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在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果汁,站在老人们后面喝了起来。老人在说着三明治的事情,好像是商量着面包里夹什么好。妻子好像特地煮了个鸡蛋,切碎了准备夹在面包片里,但先生好像是觉得炒蛋再放点拌了芥末的蛋黄酱比较好吃——他们就在说这个。加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大概连炒蛋和拌芥末的蛋黄酱这些东西听也没听说过吧。
加贺喝完果汁又沿途返回了,老人们的话还在持续着,听着他们的话,在树林中踱步也算是不错的一件事。
正要走出公园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想起了上次在这儿看到几个打软式网球的女初中生,那时他认识了网球充气泵一物。
等等……
加贺回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他对充气泵产生了兴趣,问女学生借过来看了一下。
加贺脑海里浮现了一种可能性,这种想法可以彻底把一个至今为止悬而未决的疑问解释通。
不,这不可能——他晃晃脑袋,肯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他觉得应该排除这种想法。
加贺走出公园,快步迈向了车站。
这天加贺还有急事要回警局处理,他在石神井公园站等了一会儿,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下一班是开往池袋的快车。坐这趟列车就可以直达池袋了。
应该会经过富士见台吧——他开着小差,目光朝着远处。高尔夫练习场隔网的另一边,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不一会儿,快车就进站了,车门打开后,加贺站在一边等乘客下车。正当要乘入车内,顿时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刹那下了决心。他收回脚,从车门前走了回来。排在他后面的中年妇女乘上车的时候还惊讶地回头看看他。
快车的车门关上后很快开走了,加贺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下班列车的指示器,上面写着:开往池袋的普通列车。
加贺乘上普通列车后,在富士见台站下了车,在车站前来回寻找着水果铺。发现一家水果店,里面似乎专卖馈赠给亲朋好友的水果,便进去买了一盒草莓,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形状大小相同的草莓。
拎着草莓加贺往未绪的住处走去,他已经送了她好几趟,还因为要检查叶琉子的所持物进去过一次。但今天总觉得和往常有些不同,心情异常紧张。
到门口按了几下门铃,但丝毫没有反应。不在家吗?应该不可能啊。再按一下的时候,忽然想到她可能在睡觉,要是这样就不打搅她了。
还是没有反应。
加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咔嚓的开门声。
加贺停住脚步一回头,看到门打开了大约20公分,未绪的脸探了出来。她一看到加贺,略感意外的张开了嘴。
“加贺先生……”
“没睡觉吗?”
说话间加贺又走了回来,门也开大了一点,他看到未绪身着浅蓝色的运动服和牛仔裙。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呢?”她问。
“我听说你又摔倒了,没事儿吧?”
“嗯,完全没事儿,只是有点不舒服……加贺先生您因为这事儿特地赶过来的?”
“也没有特地啦。”
加贺笑着递给了她手上拿着的草莓,“给,吃吧。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噢。”
她收下草莓,好像一时想不出致谢之词,看看加贺又看看草莓,可能是感到过于意外。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加贺鞠了个躬便右拐走了出去,可能因为心情很舒畅,所以很自然的加快了脚步。听到未绪叫了一声“加贺先生”,他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应道,“嗯?”
未绪的还是开门时的姿势,一直望着他。不过当他们目光对上的时候,她一下子把视线转向右边,然后又转到自己手上拿着的草莓上。用完全没有顿挫感的语调说:“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加贺一下子语塞了。随即指着自己的胸口问,
“我在没关系吗?”
她微微点点头,把门敞开了一点,小声说着“请进”。
加贺进屋后,未绪请他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这是个橙红色的沙发,上面并排放着两个手工做的坐垫,一个上刺着“未绪”,另外一个刺着“叶琉子”。
“这个是你们俩谁做的?”
加贺发问,可能声音太低,在厨房泡咖啡的未绪没有听到。
桌子是玻璃的,高度比较低,上面摊放着十几盒磁带,基本上都是古典音乐。里面还有“沉睡森林的美女”、“天鹅湖”。旁边的餐具柜上放着一个小型组合音响,上面还插着耳机。加贺觉得,这样听音乐应该是她屈指可数的几个兴趣之一了。
“不好意思,放得这么乱。”
未绪把咖啡放在茶托上端了过来,看到加贺正观察着音乐磁带,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把它们收放到了架子上。
“没关系啊,我们来点音乐吧?”
加贺用拇指指了指音响,而她却摇摇头。
“不用了。”
“不过你刚刚正听到一半吧?”
“真的不用了,会分心的。”
“分心?”
“总之就不用放音乐了。”
未绪把咖啡、砂糖、牛奶放在了加贺跟前。咖啡的香气扑鼻,他说,我喝黑咖啡就好。
“那个……”
两人默默地品味了一会儿咖啡后,未绪吞吞吐吐的开口了。“今天真是谢谢您了。”
加贺摆摆手,
“我想来就过来了,吃点草莓吧。”
她终于露出了微笑。
“那个草莓是车站前的水果铺里买的吧?那家店很贵的。”
“因为大小都经过挑选啊。不过说真的,比起这种有模有样的草莓,还是那种形状乱七八糟的比较好吃一点。在那些小商铺上有卖的,用塑料袋装的那种。价格还是用黑色的绘图笔写在袋子上的呢。”
未绪噗哧笑了出来。“你要带那种来就好了。”
“那下次我就买塑料袋装的。”
加贺喝了口咖啡,环顾了一下房间内部,未绪也跟着他到处看了看。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她担心地问。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这间年轻女性的房间可堪称完美啊,色彩艳丽,气味也很芳香,到处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感觉。不过我一到这种房间里呆着就浑身不自然啊。”
“不过您之前来过一次的啊。”
“在搜查的时候注意力不同,当时我的任务明确呢。只要是搜查,平时不怎么进去的地方我都会毫无顾忌地走进去。”
“比如说呢?”
