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这该死的白痴!……”她用绝望的声音喊道,潸然泪下。
忽然间,阿泰娅缓缓地垂下了拿枪的手臂。
……嗨,让那中箭的母鹿掉泪,
没有伤的公鹿去游玩;
有的人失眠,有的人酣睡,
世界就是这样循环轮转。
她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忧伤的语调,吟诵似的吐出了这些句子。
“什么意思?”我问道。
“《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场。”
哈姆雷特的疯话此时此地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枪响。在我身后大约两米远的地方,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仆倒在地,他的后背被打开了花。接着伽斯廷出现了,他那只手枪的枪口还冒着烟。
“另一个刚才也被我打死了,”他说,“28:24,你欠我四杯酒,老朋友。”
我还未来得及搭话,就惊愕地看到阿泰娅朝我举起了枪,随即扣响了扳机。我勾枪的手指也本能地颤动了一下,于是三年前地中海畔的那一幕又重演了。
六
“不!——”我撕心裂肺地吼叫了一声。我又看到了阿泰娅鲜血淋淋地仰面摔倒,又听到了伽斯廷的呻吟和诅咒,被击中的是他,却不是我,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我狠狠地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想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但我发现这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我朝她大声质问。
“打死她,芮!……杀了她!杀了她!”伽斯廷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你闭嘴!”我冲他喊道。然后朝阿泰娅走去,在她身旁跪倒,一把抓住了她,大声责问:“为什么向他开枪,为什么?”她张了张嘴,沉重地喘息着,她的脸由于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扭曲了,这疼痛使她不得不呻吟。她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衣襟也被染红了一大片。
“上帝啊!……”我变得惊慌失措,顿时忘掉了我的愤怒,“阿泰娅,哦!阿泰娅,我去找医生,你会没事的。”阿泰娅抬起手,我双手握住它,泪水流满双颊。她不能死,阿泰娅不能死,与其说我们是敌人,不如说我们是挚友,可我却两次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他想杀死你……”阿泰娅艰难地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想杀我?”
“伽斯廷……他,想杀死你。”她又重复道。
“别听这婊子的,芮!”身后传来伽斯廷惊慌、愤怒的声音,“打死她,开枪,开枪!”
“这是他第二次想杀死你了,第一次是三年前我们在海边的时候,你还记得吗,芮?——”
“住口!”
但她仍不住口:“他的枪口是对准你的,对准你的后背,刚才是这样,三年前也是……啊!”我一把抓起了她的头发,把枪口顶在了她的额前:“闭嘴,否则我打死你。”
我的双臂被她的十只手指紧紧钳住。她用赤诚的目光望着我,她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变得异常细弱:“芮,我用我的生命,用天上的群星起誓,我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是谎言,你若不相信,就打死我吧。”说着她替我推上了一颗子弹,然后望着我。
“给我证据,你若是拿不出,就是撒谎,我不会原谅你。”我移开枪口缓慢地对她说。
不知道阿泰娅从哪儿来的这么大气力,猛地拨开我的手臂,趁势夺过了我的枪。然后是一声枪响,等我挣扎着爬起身时,看到伽斯廷正捂着受伤的手腕跪倒在地,他的枪不知飞出了多远,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阿泰娅按住流血的腹部,望了我一眼,颓然倒下。
阿泰娅口角流出的血冒着泡,缓缓地说:“芮,伽斯廷就是奎恩中校派到你身边的调查员……三年前在海边时我就想告诉你这个,可你不给我机会……你要证据吗?就在他身上,在,在他大衣的翻领上,你自己去看吧……”
我扭过头去,盯着不远处的伽斯廷。我同他的目光相遇,他下意识地挡住了那枚别针。
他捂着受伤的手腕,按着身上的伤口,随即挣扎着站起,往前踉跄了几步,终于又倒在了地上。
“是这样吗,伽文?”我走过去扶起他问道。
“不,芮!别信她的话!……一个字也别信。”他几乎是在哀求。
“把别针给我。”我说。
伽斯廷既惊惧又可怜地盯着我,我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忽然他用力扯下那别针准备甩手扔出去,我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
“别这样,伽文。”我对他说,“如果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这只是一枚普通的别针,我就不要你的这件小护身符了。行吗,老朋友?”我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们的目光交刺了好几秒钟,最后他败下阵来,哀哀哭了,就像个孩子,自从十一岁起我就再没见他哭过。他松开了拳头,那枚漂亮的大别针掉到了我的衣襟上。黑暗中,那东西闪着可怕的亮光。
七
我拾起那别针,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在它后面有一个很小的按钮,用力按下,别针从中间裂开了——里面还有一个转动着的小磁盘。这是一个伪装得十分巧妙的微缩录音机,那里面的超微录音磁盘可以在常规环境中连续工作三个月。
“想想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着那东西的。”背后传来了阿泰娅虚弱的声音。
“对不起,芮……我没有办法……”伽斯廷抽泣着说,“其实我有好多次想告诉你,可没法开口,刚才我就想干脆对你全说了吧,可是……可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一直那么信赖你,伽斯廷……”我无力地坐在他身边,脑子没法弄清这短短几分钟里发生的事,“为什么?,我无法理解!为了能晋升得快点吗?上尉的肩章不能满足你了吗?”
