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没有反应。
“你也只是受人操纵罢了。”
碧什么也没说,头也不抬一下。
“你并不是依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
“呵呵。”
“你只是在为某人效命罢了。”
“呵呵、呵呵呵呵。”
——她在笑。
“真的……”未发达的稚嫩嗓音,“……好有趣,太有趣了……”
碧抬起头来,白皙的脸上满是微笑。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可以这么从容不迫?
是什么让她如此冷静?
美由纪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深处,那股不明所以的恐惧再次萌芽了。
碧以她一贯的口吻说:“真是饶富兴味的一席话,不过那跟我没关系。”
“碧,你、你还在说那种话……”
“不是的。柴田叔叔,我并不是在说我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
碧轻巧地躲开警官的手站起来,轻飘飘地转向众人。
坚牢的建筑物景观倒映在她漆黑而浑圆的瞳眸里。
“……那个废物杉浦说的没错,我就是恶魔崇拜主义者——蜘蛛仆人的中心人物。每天晚上,我举行魔宴。我说是黑弥撒,要同志女孩卖春。同志们与男人交合,尽其所能地暴露出丑态、舞蹈、狂叫、吐出冒渎天主的淫荡词句,尽其所能地娱乐我。咒杀了四个女人、两个男人、还有渡边小夜子的也是我。诅咒很有效的,除了海棠以外,全都死光了。如果不交给那个废物的话,海棠也早就死了……”
柴田站了起来。“碧、你……”
碧转向他,她的表情好天真无邪。
柴田说:“……你不适合这种话。如果只是玩过了头,赎罪就是了。你其实是一个温柔又坦率的好女孩不是吗?谁都会一时糊涂而犯错……”
“你给我闭嘴!”
“碧……”
“叔叔,你为什么会蠢到这种地步?那种连小孩子都想得到,教人头皮发麻的话了,连一丝真理也没有!那种话连没有心的动物都无法抚慰。像你这种对自己毫不怀疑的愚者,只看得到世界表面的丑角,只会厚颜无耻地宣扬正义、毫无神经的迟钝男人——我最痛恨了!”
柴田哑然失声,但是数秒之间,他还露出“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的表情,不过没有多久,他就甩了甩头,静静地坐下。在近处只是一径茫然的校长和事务长看到柴田的摸样,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只是玩玩,能做出这种事吗?叔叔会因为好玩而杀人吗?会因为好玩和男人上床,因为好玩而怀孕、烧死生下来的小孩吗?我绝对不是在玩!我以憎恶的心情,诅咒这个世界!”
柴田露出小孩子挨骂般的表情。
“喏,怎么样?叔叔,对我投以各种轻蔑的话语吧!侮辱我吧!嘲笑我、责骂我!我一点都不痛不痒。因为这个世上所有污蔑的语言,对我来说都只是赞扬!”
——她是女巫。
不,是恶魔。
听说恶魔——是堕天使。那么……
这个拥有天使脸孔的女孩,是比任何人都适合成为恶魔的角色。愈是美丽、愈是纯洁,圣性就愈是会转换为魔性。
恶魔女孩高声大笑:“要逮捕我吗?好啊,各位,非常好。可是刑警先生,法律能够……制裁诅咒吗?”
“别、别开玩笑了!”
忍无可忍,荒野警部战了起来。“你的嫌疑是杀人罪,而且刚才又加上了一条教唆杀人罪。什么诅咒!”
“呵呵呵,你有证据吗?”
“什么?”
“碧同学!”美由纪叫道,“不要再说了。你刚才不是……”
“如果我说那全都是骗你的……美由纪同学,你能怎么办?”
“咦……”
“不管是那个男的作证,还是你作证,都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不是吗?怎么样呢,刑警先生?”
“可恶……”
荒野陷入困惑,他被碧的容貌给迷惑了。他太小看碧了,他一定是认为像碧这种小女孩,只消稍稍一扭,就会哭着招出一切。
美由纪望向中禅寺。
祈祷师极为悲伤地看着碧。
——他怎么了?
——侦探呢?
侦探盘起胳膊,凝然不动。
木场刑警还有其他人,全都陷入沉默。
吵闹的只有千叶的刑警以及柴田和美由纪而已。
“祈祷师先生!侦探先生!”美由纪叫道。这样下去好吗?
碧又笑了:“没用的,美由纪同学,这些人什么都不能做。好吧,我就招吧。推下麻田夕子、杀了她的人就是我……”
麻田夕子。
这时,美由纪才想到了。
真正为小夜子做了什么的,其实只有她——麻田夕子一个人而已。
“……我狠狠地把她推下去了。就在夕子同学吐完气的那一瞬间。那么一来,就没办法尖叫出声了对吧?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掉下去了。然后就像个坏掉的玩具,摔烂了……这样你们高兴了吗?”
“恶……恶魔……”恶魔尖锐地大笑。
美由纪心想:原来她发得出这种声音。
瞬间,美由纪害怕起来了。
碧更大声地说:“我本来想要为你们隐瞒到底的,没想到事情曝光了,这所学院也到此为止了。怎么样,校长先生?您觉得如何呀?”
“碧……碧……”
校长放弃了外在的一切知性、教养及人生,暴露出原本的老丑模样。教务部长和事务长似乎也完全崩溃了。
“你……”
“你们明明打从心底侮蔑着学生,还说什么爱啊祈祷的,教人作呕!要我为了受支配而去信仰,免谈!太可笑了。每晚污辱着神明、耽溺于淫行的学生,一到早上就一脸虔诚地做礼拜,而你们教师则一脸正经八百地监视着。在看的人是我!”