“我想想,对了,我进过女子大学宿舍的卫生间。”
“你为什么会到那种地方……”
“有一个躲在那个宿舍里的男人要使坏,就是通过那个卫生间的窗户进出的。”
“额……”未绪瞪大了眼睛,“加贺先生的工作还包括抓色情狂?”
“没有,当时我正负责着另外一起杀人案件,而这个案件的凶手被判定为变态,这种情况下才会奔赴现场的。”
“真是辛苦啊,有什么体会呢?”
“体会?”
“就是女生宿舍的卫生间。”
“要说怎么样,‘啊,原来是这样的’,也就是这种感觉。”加贺无奈地挠挠头。“只是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无法进行现场勘察了,因为在警察赶到现场之前,女生们都把洗手间彻底大扫除了一番。地板和窗户都被咯吱咯吱擦了个遍,指纹和脚印都提取不到了。进门的一瞬间,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芳香剂的味道,这也是她们干的呢。”
未绪又笑出了声。
“我也能体会那些女孩子的心情,不过对于你们警察来说就不方便了。”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加贺说。
“你应该还有许多有趣的经验吧?”
“不,没什么有意思的,基本都是些很烦人的事。我们的工作一般都是这样。”
听到加贺略带强硬的口气,未绪的表情就像一下子受了惊一样,低下了头。“……是吗?”小声嘀咕着。搓着裙间露出的膝盖,用失望的口吻说:“工作不能太有意思呢。”加贺这才感到自己的回答有点不合时宜。
“嗯……你今天为什么听我说这些呢?”
加贺小心地问道,未绪左手托着脸颊,像小孩子在考虑问题一样斜着头。
“没什么啦。”她回答,“只是不知为何今天……我很希望听别人跟我说些话,就为我一个人。”
她又小声说了一句,我已经满足了。
加贺喝了一口咖啡,又重新面向着她。
“我跟你说个骷髅的故事吧。”他说,“我的前辈太田警官有一次拿着一个头盖骨在东京市内来回走着,因为当时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尸骨,需要去调查一下牙齿的医疗纪录,所以只好拿着它到处跑了。虽然把它装在小盒子里并用包裹包好,不过在电车上想要把扣子重新扎紧的时候,它一下子就滚到了旁边的座位上。有意思的是,电车里的所有乘客应该都看到了,但谁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过我能理解当时那些乘客的心情,一下子眼前滚出来一个骷髅,肯定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是好。而且拿着它的行迹可疑的男人还一边说着‘哎呀不好,滚掉了’一边若无其事的重新包好。‘刚才那个是什么呀?好像看上去是个奇怪的东西呢’大家都这么想。然后把头盖骨拿到牙医那儿去之后的故事也很有趣,几乎所有的牙医都吓趴下了。这也难怪,一般说帮我看看牙,谁都以为那是活人的,绝对想不到是骷髅的牙齿。不过,只有一个很厉害牙医,是个年长的老头,看到前辈从身后拿出的头盖骨后,说了一句‘呵,这牙齿还真大啊’。”
加贺说出这一连串话的时候,未绪有两次笑出了声。等她笑完了之后,加贺问:“这故事如何?”
“很有意思啊。”她回答,“多谢您了。”
“更粗俗一点的笑话我还有一箩筐呢。”
她笑着摇摇头,“不会有头盖骨这事儿这么搞笑吧?”
“那是,那些事都没这么搞笑。”
“你说这个笑话就够啦。”
未绪用左手指甲蹭着右手掌,看看手心,再看看加贺,“加贺先生您人真好。”略带羞涩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说呢。”
加贺也比以前显得害羞了。
“加贺您有女朋友吗?”
“现在没有。”
“现在?”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大学毕业就和之前的女友分手了。”加贺坦白,“她很漂亮也很聪明,是个很棒的女孩儿。”
“真羡慕啊。”
“她是学茶道的,我那时也接触过一些茶道,所以和她走得近了。那是高中的事情,现在她在报社工作,好像名字叫‘职业女性’。”
“嗯,那一定是个见多识广的女性啊。”
“有可能,”加贺说,“不过我们已经好几年没碰面了,我也不太清楚。”
未绪沉默不语。
看了看钟,时间过得惊人的快,加贺连忙站起身,跟未绪道了谢。
“我才应该向你道谢呢。”到门口的时候,她说。
“没这回事,对了,弗洛丽娜公主,要加油演哦,就是后天了吧?”
对,她轻声回答。
7
走出未绪的公寓,加贺在富士见台又一次乘上了电车,一过傍晚,开往市中心的电车就变得很空。加贺可以悠闲地坐在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