“不是的!”伽斯廷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撑起身子,“芮,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为了海伦!为了海伦!……”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是的,为了海伦,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我才做的!”
“什么?……”我愤怒地盯着他,“别拿你的妹妹当借口,你甚至不配提到她的名字。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天使,可你却该下地狱!”
“不!你必须听着,芮!”他像只狮子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胸前的衣襟,不过我感觉得到他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好的……好的。”恻隐之情压倒了怒气,我低声说,“你说一切都是为了海伦,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同什么叛军私奔,而是被监禁了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充当人质。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去做,他们就会杀了她。我不知道他们把她关在哪儿,我设法查过……可是找不到,找不到!……”
“‘他们’是指谁?”
“安全委员会,泰勒将军……奎恩中校。”
“奎恩……奎恩!”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如果被他们察觉出我们串通,就会先杀了海伦——你知道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我不能冒这个险……”
伽斯廷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说完了这些话,然后他如释重负地瘫软在我的怀里。我以为他昏过去了,可他却抬起了头:“芮,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老伙计,那当然,我原谅你。”我俯下身想去吻他的脸,他却把脸扭开了:“别吻我,你这只老猫!”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这时他又对我说:“芮,我要你找到海伦,照顾她,保护她……答应我。”他大张着满是鲜血的嘴,用沉重的声音压出了这句话,可那最后三个字似乎塞在了他的喉咙里,永远也没有说出来。我抓紧了他的肩膀,惊恐地注视着他眼中那团跳动着的、热情的生命之火一点点地熄灭。
“我答应你,伽斯廷……我向你发誓,向天上的群星发誓。”
八
这时我记起了另一个垂死的人,急忙向她奔去。当我把她拥进怀里的时候,我哭了。
“可怜的人……”她叹息道,“你会照顾他的妹妹吗?”
“会的。我会找到她的,不管她在天涯海角。”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问道:“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芮?”
“一共七年十一个月。”
她喃喃地说:“要是能让时光倒流该多好……”她艰难地从衣领里拉出一串项链,项链的下端缀着一个精制的微型音乐盒。她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把它打开,里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旋律,那是《月光奏鸣曲》。
“这是曾祖母留下的,我一直戴着它,我很喜欢这首曲子。听父亲说……还是在摇篮里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这奇妙的声音,就一把抓住它不肯放手……后来……后来……它就这么一直伴随着我……我不行了,替我保管着它,好吗,芮?”
“你胡说什么!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这就开车进城去——”
“不,芮,没有时间了。你听着,你听好……”她伸出一只手从衣服里面摸出了那张磁盘——那张让我找寻了好久的磁盘——把它塞进我的手里,“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你要横跨地中海……一定要在日落之前赶到……赶到沙漠中的那个……作标记的地方……地图,地图在我上衣的口袋里……你守在那儿,最迟不会超过天亮……会有一艘我们的飞船……降落……把它交给来接应我的佩尔图希上校——不,你必须把它亲手交给普罗谢内元帅……听懂了吗,要交给……元帅。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集中了五艘……五艘飞船,这是我们在母星能调动的最后一点力量了,在……在冲出天王星轨道之前不会再有援军……其实我本想过了明天再来取图,可是时不我待……芮,你一定要替我把星座图送到……”
“这……我办不到!”
“你……啊……”她疼痛地皱紧了双眉,汗珠像小溪一样顺着她额角的头发滴落下来。“这关系着几亿人的生命……你懂吗,几亿人!——”
“可是你知道吗,地球上会有多少人倒在外星人的炮口下?”
“停下!”她猛地按住了我的手,又气又恼地盯着我。她用另一只胳膊攀紧我的脖子,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抱住她,让她在我的胸前倚好。
“芮,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你给我听好……千万……千万别打断我,我……我没力气再说第二遍了!……”
“好的,我听着,你说吧。亲爱的,说吧,我听着。”
“我确实到过另一个星球,并且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是许多年以前——那时我20岁,第一次参加银河系探险行动……我们一共五条飞船……出了事故,发生了意外……我们迷航了……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同大本营失去了联系……接着,我们连着失去了三条飞船,我们的飞船也有损坏……后来,啊——后来……到了一个奇异的空间,那里的一切都不太一样,他们救了我们……他们让我们留在他们的星球上,帮助我们……他们称自己是犹摩人……最令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就是他们那里很像卡米洛……他们很友好,他们中间的不少人很快就学会了说我们的语言,可他们的语言我们却说不来,他们的发音器官和我们的不大一样……所以……所以他们教我们用另一种……另一种方法交流——就是心灵感应。但是必须集中精力,就像这样……噢——现在我不行。”
“接着说。”我被她的话深深地吸引住了。
“按照他们的时间计算,我们大约只住了两个月,可就在这两个月里,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