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去。
雷德纳太太用她那温柔的、拖得长长的声音说:“改天你得给我说完,那是很有趣
的。”
她抬头看到我们,颇为可爱的笑了笑,但是满脸心不在焉的神气,然后又低头继续
刺绣;过一两分种,她说:”护士小姐,那一边有些书,我们的藏画还不少,挑一本坐
下来看吧。”
我走过去,到书架前面。麦加多太太再停留一两分种,然后突一转身,便走了出去。
她由我身边走过时,我看到她的面孔,我不喜欢她脸上的神气。她露出气得发狂的神态。
我不由得想起克尔西太太说过,并且暗示过,有关雷德纳太太的几件事。我不认为
那是真的,因为我喜欢雷德纳太太;虽然如此,我想,不知道这背后是否有一点点是真
实的。
我不认为全是她的错,但是事实上,那个亲爱的、其貌不扬的詹森小姐,和那个庸
俗的、烈性的麦加多太太,不论在容貌上和吸引力上,都不能和她相比。而且,毕竟走
遍全球,男人总是男人。干我这一行的人,不久就会看到很多这样的情形。
麦加多是个可怜人物,我以为雷德纳太太对于他的羡慕毫不在意——但是他的妻子
却很在乎。假若我想得不错,她非常在乎,而且,如果可能,她会用很坏的手段对付她。
我望望雷德纳太太。她正坐在那里绣很美丽的花,那副神气,茫然、心不在焉,而
且超然。我觉得应该想法子警告她。我觉得她也许不知道一个女人在妒忌的时候会变得
多愚蠢、多不讲理、多凶暴——而且,这种妒火多么容易燃起!
于是,我就对自己说:”爱咪·列瑟兰啊!你是个傻瓜!雷德纳太太并不是一个未
经世事的女孩子,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人生所有该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了。”
但是,我想她也许仍然不知道。
她那无动于衷的神气。
我开始想:不知道她以前的生活情形如何。我知道她只有在两年前才嫁给雷德纳博
士。照麦加多太太的说法,她的前夫差不多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我拿一本书来坐在她的附近。不久,我就去洗手,准备用晚餐了。晚餐的菜很好—
—是一种实在很好吃的咖哩食品。他们都很早就回房休息,这样我很高兴,因为我已经
很累了。
雷德纳博士陪我到我的房间去看看我是否还缺什么需要的东西。
他热烈地同我握手,并且热诚地说:“护士小姐,她喜欢你,她一见你立刻就喜欢
你了。我很高兴,我觉得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他的热诚样子几乎像个孩子似的。
我也觉得雷德纳太太已经喜欢我。这种情形,我觉得愉快。
但是我不像他那样有信心,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切比他可能知道的更多。
有点什么问题——一种我不能了解的问题。但是,我想象中它是存在的。
我的床非常舒适。但是,我仍然睡得不舒服,我梦到许多事。
济慈的一首诗里的句子——那是我儿时不得不读的一首诗——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出
现,我总是记错,因此很不安心。那是我从前总觉得讨厌的一首诗——我想那是因为不
管我想不想读,一定得读的。但是,当我在黑夜里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
发现到那诗句有一种美。
“啊,骑士,告诉我,你有何苦恼?独自——下面是什么?——面色苍白的,独自
徘徊——”我第一次想象到那骑士的面孔——那是贾雷先生的面孔——一种坚强、青铜
色的面孔,好像我少女时代世界大战时看到的那些年轻人。想到这里,我很替他难过—
—然后,我又睡着,梦中看到那个“无情美女”就是雷德纳太太,她的手里拿着她的绣
花布,斜靠在马背上——后来马失前蹄,地下到处都是有蜡皮的骨头。于是,我就醒了,
吓得混身鸡皮疙瘩,抖个不停。我想咖哩食物我不适应,吃了以后夜里会感到不舒服。
7
我想我得马上声明,这个故事里没有地方色彩。我对于考古学一窍不通,而且我也
不知道我是否会很想了解一下。我以为与埋在地下,已经死去的人和地方搞在一起,是
毫无意义的。贾雷先生说我没有考古的气质,毫无疑问,他说得对。
就在我到达的第一天,贾雷先生就问我是否想去看看他正在——我想他是称为“设
计’’的那个宫殿。不过,怎么设计一件许久以前就有的东西,我的确是不明白的。于
是,我就说我很想看看。说实话,关于这件事,我感到很兴奋,那个官殿好像差不多有
三千年那么古老了。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他们有什么样的宫殿,是否是像我看到过的埃及
王杜唐卡门(公元前十四世纪埃及王,其墓于一九二二年发现——译者注)墓中的家具。
但是,你会相信吗?滁了泥之外、没什么东酋好看。肮脏的泥土人行道,大约二尺高—
—就是这个!贾雷先生带我到各处去看,并且给我讲一些话——这是那个广大的朝廷;
这里有一些寝宫,还有一层楼,以及各种其他的房间,可以通到中央的朝廷。我所想到
的只有:他怎么会知道?不过,当然啦,我很客气,不便这样说。我可以告诉你,这实
在是令人失望的事!在我看来,这整个的挖掘物看样子不过是泥士而已——没有大理石,
或者黄金,或者什么好看的东西——我姑母在克瑞寇乌德的房子如果成为废墟,也许会
堂皇得多!还有那些古老的亚述人,或者那些不管他们自称为什么的人,大概是“王”。
当贾雷先生带我看过他的古“宫殿”之后,就把我交给拉维尼神父。他又带我去看古丘
的其余各处,我有些怕拉维尼神父。因为他是修道士,又是外国人,而且声音低沉等等。
但是他是很亲切的——不过有点含含糊糊的样子。有时我觉得到那个古丘在我看来比他
看来更真实。
雷德纳太太后来解释说,拉维尼神父只对“写的文书”感兴趣——这是她的叫法,
他们样样事都写在泥版上。这些人,都有奇特的异教徒的标记,但是很聪明。甚至于还
有一些学校里用的泥版——老师指定的功课刻在一面,学生做的答案刻在背后。我承认
这些我倒颇感兴趣——这似乎是很有人情味,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拉维尼神父同我走过工地各处,指给我看什么是庙宇或是宫殿,什么是私人住宅,
还有一个地方他说是早期阿卡狄亚的坟墓。他讲话的方式很有趣,忽而心血来潮讲到东,
忽而讲到西,只是插进一点资料,然后变到其他的话题。
“你会到这里来;真奇怪。那么,雷德纳太太真的病了吗?”
