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法瞒天过海,却依旧抵抗。
碧现在能够不受质疑、不被揭发、保持安泰,已经不是由于她自己的魔力,而是拜织作家的魔力——政治力所赐。
就算如此,警方也不可能一直唯唯诺诺地听从,所以一切的事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对,只是时间问题。
终结会在今天还是明天到来?或者是现在立刻?状况分明如此紧迫,众多关系人却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摸样,可能也是因为大部分都已经放弃了挣扎吧。
碧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这样的氛围。在美由纪的眼中看来,随着时间过去,原本总是挂在她如同洋娃娃般可爱的脸上那充满自信的微笑,也徐徐变得淡薄。当然,那或许只是美由纪多心,也有可能是她希望如此的愿望所造成的错觉。美由纪或许希望碧和自己一样也是人,既会懊恼,也会感到挫折。
——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美由纪根本无从想象。
美由纪一直以为碧在做戏,但是说不定其实碧非常害怕。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美由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甚至怜悯起碧来了。
真是不可思议。
觉得碧强大得不可侵犯的时候,美由纪甚至觉得她很可怕。美由纪的证词完全不被采信的时候,她也觉得碧很可恨,甚至嫉妒起碧悬殊的地位。碧那大无畏的演技令她不快,而且面对碧楚楚可怜的容貌,她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内疚,然而……
美由纪深深地感觉到,人活在世上,真的不是仰望着别人,就是俯视着别人。碧总算降临到美由纪的视线所及之处了吗?
——不只是这样。
——碧看起来仍然不像个杀人凶手。
虽说不能够以外表来判断一个人,但是碧那空灵的容貌依然拒绝着他人的怀疑。当状况变得不利,碧空灵的气质似乎更加发挥出效果。
——即使如此,这个女孩依然是个天使吗?
美由纪也这么觉得。
那一天……
小夜子的双亲和警方一同赶到,他们哭叫、嘶吼、颓丧,然后恸哭。
美由纪实在无法直视他们。
美由纪的父母也在夜里赶来了,但是美由纪不被允许和他们会面。
那个时候,美由纪只听到校长等人在门外肉麻地说道:——不要紧,完全不必担心。
——这件事必须迅速而且慎重地处理才行。
——令千金是重要的证人。
——她与犯罪并没有关系。
——等到查明事实后,我们会立刻联络。
——请相信敝学院。
双亲竟然就这么相信了,美由纪简直不敢置信。美由纪本人的确不要紧,但也不是不需要担心,她不想被别人擅自断定自己的状况。但是美由纪并不会怨恨或轻视父母,她想学院应该没有联络双亲,要他们马上赶来。校方一定说了当初把他们赶回去时相同的说辞吧。
所以父母甚至不理会校方的说辞,担心美由纪而赶来看她,就很令她感激了。父亲和母亲都是善良的人,美由纪入学时,父母一定是哈腰鞠躬地请校方收留美由纪的,而且区区一家小小水产公司的社长,不可能顶撞有财阀做后盾的贵族学院,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美由纪反倒想起了应该完全没有被知会的祖父。
——碧不会想见家人吗?
美由纪这么想过好几次。
织作家的人还没有来拜访过学院。
后来,碧一直是孤单一个人。她喝蜘蛛仆人的那些同志分开了,她的士兵杉浦也被拘捕了,学力、操行和信仰都派不上用场。现在的织作碧只剩下她的家世、财力、政治力——以及容貌这些干燥无味的后援而已。
翌日,剩下的学生几乎都被送回父母身边,警察对这一点大加抗议。不交出嫌疑犯,也无法询问目击证词的话,根本无从办案——美由纪认为警方说的完全没错。
对于警方的抗议,校方辩驳说,不能将与犯罪无关的一般学生毫无防备地留在现场。他们说,虽然已经拘捕了疑似凶嫌的人物,但是在了解详细情形之前,不能作出任何判断,如果警方能够保留在学校的百名以上的学生绝对安全,也不是不能考虑把学生留下,但是如果做不到,让学生留下来就太危险了。
这或许也是正论,美由纪不太懂。不过这绝对不是校方的真心话,而且平常的话,这种拖延战术根本不可能行得通。这也是因为学院背后有柴田财阀撑腰,才能这样讨价还价。
美由纪心想:碧现在在哪里呢?她在想些什么呢?面对落幕,她是不是正一个人害怕得发抖呢?或者是……
——她正满不在乎地拟定下一个计策呢?
不过应该再也没有其他方法可想了。
然后,第三条的早晨来临了。
外头还是老样子,吵吵嚷嚷。
警察终于正式行动了吗?
