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启富不动声色地从厨房里出来,边走边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对这老宅子很感兴趣,他对老农说:“老伯,这么好的房子,该修一修了。”
老农叹了一口气,说:“如今全靠种田,哪有钱修这大房子。不是现在要修,在民国的时候就该修了,可家里哪拿得出来那么多的钱修房子哟,同志,不怕你们笑话。”
这时,姑娘把水烧好了,泡上本地出的毛峰绿茶端上来。大家喝着茶,钱启富一个劲地夸这茶叶好。
老农说:“都是后山上自家茶园里采的,我这女儿是采茶好手,如今县里来收茶,都统一打黄山毛峰的牌子卖。其实,我们这儿的毛峰比黄山毛峰好,我们家祖上当年出去做生意,开始就是贩茶的,卖的是自家茶园里的茶。”
喝完茶以后,钱启富要付茶钱。老农坚决不收,说:“远方来的客人到我家,是我们家的福气,喝一杯茶还要收什么钱?骂人的话了。”
钱启富说:“不收茶钱,那我们就买一点茶叶。”
老农一听很高兴,马上叫女儿去拿。女孩拿来一个铁皮桶,里面装的都是新鲜的茶叶,用黄草纸封着口。
钱启富打开铁皮桶看了看,然后说,“这一桶茶我们都买了,要多少钱?”
老农说,“这一桶大概有五斤,十块钱一斤,你们给五十块钱吧。”
钱启富说:“老伯,我们今天有缘分,这茶又好,给您八十块,我们连这桶一块拿走了。”说着,就示意黄瀚浩掏钱。
黄瀚浩被钱启富弄糊涂了,他是广东人,不喜欢喝这种绿茶,现在钱启富一个劲叫他掏钱,他赶紧掏出皮夹子,从里面拿出八十元钱递给老农。
这时,钱启富转身对那姑娘笑,说:“姑娘,我的朋友喜欢你摘的这些菊花,可以给我们带走吗?”
姑娘说:“行,山上多得是,我带你去采吧。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再冷一点就没有了。”
钱启富转身把条桌上的花瓶抱在怀里说:“我们黄先生就是喜欢这花,不过广东很远,要是把花带回去没有这花瓶也干死了。老伯,干脆您把这花瓶也卖给我们吧。”
老农想了想说:“这花瓶不能卖,是祖上传下来的,从我小时候就放在这儿了,一天看不到就好像少了什么。那次菊花把这花瓶拿到她的房间去了,我一回家就觉得厅堂少了什么,叫这孩子放回来。再说,这孩子就喜欢花,你们把花瓶买走了,她再采花回来往哪儿插?”
钱启富说:“你可以去买个新的,更好看的。我们多给你一点钱,好不好?”
老农低头想了想,坚决地说:“不好,还是不能卖。等我们买了新花瓶再说吧,毕竟是个老东西,不能说卖就卖了。”
钱启富感到这老农很固执,不能再多说,多说了怕生疑,于是就转移方向:“老伯,说得也对,旧东西就是一个念头。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们不能永远用旧东西呀。”
老农说:“家里没钱,只能凑合着用。我们乡下没那么多讲究,等有了钱,当然会换新的。”
钱启富指着黄瀚浩说:“我们这黄先生,也和您一样,喜欢旧东西,看见了就想买。您老要是舍不得这花瓶,厨房里的那两个盐罐子,黄先生也喜欢,您能不能割爱?”
老农没听明白:“割爱?”
钱启富说:“就是让给他。”
老农爽快地说:“那盐罐子,你们想要,就拿去好了,用了好多年的旧东西了,原来是老太爷放糖食的,后来没东西装盐,就做了盐罐子。你们给个买新盐罐子的钱就行了。”
钱启富眼睛一亮,就对黄瀚浩说:“黄先生,那就给老伯二十块钱,凑个整数,连茶叶一共一百块。”
钱启富跟着姑娘进了厨房,把盐罐子里的盐,临时倒在一个大碗里,然后用水洗了洗,那姑娘给他拿一个竹篮子,让钱启富把两个盐罐子放在篮子里,提着方便。
钱启富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黄瀚浩还愣在那儿,就让他快拿钱,天色不早了,还要快点赶路。
黄瀚浩把一百元钱放在桌上,转身跟着钱启富走出来了。
回到县招待所,钱启富关上房门,献宝似的拿出两个将军罐,黄瀚浩看到这两个高约二十厘米的青花“百子图”的将军罐后,眼睛一亮。钱启富看了看罐底的落款,再仔细看看罐沿、罐里,然后一只手托着罐底,一只手重重地敲了一下罐身,罐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兴奋地说:“这是康熙年间官窑的,绝对没错。”
其实,古瓷方面黄瀚浩比钱启富内行,他主要就是做古瓷生意的。中国古董在国外,现在就是古瓷市场最好,升值空间也最大。他把两只罐子翻过来,看了看罐底的落款,拿出一只放大镜,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疑是康熙年间的东西,满脸都是笑,笑过,脸色变得严肃了。
他对钱启富说:“钱先生,谢谢您,真不愧是个行家,今天是捡了大‘漏’了。但是我们是生意人,不能蒙人家。我们明天,再给老伯送一千块钱去。”
看着黄瀚浩,钱启富心里一下拐不过弯来。做古董生意,有几个不蒙人的?不蒙人就做不成古董生意了。
钱启富没说话,但黄瀚浩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又说:“钱是要赚的,生意人就是为了赚钱的嘛,但不能蒙,可以把价钱压到最低,但是不能把金子说成铜。就是买两个盐罐子,也不止要二十元钱。”他接着说:“这是真东西,我们已经赚了。今后我们还要在这一带收东西,我们低进高出,但不蒙人,好不好?”
