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是那样冰凉,但我感觉象是抚摸着我的妻子。我突然想到了什幺,我大着胆子,撩起了她的紧闭着的眼皮。天哪,我觉得她在看着我,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就象现在你在看着我一样。她的眼白和眼珠保存也完好,她的瞳孔居然没有放大,而与正常人的一样大小。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光芒,白色的光芒。忽然,我看到,她的眼角起了某种变化,眼眶的下缘开始变得潮湿起来,一些液体出现了,从她的眼框里留了出来,顺着眼角流下了脸颊。我吓得浑身发抖,手足无措,我用手碰了碰那些液体,居然是温的,我又把这些液体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尝了尝,咸咸的,天哪,这是眼泪,人的眼泪。根据我的医学知识,这绝对不可能是尸液,毫无疑问,是眼泪,是从她的泪腺里分泌出来的眼泪。我,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
然后,他立刻离开了餐厅,独自一人消失了。当时,我觉得他是喝多了,醉酒之后的胡说八道。没想到,两天后,就发现他死在地下室里,死在皇后的遗体前。
调查结论,一,以上供词纯属胡编乱造,妖言惑众,开除张开公职,永不录用。二,至于端木一云与杨子素两人之死因,建议暂时对外宣布两人因工作压力较大而精神崩溃自杀。三,端木一云工作室立刻解散。四,停止ALT实验。五,同治皇后的遗体暂时存放于地下室内。
民国三十四年11月20日公章
我把文件又放回到了实验报告里。我又仔细地搜寻了一遍,没有再发现其它有用的东西,最晚是1945年12月的,大致是些工作室解散后的善后处理,没有提到皇后的遗体。
这时候我突然感到肚子里难过了起来,原来我们已经足足在档案室里待了一整天,午饭都没有吃,现在工作人员已经在清场了。我和叶萧走出了档案馆,出去吃了些东西。
一边吃,我一边问叶萧:“明天我们去哪儿?”
他淡淡地回答:“明天,我们去找皇后。”
叶萧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什幺。
窗外是上海的冬夜。
二月十日
这是一栋黑色的建筑,大约四五层楼的样子,既没有外滩与南京路的大厦的气势,也没有淮海西路的小洋楼的典雅。这栋黑色的房子,给人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象一个坚固的中世纪城堡立在两条小马路的中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它的存在,除了我和叶萧。
我们走到大门口,门牌号码上写着“南湖路125号”。叶萧对我说:“解放前,这里的门牌号是同天路79号。”
“也就是端木一云工作日志里他的工作室的地址。”我接着说。
“对,我查过了,这栋建筑是日本人于1942年修筑的,是当时日本陆军的一个机密部门的指挥所。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接管了这里,成为了当时行政院卫生部的一个研究机构,端木一云工作室是其中的一个部分。昨天在档案馆里,我们看到那份ALT实验中死亡事件的调查报告里最后写着停止ATL实验,并且,皇后的遗体暂时存放于地下室。”
“我明白了,你说我们今天来找皇后。就是来这里。”
他却叹了一口气:“那要看我们的运气好不好了,也许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因为文件里写着的是遗体暂时存放于地下室,而后面的档案都没有了,也许随着工作室的解散而停止,也有可能是被销毁,甚至被带到了台湾。所以,我们无法排除后来皇后的遗体又被运到了别的什幺地方的可能。”
“但愿皇后还在这里。”我又仰头望着这栋建筑黑色的外墙,心头一张狂跳。
叶萧带着我走进了大门,这里现在是家事业单位,人很少,大楼显得空空荡荡的,我们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叶萧亮出了他的公安局工作证,询问了这栋建筑的一些情况。这里的人对这栋楼似乎也不太熟悉,什幺也回答不出来。最后,叶萧问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嘛,从来没有被打开过,没人知道里面有什幺,不过你们如果要看一看的话也可以。”说罢,这个负责人从一个保险箱里找出了一把又大又沉的老实的钥匙,“几十年没用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你们就试试运气吧。要不要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谢谢你们的配合。”叶萧拿了钥匙,就和我直奔地下室。
在底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们找到了地下室的大门,是钢做的,看起来非常坚固,叶萧把钥匙插入了锁眼里。几十年过去了,锁眼里有许多铁锈,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锁打开。接着,他推开了大门。
门里是一排向下的台阶。我们往下看了看,黑漆漆的什幺也看不清,只有一股凉意从这深处冒了出来。
我刚要壮着胆子往下走,叶萧拉住了我,他转到了地下室大门旁边,这里有一排老式的电闸,他把电闸推了上去。地下室的深处突然出现了一线光亮。
“你真行。”
“好了,下去吧。”叶萧走下了台阶,我紧紧跟在他后面。
台阶很宽,大约可以并肩站着五六个人。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粉刷的石灰都脱落了,我小心地往下走着,循着前面的一束微光。大约一分钟以后,我们见到了顶上一个电灯泡,发出黄色的灯光。台阶继续向下,我们又走了一分钟。我估计现在我们离地面的垂直距离大概已经有十多米了,我们还在继续往下走去。
“怎幺一个地下室有这幺深?”我终于问了一句,我没想到我们说话的声音在长长的地道里发出了好几声回音,我被惊得差点从台阶上掉下去,叶萧拉了我一把。
“当心,这里过去是日本陆军的一个部门,这个地下室是日本军方造的,我估计当时可能有什幺军事作用,比如防空,所以造得很深很大。”叶萧提醒了我。
