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的是,身为喂食者协会的一员,你为什么想要摧毁整个协会,这个协会给你带来了很多好处吧,难道他对你们有什么苛刻的约束吗?”
“不。出了不能泄漏协会的情况,没有什么其他的约束了,而从协会中获得的资源,却是非常充足的。至于我为什么要瓦解协会,就和你为什么要调查愿望满足器,是一个道理。”
我眉梢一挑,却不接话,等她自己说下去。
“当你发现,自己只是席磊达成心愿过程中的一环时,是什么心情;当你意识到,自己关键时刻的反应,竟然早在别人的预料中,是什么心情?”她问我。
我叹了口气。
“喂食者计划的最终效果,是要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把全人类多米诺骨牌化,就等于控制了全世界所有人的命运。没有人喜欢被控制。如果索性不知道,还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即便成为某个多米诺骨牌序列中的一环,也会以为是自己的自主选择。就比如你选择不救冯逸那样。”
听到这里,我想苦笑,却笑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你最初通过愿望满足器只给了我朗克凡一个人的名字,你说那是因为不确定我是不是蝴蝶效应里不可缺少的一环,这理由我能接受,要颠覆喂食者协会这个庞然大物,再怎么谨慎都不过分。可是,你的态度突然改变了,节奏乱了,这背后必然有原因。为什么你第二次一下子给了我那么多名字,为什么在我今天刚和侯冠见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之后,立刻来找我?你加速了,是什么在背后推着你加速,而不像最初那样,给我一个名字,慢慢等着我一点一点去查,然后再旁边观察我呢?”
王美芬的微笑不见了,她收拢了腿,身体前倾,变得非常严肃。
“你今天从侯冠那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我把他灌醉了,他透露了自己和朗克凡他们属于一个秘密组织,但他没来得及说更多,就倒了。”
“所以他知道你在调查他了?”
“如果他醒来还记得的话,是的。你的意思是,他会把我对喂食者协会的好奇汇报上去,我会因此而有麻烦?”
“当然,你以为喂食者协会的组成仅仅是几百上千个科学家吗?一百多年,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多次局部和全球的经济危机,多次地区战争,协会遭遇过多少次麻烦,却至今也没让CIA、克格勃和摩萨德抓住过尾巴。光靠科学家可干不了这些,需要各种各样的手段,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听上去你很关心我的安危。不过让我们先回到之前的问题,所以,你也并不是因为我有了突破性进展后可能会遇到危险,才等在我家门口的,那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突然表露身份?”
“我只知道你今天约了侯冠见面,托盘虽然无所不知,但也有一定的滞后性,更何况我不是托盘,我也没有权限,我只是一个……黑客。你说的没错,出了不甘心命运被控制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最终令我下定决心。当我从未想过要瞒着你,事实上你不提出来,我接下来也会告诉你,因为那证书我们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大问题。”
“我们?和我有关吗?我可没答应和你共同面对喂食者协会。”
“当然和你有关,不仅和你,和我,和每个中国人都有关。在托盘的最后公测阶段,愿望满足器只占测试内容的二分之一。愿望满足器是投放到个人手中的,个人提出的要求,通常是作用于个人身上,比较简单。所以测试的另一部分,是对复杂要求的测试。往小说,是设计某种经济态势,比如股市,区域楼市等等;往大说,涉及整个国家。公测在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区域里同时进行,而每个区域,除了投放一定数量的愿望满足器之外,都会进行多至三个少至一个的复杂测试。所有的协会成员,都可以出复杂测试的试题,但最后选哪个,则由托盘随机抽取,普通的成员无从得知。托盘的最后一次进化,我的参与度很高,所以偷偷取得了托盘的一些边缘权限。”
说到这里,她微微有些自得,所谓偷偷取得,当然是黑客手段,能黑托盘,哪怕只是些边缘权限,也足以说明王美芬的能力了。
“我查到了一次已经成功的区域复杂测试,在埃及。”
我心头迅速掠过了埃及近来发生的重大事件,脱口而出说:“难道是埃及政变?”
“对,那个复杂要求,就是埃及民主化。你知道托盘给出的第一条指令是什么?”
“第一条指令?就是第一个动作?蝴蝶翅膀的第一次扇动,那一定是意见微不足道的小事喽,但你既然这样问我,代表我应该知道那件事。”我一边说着,以便在心里梳理埃及政变的前因后果。
“埃及政变的导火索是突尼斯政变的成功,而突尼斯政变的导火索是……那次自焚?”
突尼斯政变,戏剧化的程度史上罕见。其源头当然是民众积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对当局的不满情绪,但点燃这情绪的,却是一件相对极微小的事,那是去年十二月,一个在突尼斯南部西迪布吉德地区的市场里摆水果摊的青年布阿吉吉,被城管查了,竟怒而自焚,最终抢救无效在医院死去。不满城管的人们走上街头抗议,进而引发骚乱,骚乱扩散到全国。最终导致执政二十三年的独裁总统本?阿里的下台。这样一宗由城管在水果摊引发的政变,本身就被媒体称为蝴蝶效应的政治版典范,所以我很容易就想到了。
“是的,就是那次自焚。第一条指令,是关于当天的一名执法者的,他因此才会在那一天去那个市场。我并不关心埃及怎样,当我查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突然想,大中华区域的复杂测试,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王美芬刚才说的,和每个中国人都有关之语,我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于是我想尽办法,终于查到了中华区的复杂测试的具体内容。你知道么,被抽中的这条试题,是一个日本生物学家出的。”
“日本人?不会是重建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混帐要求吧,还是和七三一生化部队有关?”
