确实的。因为包养川野弓荣的就是我啊!你知道她吧?”
这个名字美由纪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那个婊子,说什么有个办法可以大捞一笔高兴得很,没想到她说的竟然是这个学校。”
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美由纪被他昆虫般的嘴巴喷出来的酒臭味给呛住,呕吐了好几次。理事长用本田唾骂小夜子相同的话语骂道:“你这个妓女,别给我装疯卖傻!”掴了美由纪好几个巴掌。
接着椅子被踹开,美由纪跌倒在地上,理事长压了上来。如果是平常的美由纪,肯定会朝那张脸挥出几计铁拳,但是此时她正受到幻觉侵袭,感觉整个房间旋转个不停,根本无法抵抗。就像碰到鬼压床,美由纪浑身僵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勉强背过脸去,紧紧闭上眼睛,表达拒绝的意志。
“别故作清高了!每个女人都一样,装出一脸贞洁样!连你都瞧不起我是吗!”
为什么……男人……会这样?
地板塌陷了。房间剧烈晃动,好恐怖。
“板子下面就是无底的大海,恐怖得很哪。”
美由纪想起小时候祖父对自己说过的话。
理事长揪住美由纪的蝴蝶结,用力摇晃,然后被鬼附身了似的大吼大叫:“卖淫的是谁和谁?你们逃不掉的!别以为你们可以像杀掉本田一样杀掉我!我可是织作是亮,是织作家的当家啊!……”
美由纪以为自己不行了。
耳鸣不止,全世界所有的声音有如湍流般排山倒海而来。在声音的洪水中,门把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进美由纪的耳里。
门开了。美由纪恢复了平衡感,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背紧贴在坚硬的石子地上。
救了美由纪的是前理事长——以海棠的话来说,是地位高高在上,却正义感十足,令人伤脑筋的——柴田勇治。
前理事长一开门,突然就把现任理事长给揍飞了。
“你疯了吗?不管有任何理由,都不允许这种暴力行为!这里可是神圣的校园啊!”
在朦胧模糊的视野一角,美由纪看到仿佛正义化身般的柴田前理事长,他的背后恭敬有礼地站着一个男人,那就是海棠。美由纪虽然看不清楚,但理事长应该正瞪着柴田,大声怒吼:“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没想到是大少爷啊,这招呼还真是热情哪。这里的理事长是我,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开玩笑!你这三天都在做些什么?你想让这些女孩子曝露在世人好奇的眼光中吗?再这样下去,这所学校会……同学,来。”
柴田抱起美由纪,用手帕为她擦拭被呕吐物及汗水弄脏的脸。虫一般的理事长扶着墙壁站起来,像虫一般啐道:“哼,事到如今就算你大驾光临,也无济于事了。这所学校是我的学校。我啊,已经掌握到事件的一部分真相了,不用你插手。”
“真相?这我倒要听听。来,你回去稍微休息一下。”
柴田扶起美由纪,命令海棠送她回房间。
海棠就像柴田一样,温柔地对待美由纪,但是他环在美由纪腰上的手那揉捏的感觉,以及握住美由纪的手的方式,都让人有点——不,相当不愉快。
美由纪第一自觉到自己不是男人。
走廊尽头处,老太婆一脸哀切地站着。
在这之前,美由纪几乎无法从这名老教师的表情中读出感情——看出喜怒哀乐,然而这个时候,她却不知为何觉得老太婆一脸哀伤,而她感觉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美由纪甩开海棠的手,抱住年老的教师。这完全不像是美由纪会做得事,但是那时,她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美由纪号泣,妇人安慰她。
“我知道你们不是邪恶的人,织作碧同学已经说明事情原委给我听了。只是,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是这所学校里无疑发生里不能够发生的惨剧。而你当时正在现场,所以警察和校方都变得有点神经质,只是如此而已。放心吧,神总是……”
在看着我吗?
还是站在正义这一边?
老太婆说了这一类的话。美由纪听不清楚,不是很懂。老太婆望着海棠,说“接下来我会处理。”
美由纪在老太婆牵引下,不是回去自己在一般宿舍的房间,而是走到单人房宿舍的一室。
虽然没有多少东西,但美由纪的个人物品已移至房内,老太婆吩咐美由纪当晚起就住进这间单人房。可能是校方判断美由纪在各方面都会对风纪造成不良的影响吧。
“渡边同学就在隔壁。”老太婆说,“你的情况一直非常混乱,还没有见到她吧?渡边同学很担心你,如果你平静下来的话,就去见见她吧。只是渡边同学受了伤,千万不要勉强她。”
——碧说明了事情原委。
——小夜子很担心我。
混乱得只有美由纪一个人……吗?
