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强大,所以可以对弱小的我们为所欲为。
那么,如果我们强大呢?是否可以……对你们为所欲为?
黑猫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一双猫眼悲哀地看着在人群中恣意杀戮的沉默者,忽然开了口。
“他……死得很惨。”
那是很沉稳的男性的声音,由于是从猫的口中发出来,而显得无比怪异。
温乐源正准备扶起弟弟,仿佛被雷击中似地愣住了。
“你……你会说人话!”
黑猫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他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他也是被一个小男孩捡回家去的。
“不过,他也许曾认为那是他的幸运,因为那个小男孩对他很好,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也没有往他嘴里塞过口香糖。”
已经没有人想要攻击了,他们丢下自己充当武器的东西,四散奔逃。
“可是有一天,小男孩对他不感兴趣了,就把他带到公园里,绑在一棵树上就走了。 ”后来来了几个人,用烟头烫他,用小剪刀剪他的肚子,用树枝捅瞎他的眼睛,用铁钉把他的头钉在树上,一边说笑,一边看着他慢慢断气……“
一个人跑到门口,大叫着想要开门。
沉默者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他张着嘴,贴着栏杆缓缓地倒下去,血液从他的胸口哗哗地喷涌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沉默者的事情?”看样子……不会是妖猫。
黑猫转头看了他一眼,猫没有笑的表情,但是,温乐源却觉得它在笑。
“是啊,为什么我会知道呢?”
见无法逃离,一个人捡起地上的木棍,向沉默者的头顶砸去,沉默者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的脸立时碎成了肉酱。
“你到底是谁!你来干啥!我们没惹到谁呀……”一个人被逼到角落里绝望地哭喊。
“说得不错噢……”沉默者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我们也没惹到谁呀。”
那个人带着眼泪倒在地上,从头顶至腰,被整个劈成了两半。
身后一个人举着一把尖刀,向他猛刺过来,沉默者回头,看着那柄刀的刀身,似乎愣了一下,眼看这微微的一愣,就要让他被这尖刀一击穿心……
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瞬间窜了出去,刀身穿过猫的腹部,扎在了沉默者的肩头上。
“喵嗷─呜─”
由于有了黑猫这个盾牌,那人的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浅浅地扎出了一点血而已。
沉默者惊愕地看着那只莫名冲出的黑猫,顿时暴怒。
他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个人的胸口,那人整个身体当即软在了地上,那个样子,就像一条被抽了筋骨的蛇,应该是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黑猫掉落在地,刀还插在它的肚子上。
沉默者来不及看看它的伤势,又是两个人举着木棒打来,他又陷入了混战之中。
黑猫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气体,从它的口中慢慢飘散出来,凝集成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模样,向发愣的温家兄弟挥挥手,悄然往铁栏外飘去。
而被利刃扎入腹部的黑猫却站了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毛,疑惑地看着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腹部的那根利刃,已经不见了。
一个人“砰”的一声被砸到它身边,它吓得“嗷呜”了一声跳起来,转眼间跑得不见了影子。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温乐沣总算不再流泪了,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问。
“我哪儿知道……”
沉默者终究杀光了所有的人。当他杀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最后一层的笼子也碎裂了,所有还活着的猫都跑了出来,或快或慢地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剩下的无数猫尸,和人类的尸体排放在一起,沉默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一身红衣的沉默者站在尸体中间,表情木然。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温乐源叹息,“我们回去吧,这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他在哪里?”
“谁?”
“刚才为我挡了一刀的那只猫。”
“你说了它不是猫。”
“它不是猫!”沉默者怒吼:“但对你们来说它是猫!不管它是不是!告诉我它在哪儿!”
“走了。”温乐源老实回答。
一瞬间,沉默者的脸上露出了仿佛被遗弃的表情。他左右看看,忽地向刚才那个灰白色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要去看看吗?”温乐源问。
“你想看……我们就过去好了……”
第六个故事 沉默者之四
灰白色的影子飘移的速度并不快,沉默者几乎是立刻就追上了他。
“等一下!”
那喊声在巷壁上发出弹性的回音,震得人的心脏也发出了同样的颤动。
灰白色的影子停了下来。
“你干嘛要救我!”
灰白色的影子低下头,又抬起头。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等你的解释等了这么多年,你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者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像一个被别人欺负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表达我的歉意……”
“歉意!”沉默者冷笑,“你真有歉意?有歉意,为什么扔掉我?
“为什么要绑住我?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不闻不问?为什么眼睁睁地看我受他们的折磨,却连头都不敢露!”
温乐沣和温乐源惊了一下。原来……他就是沉默者的那个主人吗?