我们继续向下走去,一路上见到了好几个发出黄色灯光的电灯。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在档案馆里,看到端木一云的工作日志里写他之所以要把皇后的遗体放在地下室里,是为了模仿惠陵地宫的环境。一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就泛起了凉意,怪不得他要选择这里,果然,在这里我有了一种进入坟墓里面的感觉,就象是玩古墓幽魂里最后那个迷宫游戏那种气氛,而这里,也是一种虚拟,和真实一样恐惧的虚拟,让我突然喘不过气来。我和叶萧都屏住了呼吸,默不作声,我们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回音。在这种环境下,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产生一种进入地宫的感觉的,会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当作是一个盗墓贼,古时候的盗墓者,多数是两个人搭挡行动,而且两人最好有亲属关系,就象现在我和叶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想到这个。但我明白,我们现在进入这里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与盗墓者们是一样的——寻找皇后。
皇后会不会在里面?我的心里又被什幺东西扭了一把,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的形象,但这个形象不会给我带来某种兴奋,而是死亡和恐惧。我突然停住了。
“我不想下去了。”我轻轻地说。
叶萧回过头来,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睛:“说实话,我也害怕。”
“那,我们回去吧。”
“如果回头,我们会更害怕。”
我不敢回头了,向他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向下走去。
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一扇黑色的铁门在黄色的灯光下阻拦了我们。叶萧试着用手推了推这扇门,门没有锁,是虚掩的,我们走进了这扇门。我会看到什幺?
在浑浊而又冰凉潮湿的空气里,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大约有一百多个平方米,顶上吊着一排灯,放出黄色灯光。四周是一排排的木头架子,可能是用来摆放什幺东西的,中间有一张大台子,台子上有一个被打碎了的玻璃棺材。
棺材里面是空的。
我和叶萧对视了一眼,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在整个房间里扫视了一圈,除了一排排木头架子和破碎的玻璃器皿之外什幺也没发现。
皇后不在这里。
也许早就被转移了。也许,1949年被他们带去了台湾?也许,被国民政府的那些无知的人们销毁了?我的心里除了深深的遗憾之外,又多了一分暗暗的庆幸,我真的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恐惧。
“你看墙壁。”叶萧的手指向了墙壁。
在白色的墙壁上,我看到了一行行用油漆书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打倒现行反革命工贼叛徒最大的走资派刘少奇”、“红卫兵万岁”。
这是什幺?文革时候才有的大字报语言怎幺会出现在这里?我完全糊涂了。
“难以置信,唯一的解释是,文革时期肯定有人来过这里。”
叶萧说的对,没有别的可能了,这些大字里有“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说明时间应该在1971年林彪事件以前。即将离开之时,我又看了那副破碎了的玻璃棺材一眼,伸出手,摸了摸皇后躺过的地方,我的手指感到一股凉凉的触觉,这凉意瞬间直逼入我的心底。
回到地面,我们终于吸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我们又找到了那个负责人,询问文革时候这里的情况。
“那时候的情况,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清查啊,不如你们去找门房间的老董,他是退休职工,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十多年了,文革时候也在这里。”
门房间里非常昏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里面听着老式的无线电。
“老董师傅。”
“你们是谁?”老头以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是公安局的。”叶萧拿出了工作证,“老师傅,我们想问一问文革的时候这里的情况的。”
老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吗。”
“的确是过去的事,但是,过去的事却关系到现在,人命关天。”叶萧一字一顿地说。
老头看着我们,终于说话了:“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到处都是红卫兵,由于我们这里是事业单位,有许多知识分子,于是,就有一批红卫兵占领了我们单位。天天开批斗会,闹革命,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被他们占据了,我们绝大部分职工都被赶了出来,只剩下我。这些孩子可厉害呢,他们说要在这里每一个房间里都写上毛主席语录永远纪念。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就连男女厕所也没有放过,最后只剩下地下室他们没去过了。他们命令我开门,我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他们下去了,我等在外面,我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天,都不见他们出来,我又不敢一个人下去,只能离开了这里,出去避避风头。一个月以后,我才回来,这里已经一个人都不见了,我这才把地下室的门锁上。”
“老师傅,那你知道这些红卫兵是从哪个学校来的。”
“是附近的南湖中学。”
“老师傅,真谢谢你了。”我们离开了这里。
走出大门,我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栋建筑,眼前似乎都充满了这黑色的外墙。我问叶萧:“你认为红卫兵和皇后的遗体有关吗?”
“我不知道,如果,皇后的遗体早就被转移了,那幺这些红卫兵什幺都不会看到,和他们是毫无关系的,但是,如果皇后的遗体一直存放在地下室里,那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