只要找到任何一项证据,杉浦就会立刻被交到司法人员手中。如果小夜子的遗体中检验出杉浦的指纹,或者是符合本田幸三和织作是亮遇害时检验出来的指纹,那就是闭幕的信号。
待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美由纪完全掌握不到状况。
敲门声响起。
“来了。”
虽然就像囚犯,但美由纪不是嫌疑犯,所以房间没有被锁住,但是美由纪为了预防万一,总是从里面上锁。
开门一看,老太婆站在那里。
“吴同学,校长请你过去。”
美由纪说“我马上准备”。
说是准备,也只是穿上外套而已。
老太婆憔悴万分,一副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模样。
即使如此,老仆还是对着羔羊说:“要不要紧?振作点哟。”美由纪心想,该鼓励的人是自己才对。而她的想法也是对的,老太婆在坚硬的走廊上蹒跚了两次。
校长室的接待区里除了校长、事务长、柴田以外,还有一个身穿和服的贵妇人。
校长一看到美由纪,就露出极其古怪的表情来。
“吴同学……过来这里,你可以下去了。”
老太婆默默行礼,关上房间的门。
美由纪以有些僵硬的动作走到校长旁边,等待指示。
校长叹息,顺便介绍美由纪:“夫人,这位是吴美由纪。吴同学,打招呼。”
美由纪战战兢兢地行礼,然后望向妇人。
——好……可怕的人。
“我是织作碧的母亲,你是吴美由纪同学吗?”妇人说,“……你似乎遇到了不少可怕的事,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呃……是的。”
姿势端庄而高雅,态度毅然决然。
眼神中没有丝毫内疚,真挚而且强有力。
美由纪没有任何内疚之处,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回视过去就是了……
不行,美由纪垂下视线。
“吴同学,怎么啦?妇人说无论如何都想听听你的说辞,才特地过来。你怎么不像平常那样滔滔不绝啦?或者是……你有什么心虚的地方吗?喂,我在问你啊!”
“校长,好了。发生了那么多事,美由纪同学一定也累了。美由纪同学,请坐吧……”
事务长说“遵命”,搬出椅子。美由纪一坐下,柴田便说:“不用紧张,阿姨人很温柔的。”
妇人开口了:“可以让我听听美由纪同学你的意见吗?”
“意见……吗?”
“不用顾虑。把你看到的、感觉到的,照着你想的说出来就行了。我不会责怪你的,放心。”
“可是……”
——这教人怎么启齿嘛?
直接去跟碧说就好了啊,所谓诚惶诚恐,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吗?美由纪垂下头去。
“碧同学她……”
“你不必在意她。我虽然是碧的母亲,但也是学院创立者的女儿,现在我是以织作家代表的身份站在这里的。”
“咦?”
“就算是孩子,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如果行为逾越了能够酌情的范围,就理当受罚。如果碧真的做出了什么恶行,伤害了传统悠久的本学院的名誉,就必须处罚她。而且她也为你添了许多麻烦吧?”
——这真的……是母女吗?
总觉得……好冷酷,毫不留情。虽然明白她说的道理,但是平常人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割舍的。
美由纪错失了契机,犹豫不决,校长再次深深叹息,慵懒地,告状似的说道:“夫人,您看,她又像这样支吾不语了,这个女孩说的话一点都不值得相信。所以……”
就在校长如叹息般吐出毫无劲道的谩骂时,妇人打铁般清脆嘹亮的声音响起:“校长……你一点识人之明都没有吗?”
“什么?”
校长在额头挤出一堆皱纹,望向织作家的妇人。
“这个女孩不是个会满口谎言、愚弄大人的孩子。你竟然看不出来吗?你这个样子,竟然还能够担任校长。”
“恕、恕我直言,夫人,如果这个学生说的是真的,那、那么碧小姐……”
“那个孩子……很会迷惑人心。你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却一直担任教师吗?碧入学时,我应该已经明白交代过你,千万不可以因为她是织作家的人,就对她另眼相待。该纠正的就要纠正,该斥责的就要斥责……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迷惑人心?
这是做母亲的人说的话吗?
“美由纪同学,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好讨厌的视线,无法拒绝。
美由纪断断续续地、小心遣词用句地说明。
冒渎基督的集团,称为黑弥撒的卖春,以及它所引发的纠纷、为了解决纠纷而施行的咒术、数件命案发生,印证咒术成功。麻田夕子的背叛及死亡,小夜子的参与及自杀未遂。杉浦假扮成黑圣母所进行的犯罪。本田幸三的恶行以及报应。织作是亮的恐吓行为及其下场。海棠的灾难与小夜子的死。堆积如山的尸体……
在这些事件中心忽隐忽现的织作碧。
死了好多人……真的死了太多人了。
织作夫人自始至终都以清澈的眼神注视着美由纪,美由纪每次一对上她的视线,就别开眼睛。
“……没有证据呢。”
“没有,这只是我的推测。所以如果是我搞错的话,对碧同学她……呃……”
“你以为一句搞错就可以了事吗?”
“校长,请你节制一点。”织作夫人盯住了校长,“说起来,根据勇治的话,这位美由纪同学打从一开始就非常公正,慎重地声明或许自己的推测有错,请校方调查,然后才开始作证的,不是吗?当时你应该也在场吧?”
“是、是这样没错,可、可是万一搞错的话……”
“应该没错吧。”
“咦……可是……这……”
“怎么样?事到如今还那么仓皇失措的,成什么体统?把碧叫来就知道了。勇治,可以请你把她叫来吗?”
“阿姨,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不管是亲人还是女儿,犯罪就是犯罪。虽然碧还未成年,但是如果她真的做出那么骇人的行为,就必须让她尽早赎罪才行。事情拖得愈久,对你们造成的麻烦愈大。这已经造成你们的麻烦了吧?”
“是的,可是碧她……”
“织作家的人再继续给柴田财阀及柴田相关企业添麻烦,对织作家也不是件好事。这所学院也是一样的。虽然学院是家父织作伊兵卫所创立的,但现在实际上经营的是柴田家,而且还有是亮的丑闻。说起来,如果学院因为这种理由而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