“那倒不是。”
她叹了口气,我愈发地紧张起来。
“是D岛。中华区的复杂测试,是中国政府放弃D岛。”
“操!”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所以,你明白了?”
“但这怎么可能,中国政府怎么可能放弃D岛?退一万步说,即便政府有这个想法,在滔滔民意面前,也不可能实施啊。”
“正因为想不到任何可能,所以才变得可怕啊。”
“战争?通过战争吗?”
王美芬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认同,还是不希望。她看着我,说:“那么现在呢,你答应帮我了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没有。”
我以为她指的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不可能看着领土有被分割出去的危险,还无动于衷。
然而她却说:“托盘永远是对的,既然把愿望满足器给席磊是为了把你牵扯进来,那么你当然会帮我,即使你刚才说拒绝,我也从未担心过。”
这种托盘永远正确论,消极得让我心里直堵,便问她:“如果托盘永远正确,那么中国的复杂测试一定会成功,我们还怎么想办法阻止D岛被分割出去,是不是我们做任何的努力,都在托盘的计算之中,反而成为帮助D岛分割的助力呢?你有点太迷信托盘了吧,它真的永不犯错,那么还要公测做什么,况且席磊的第二个愿望,虽然他有机会达成,但毕竟他自己放弃了。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完美达成愿望吧。事实上他并没和那位交往。”
王美芬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希望如此。真是可笑,我现在居然要寄希望于托盘的错误上。”
“并不是寄期望于托盘的错误,而是我不相信,托盘真的能掌握所有的命运,至少我们还有挣扎的余地。另外,我想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你的权限是通过黑客手段获取的,以这种权限向托盘提出的愿望,和正常的权限有没有优先级的差别?因为既然你的愿望是摧毁喂食者协会,托盘根据你的行为模式,能不能预测出你会偷偷查看大中华区域的复杂测试题,能不能判断出你对测试题持怎样的态度?应该可以吧,在这种情况下,它回应了你的愿望,是不是意味着在给出指令时,已经把怎样阻止‘中国政府放弃D岛’考虑进去了呢?那这不是自相矛盾?”
王美芬用忧郁的口气说:“并不自相矛盾,我提出的愿望是摧毁喂食者协会,谁敢说摧毁协会和破坏协会的一个区域测试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呢?但这也不意味着分割D岛是不能阻止的,愿望和愿望之间是有优先级的,但优先级和权限无关,只和提出愿望的时间有关。托盘的原则是,如果后提出的愿望和先提出的愿望有冲突,在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情况下,后一个愿望优先。”
她的意思是,如果要达成摧毁喂食者协会这个愿望,必然会和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愿望冲突,那么破坏中华区测试是有希望的。但到底是否一定冲突,除了托盘,谁都不知道。但不论是我还是王美芬都不可能发誓说如果不能阻止,就不去摧毁喂食者协会。一面是中国6。3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分割,一面是全人类的命运被掌控,孰轻孰重,总还是能分出来的。
当然,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全力阻止。就事情的难易程度来说,如果连一个中国区域的测试都无法破坏,难道还能摧毁喂食者协会这个科学怪兽吗?
我在心里做了一番自我激励,却忽然意识到王美芬刚才话里透露出一个信息,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中华区的测试在前,你提出摧毁协会的愿望在后,也就是说,让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测试,已经在进行中了?”
“是的,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这一类的复杂测试和针对个人的愿望满足器测试的最大不同在于,由于达成目标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太广泛,单一的推动力很难直达最终结果,所以托盘往往会给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指令,每个指令产生的影响力叠加在一起,混合发酵共同起作用。例如埃及民主化,托盘就先后给出了三次指令,执行第一个指令促使布阿吉吉自焚,点燃了,突尼斯政变的火种,执行第二个指令促使突尼斯的政变蔓延到埃及,执行第三个指令促使埃及军方统一意见放弃支持总统穆巴拉克,最终导致政变成功。所以,尽管关于放弃D岛的第一个指令早已经被执行,但托盘一直没给出第二个指令,让我觉得还有一点时间。”
我深深吸了口气,问:“现在,是不是托盘已经发出了第二条指令,所以你才不再等下去,急着来找我?”
“是的,这意味着D岛计划的执行已经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或许还会有第三条指令,也许这第二条指令就足够达成目的。想要破坏的话,就不能再冒险等待了,我急需你的帮助。光我一个人,猜不透托盘藏着的机会,那需要想象力,而你,如果我看到的那些资料是真的话,呵,从托盘那里拿到的资料当然是真的,所以你就是我所知道的最富想象力的人。”
“我不明白,既然你可以查出托盘发出的指令是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去询问托盘,这样的指令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然后切断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