美由纪打开隔壁房间,确信自己那天晚上的体验全都不是现实。但是她也同样感觉到一股幻惑,仿佛现在体验的现实才是假的。
应该已经死掉的渡边小夜子就在那里。
小夜子的脸颊上有一大片擦伤,额头上贴着纱布,左手夹了木板,用绷带绑起来,以三角巾吊着。
“美由纪,对不起,已经不要紧了。什么都别问。只是……”
美由纪有种在看电影的错觉。
眼前的现实不是连续的。这只是一连串闪烁的幻灯片所造成的视觉错觉,不消多久,底片就褪了色,世界开了个巨大的洞。
“小夜子……那个……婴……”
她没办法说出“婴儿”这两个字。
如果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小夜子怀孕的事也是假的。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这么以为的。”
那个时候,小夜子真的以为怀孕了。
那个时候?那天晚上,不是只属于美由纪一个人的幻想吗?
美由纪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我没把我跟本田的事告诉警察。美由纪,你告诉警察了吗?……”
既然小夜子活着,这件事就必须保密。但是为时已晚。
美由纪不晓得在哪里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的陷阱,向警察说了太多有的没的的事。
“我说了。”美由纪老实说。“可是我当时很混乱,我想他们完全不相信我的话。”她辩解似的加了这么一句。
那不是借口,而是事实。警察擅自解释美由纪说的是夕子和本田发生关系,然后说那不是事实,不予理会。
美由纪道歉,小夜子说“没关系,该道歉的是我”,笑了一下,然后说:“让你吃苦了,对不起。可是真的已经不要紧了,我再也不需要诅咒和魔法了。只是,夕子同学的事……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再也不需要诅咒和魔法是什么意思?美由纪追问,小夜子又轻笑了一下,说“就是那个意思,美由纪”。因为本田已经死掉了,所以再也不需要诅咒和魔法了……
当时美由纪以为小夜子是这个意思。
而且“夕子的事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这句话,当时美由纪也不懂。难道她是说,就算隐瞒本田的事不说,也应该揭发蜘蛛的仆人吗?美由纪这么以为,向小夜子询问。
但是小夜子说:“蜘蛛仆人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保护美由纪,所以你把这件事给忘了吧。绝对不可以告诉警察和老师。”
可是……
就算保持沉默,卖春的事也已经泄露给理事长知道了。而理事长似乎认定美由纪是卖春集团的一分子。虽然美由纪不知道详情,但是她也不晓得能够隐瞒到什么时候。
因为小夜子可能很快就会遭遇到相同的危险,美由纪把她在小房间里和理事长的对话全部告诉了小夜子。美由纪说完以后,小夜子的脸倏地失去血色,说:“美由纪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只要说你不知道就行了。不可以追究,也不可以想太多。美由纪,你抽身别再管这件事了。不可以……再继续深入。”
不可以再继续深入。
这是夕子说过的话。
此时……
美由纪被一种妄想攫住,觉得死掉的依然是小夜子,眼前的其实是披着小夜子外皮的夕子。当然不可能有这种荒唐事,但由于美由纪已经逐渐无法相信一切,这种想法对她来说相当具有真实性,或许也因为如此,这种想法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会保护美由纪,我们是朋友呀。”小夜子露出阴郁的眼神,坚决地说。
翌日起,美由纪陷入妄想,觉得自己受到监视。
校方禁止她去上课,之后她的日课似乎就只剩下接受警察侦讯。她身陷软禁——不,几乎是监禁状态。不过就算不是如此,学校也很难再照常上课。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件,似乎有许多学生都回家去了。
所以美由纪几乎都待在房间里,即使如此……
——有人在看。
她还是这么感觉。
日期的感觉变得暧昧,美由纪无法正确地依序想起当时的事,但是大概隔了一天,她又被理事长叫去了。
理事长怒不可遏。
就连困惫不堪的十三岁小女孩,都能一眼看出织作是亮疲劳到了极点。即使如此,他那双淫荡、宛如虫一般的眼睛依然故我,由于充血,散发出更加强烈的恶意。
“那个女孩竟然把我当白痴。”
那个女孩指的应该是小夜子。
“每个人都瞧不起我,我没有错!”
美由纪还是一样,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理事长与其说是邪恶,更接近凶恶,当时,美由纪确实感觉到生理上的恐惧。
“我已经发出封口令了,家长那边也想办法了。到底是谁把情报泄露给那边的?我被陷害了。喂!你!我叫你!”
是亮一次又一次用双手拍打桌子。
“杀了本田的是谁?他发现了你们的秘密,所以被杀了,对吧?指挥你们这些妓女的人是谁?那家伙就是凶手吗?要是那家伙被逮捕了,你们也会受到连累,这所学校也完啦!我是在提议挽救这样的状况啊!”
“说!给我说!你这个婊子!”肮脏、下流的话语。
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