“也不完全是病了,”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说:“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是一个危险人物。”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危险?如何危险?”
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我想她是冷酷无情的。”他说,“是的,我想她可能会非常冷酷无情。”
“请原谅我,”我说,“我想你是在胡说八道。”
他摇摇头。
“你没有我这样了解女人。”他说。
我想,一个修道士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也许是在“告诫”时听到许多有关女人的
事的缘故,但是,这我也觉得有些不解,因为,我不敢确定是修道士听“告诫”呢,或
者只是教士才听“告诫”。我想他穿那么长长的袍子——长得拖地,还有念珠等等——
一定是修道士!
“是的,她可能会冷酷无情的,”他思索着说,“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可是——她
虽然如此硬心肠——像石头一样,像大理石一样硬——然而,她又害怕。她害怕什么呀!”
我想,那就是我们大家都想知道的。
至少,很可能她的丈夫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以为其他的人没一个会知道。
他那亮亮的褐眼睛忽然盯着我。
“这里很奇怪是不是?,你觉得奇怪么?或者以为很自然?”
“不很自然,”我考虑了一下说,“就这里的一切安排来说。够舒服了,但是,一
个人不会有十分舒服的感觉。”
“这里的情形使我很不安,我有一种感觉”——他突然变得有些更像外国人了——
“我觉得有件事在慢慢地酝酿。雷德纳博士,他也不十分自在,他也在担心一件事。”
“担心他妻子的健康吗?”
“那也许。但是,还不止此,他有一种——我该怎么说呢?——一种不安的感觉。”
正是如此,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就在那时候雷德纳博士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他带我去
看一个刚挖出的小孩坟墓,这是颇为悲惨的——那一块一块的小骨头一还有一两个罐子,
以及一些小粒子,雷德纳博士对我说那是一个珠子项链。
使我好笑的是那些工人,你从来不会看到这样多衣衫褴褛的人——都穿着长的裙子
和破烂的衣服。他们的头都用布绑着,仿佛有牙痛的毛病。当他们来回地搬运一篮一篮
的泥土时,就开始唱起来——至少我想那是在唱歌——那是一种奇怪的、单调的、一再
重复的歌。我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大多很可怕——尽是眼屎,而且有一两个人差不多快瞎
了。我正在想那些人多么可怜,这时候雷德纳博士说:“一些样子相当好看的人,是不
是?”于是,我就想,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世界。两个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怎么
会正相反。我的意思说得不太明白,但是你可以猜想到我的意思。
过了片刻,雷德纳博士说,他要回去了,因为他经常在上午十点左右要喝点茶,所
以我和他就一同走回来,一路上他对我谈了一些有关考古的事。我有点明白昔日这里的
情形了——那些街道和房屋以前如何如何。他还指给我看他们发掘出来的以前焙面包用
的烤箱,并且说阿拉伯人现今用的烤箱和当时用的是一样的。
我们回到家时,雷德纳太太已经起床。她今天的气色比较好些,显得不那么瘦削、
疲倦了。茶几乎立刻就端过来了。于是,雷德纳博士就告诉她早上在挖掘场挖出些什么、
然后他就回去工作了。雷德纳太太问我想不想看看他们最新发掘出来的东西。我当然说
要看,因此她就带我到古物室。那里摆了许多东西——在我看来大多是些破罐的碎片,
或者是完全修复,粘在一起的罐子。我想如果不注意,这一切都很可能被扔掉。
“哎呀!哎呀!”我说,“真可惜,都这么破碎不堪,是不是,这些东西真的值得
保存吗?”
雷德纳太大笑了说:“你可不要让爱瑞克听到你这些话,罐子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引
起他更大的兴趣。这些东西有的是我们所有的最古老的东西——也许有七千年那么老了。”
于是,她就对我说明有的是在快要挖到底的地方发掘出来的。在几千年前,这些东西曾
经破碎过,后来用沥青修补过。这就显示出当时的人对于他们用的东西像如今一样的珍
惜。
“现在,”她说,“我再给你看一件更令人兴奋的东西。”
她由架上取下一个匣子,给我看一个美丽的金匕首,柄上镶有深蓝色的宝石。
我高兴得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