灰白色影子的肩头抖动起来,声音中掺杂了痛苦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扔掉你……
“可是,那时候我实在太小,如果我有反抗我父母的权利,一定不会那么做的……一定不会……”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个屁用!”沉默者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步入不惑之年的男子的脸,脸上带着泪痕。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就是刚才那个人攻击沉默者所用的那把。
“人类的小孩是没有权威的,家长下了命令,他就必须照做,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把你扔到那里去的。
“可是,我不想永远把你放在那里,只要几天,说不定我爸爸就会改变主意,让我把你带进家门,在那之前,我不想让你逃走,所以才把你绑在那儿……”
“所以……”沉默者流泪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所以你就那么对我?好,你把我扔在那儿,我不怪你;你把我绑在那儿,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见死不救?我看见你在那里!我拼命地叫!你为什么要逃走!啊!为什么!”
男子仿佛无法接受这种拷问,颤抖着飘退了一步。
“因为我的懦弱……对不起……”
“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求我原谅吗?”
“不是……”
“那是干什么!”
“我是……为了……”男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看看你,那时候的伤,是不是还在疼……是的话……如果可以……我想……替你……承受……”
有东西碎了。
一直包裹着的硬壳,从内而外一层层地剥裂,露出了最柔软的里层所隐藏的东西。
沉默者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阴魂急急飘至他的身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束手无策地在原地发呆。
温乐沣和温乐源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逐渐融入了夜色中去。
哭泣的声音传得很远,一直穿透了黑暗,回荡在这个微凉的城市上方。
几天后,阴老太太终于不忙了,温乐源兄弟也终于吃到了人类可以享受的美味饭菜。
“姨婆,这次多谢你帮忙了。”温乐源埋头在大碗公里,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
阴老太太愣了一下,“啥?”
“就是这次沉默者的事啊。”温乐沣说。
“沉默者的事?啥事?”
温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
“难道,这次您没插手……”
“干啥莫事我都插手哈!”阴老太太生气地说。
“那这两天您跑得不见影子是……”
“喔,那个,”一说起这个,阴老太太立刻来了精神,坐在他们面前口沫横飞地比划起来,“我参加咱们这一片的老年合唱团哈!
“你姨婆我年纪最大!哈哈哈哈!他们还都要听姨婆的!可惜,姨婆看不懂五线谱……”
“你不是连简谱都看不懂?”
“你这孩子─”
“妈呀!姨婆杀人啦!”
“叫!你叫你奶奶我也不怕哈!”
一只黑猫在垃圾桶上打了个呵欠,发现有一黑、一棕两只猫,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喵呜─喵呜喵呜……”〈你们咋这样啊?干嘛去了?〉“咪─呜呜……”〈别提了,在外边儿迷路了好几天……〉
第七个故事 女儿之一
下班的时候,市中心的大街小巷都是人来车往,车水马龙。
楚红并不喜欢这么热闹的景象,但是,她也总不可能把其他所有人都赶走,只能忍耐着希望赶快回到公寓去,那里虽然阴暗而偏僻,却是她可以真正休憩的地方。
公寓的巷口还是堆满了垃圾,她小心地绕过那些“地雷”,打算快些回自己的房间去。 那儿有“人”在等着她,无论他是什么模样,什么状态,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可改变的重要存在。
她推开公寓的大门,正准备进去,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视线。
她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穿着迷彩裙的十一、二岁小女孩,正缩在门口那株法国梧桐的阴影中看着她。
她有些疑惑,却没有在意太多,很快地跨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203房间。
当门打开的时候,这里已经几乎闻不到以前那种浓重的腐臭味道。她用了那么多木炭,总算是起了一点作用。
不过当然,木炭的作用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最大的原因在于,那个腐烂的东西已经完全腐蚀干净了,即使再想有臭味,恐怕也会很难。
房间里很暗,紧闭的窗帘随风轻轻摆动。她走到窗前,伸手拉开了它。
“林哲,起床了,太阳已经落山喽。”
沙发上有东西动了一下。
楚红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那个东西。
“怎么了?又不高兴吗?我回来得是晚了些,不过要加班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板剥削劳动力是一流高手。”
“那个东西”是一具躺在沙发上的人类骨架,当听到她的呼唤时,骨架的手晃了一下,就好像一个人在做出嗤之以鼻的动作似的。
“所以我早就告诉你,快点抛弃他找别的工作,你就是不肯。”骨架的声音低沉而好听,但却不像是从头骨中发出来,而更像是从他全身上下发出来的声音。
“讨厌啦,我这个人恋旧嘛。”她在他的头盖骨上吻了一下,欢快地跑到厨房戴上围裙,“我们晚上吃什么呢?香菇还是冬瓜?”
“你喜欢凉拌菜吧?弄个黄瓜不就成了?”
“是喔。”楚红温柔地笑着说。
厨房里传出悦耳的锅、碗、瓢、盆交响曲,间或有楚红哼歌的小调。房间里被西落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似乎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林哲躺在沙发上,举起化作了骨架的双手,稍微动了动指头的关节,骨头与骨头之间发出了“喀拉喀拉”的碰撞声。
一切都……完美吗?是的。
除了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