“你……”校长从椅子上滑落,他好像想逃走,腿都软了。
教务部长和事务长的椅子也咯咯发颤,追随着校长似的想要逃离碧的视线。
“难看,难看极了……”
——为什么不阻止她?
祈祷师和侦探、律师都没有动弹。
“碧……碧,你……继承尊外祖父的遗志,是个虔、虔诚的……”
“叔叔,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在说这种话?没错,我曾经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可是……这是咎由自取,我在这所学校成了恶魔。我们起初非常认真地学校,我们曾经是研究圣经的团体,可是,愈是学习……就愈莫名其妙。”
碧盯着校长,校长吓呆了。
“女人,是恶魔对人类设下最邪恶的圈套……”碧高声说道,“……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一切恶德的胚芽,女人全都是娼妇。女人有着狮子的头、蛇的尾巴,胴体上满是熊熊燃烧的火——老师,您知道这个吗?”
校长不可能答得出来。
“这是一个叫做马波德的基督主教所写的,《十卷之书》第三部《关于恶女》。那么您知道这个吧?‘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那是耶和华说的话……”
“没错,是《创世纪》。怎么样?你们可曾有那么一次想过这段话的意思?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基督教对于女人的蔑视,可以追溯到这里。我来到这所学校,确实地学到了,女人是多么地心狠手辣、淫乱、轻信、非理性、悖德——都是你们教的。图书室里要多少文献都有。”
碧指着校长。“我们询问你们好几次:女人的存在本身是卑贱的,比男性背负了更多的原罪,只会妨碍男人的信仰,那么女人正确的信仰,只有舍弃女性的部分,成为一个像男性般的修女而已吗?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呃,这……”
“你们只要学好礼仪修养,打扮朴素整洁,反正都是要嫁人的——你们这么回答我们。只要成为一个温柔慈爱的女人就行了,没必要去想些艰涩的事,要做一个不负良家子女身份的女人——脑袋空无一物的你们一脸得意地这么回答我们。那么,这些夸张的建筑物是为了什么存在的?只要关在这种地方,然后唱唱赞美歌,神就会洁净这罪孽深重的身体、拯救这污秽的灵魂吗?”
有点……情绪上来了,碧被自己说出来的话诱发,激动起来了。这……
——这就是目的吗?
美由纪很在意祈祷师的动向。
中禅寺静静地注视着碧。
碧以嗜虐的视线到处扫视。“没人能拯救我们,看着我们的不是神明,只有愚劣的教师,所以我决定相信恶魔。同志们也都成了女巫。我们遵循古老的仪式,决定信仰恶魔。”
“太、太愚蠢了……什、什么女巫……”
“女人……在蒙昧、欺瞒、轻佻等方面,远远凌驾男人,她们与我们勾结,来弥补肉体方面的柔弱,以进行复仇。女人利用妖术,来满足无穷尽的放荡情欲。魔宴里充满了成群结队参加的女人……我可不许你们说没有女巫。”
“等一下,”中禅寺打断碧,“那不是《女巫之锤》'注:《女巫之锤》(Malleus Maleficarum),十五世纪时两名基督教修士兼宗教审判官克雷默(Heinrich Krarner)及斯普伦杰(Jaccab Sprenger)所著的拉丁文书籍。书中力陈女巫数目远多于男巫,并详列识别女巫的方法,成为猎巫的依据,并加剧了猎巫的风潮。'吗?你是在哪里读到这本书的?”
“你真清楚呢。这所学院里,这类书籍不知为何堆积如山。《所罗门之钥》(《雷蒙盖顿》)、《洪诺留之书》——全部都有。连《创世纪之书》、《光辉之书》和《秘法开显》都……”
中禅寺发出毫不感动的感叹:“这些书怎么会……”然后他沉默了。
碧瞥了他凝重的表情一眼,接着继续说道:“呵呵呵,女巫是存在的。证据就是……那些都死了,不是吗?”
荒野微弱地反驳:“那是……是溃眼魔干的!对不对,木场!”
木场无视于他。
碧微笑了。“没错,那是那个人——叫什么溃眼魔的家伙干的吧。那么我问你们,为什么那个溃眼魔要照着我所诅咒的顺序,到处去杀我所诅咒的人呢?”
“那是因为……”
“那个叫川野的妓女既吝啬又鄙俗……那头母猪神气起来了。我们要求她保密,代价是同意她收钱,结果她马上就抖起来了,竟然说如果我们不希望秘密曝光,就要多接一点客人。那时,我并不在乎就这样让一切揭穿。但是同志们说不行,她们拜托我诅咒她、咒死她。我一开始也完全不相信什么诅咒,但是,恶魔被召唤了。”
“恶魔……”
“对……然后那个女的死了,这是真的。既然诅咒成真,就表示恶魔真的存在,我们与恶魔的契约成立了。每个人都很害怕,有许多女孩说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然后……我发现了,只有我一个人是认真的,其他人都只是在玩罢了。我不允许,所以心志不坚定的同志,都被我烙下了女巫的刻印。”
女巫的刻印。
夕子左肩上的……红色痕迹。
“……我想让她们见识见识地狱。她们出于好玩参加魔宴、进行黑弥撒,困扰的可是我。既然契约已经履行,已经不能退出了。”
——和夕子的话好像。
碧是不是也在害怕?
外表虽然完全看不出来,但以为不可能有效的诅咒仪式竟然真的发生效用,这下子完了——她会不会是这么想?
——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