钱启富被黄瀚浩一番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既然人家货主要多给,我为什么要阻拦呢?送就送吧。
其实,黄瀚浩另有打算。他是商人,想多收东西,那老农家的桌上还放着一个康熙年间官窑烧的花瓶,可是个精品,精品和一般古董的价钱可差得太大了。一定要把老农的心打动,打动了,也许他会拿出几件好东西出来,那就能赚更多的钱了。他们那个村,并不仅这老农一家是大房子,还有别的人家,肯定还有好东西。
他对钱启富说:“钱先生,我们要长期做这种生意,不能蒙一次算一次,我们要在这一带建立信誉,让人们主动把东西卖给我们,我给的价不会让他们吃亏。”
钱启富明白了,黄瀚浩既然想长期做这个生意,自己不就长期有事可做了吗?何乐而不为?
钱启富说:“好,明天就去,不但要去,我们还应该买一些东西去。答应给人家买的盐罐子,还有漂亮的花瓶,一定买最好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其实,钱启富也有他的打算:我要给他留下好的印象,他毕竟不能长期待在宜市,收东西还是要靠我。
当黄瀚浩在徽州乐不思蜀的时候,程基泰却满世界在找他。
程基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红人,这个红人需要港商的支撑。
那天和丁主任分手以后,程基泰又去找成虎,他没有工作证进不了市政府大院,想请成虎帮助想想办法,成虎是记者,无冕之王,哪儿都可以去的。
他坐在房间里,只要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就跑出来看看是不是成虎回来了。那天,成虎正好在报社有事,回来很晚,程基泰也等得很晚。
成虎回来时,老宅的大门已经关了,他将自行车停在大门口,转身正准备将手指伸进门缝里去掏里面的门闩,门忽然打开了,把他吓了一跳。
门后面站着一个人,是程基泰。
程基泰请成虎留步,把自己今天去市政府的事,跟成虎说了一遍,问成虎能否帮助他找一找“引资办”。
程基泰是否有招商引资的能力,成虎心里是怀疑的,但他仍然答应帮程基泰去找一下有关部门。在老宅,成虎受到大家的尊重,被尊重的成虎也尽量帮助别人。
当晚,程基泰睡了一个好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直到有人拍门才醒来。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脸是笑的丁主任。
昨天,丁主任和程基泰分手以后,就去街道办事处开会。到早了一点,坐在会场上没事可干,就把程基泰的事当做闲聊话题说给别人听。丁主任不信程基泰有这个能力,可这话让街道办事处的秦主任听进去了。政府正在号召各级干部投入经济建设的中心工作中去,要求干部们通过各种关系招商引资,引资工作做得好,就是最大的政绩。秦主任正愁着找不到引资的渠道,听到有人在找投资项目,就立即把丁主任叫到办公室,让她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再说一遍,听完后就决定去拜访程基泰。
丁主任把程基泰请到了街道居委会办公室,秦主任亲自为他倒茶,然后详细询问了情况,程基泰就将黄瀚浩的名片递给秦主任看。秦主任接过名片反复看过,认为可信。因为名片印的是繁体字,他知道,香港台湾还在用繁体字。
秦主任问:“这位黄总现在在哪儿?”
程基泰说:“他去徽州游览了。”
这更让秦主任相信了,只有港商才会到处旅游,他们有钱嘛!
秦主任说:“好好好,等黄总回来后,请您立即通知我们,我们有投资项目和黄总谈,好吗?”
程基泰不相信街道上能有什么投资项目,但还是点了点头。
秦主任急着要赶到区里去,这么大的事,他要马上向区领导汇报。临走时,怕麻雀飞了似的,回头对程基泰说:“老程,你为家乡招商引资,成功了有功劳。现在市里有规定,成功地引进了资金,会有奖励的。”
程基泰一下木在那儿,还有奖励?那我不是两边讨好?
丁主任凑过来说:“老程,你在园青坊已经住了几十年了,也别尽想着区里市里,街道上有两间小工厂,也缺资金,是不是一块儿帮着解决解决?”
“啊?”程基泰蒙了。
让程基泰始料不及的还在后面。秦主任向区领导汇报后,区领导高度重视,分管副区长马上接见了程基泰。这时,成虎也和市“引资办”联系上了。到处都在招商引资,有人主动找上门来,那不是求之不得的事,“引资办”的一位科长也立即见了程基泰。听到程基泰说,区领导已经见了他,向上级汇报。很快,“引资办”主任亲自出面了,有一种要和区里争资金的意思。
一时间,程基泰变成了大红人,街道办、区上、市里,纷纷请他吃饭,商量引资的事情。经济建设是中心工作,需要资金的地方太多了,大家拿出一大串引资项目,从水泥厂、化工厂到度假村、水上乐园,还有草莓大棚种植等等。
市“引资办”主任为了套住程基泰,找到市报要他们为热心家乡建设的华侨程基泰写一篇报道,文章见报了,于是,到处都知道程基泰有海外关系,这个海外关系要来投资,而且要投巨资。
曾经让程基泰吃过不少苦头的海外关系,如今成了香饽饽,让口袋里只有两千元港币的程基泰,感觉到自己真的有钱了。
成虎看到报道后,心里有点不安。自己和程基泰一起住了几十年,每天进出老宅都要经过程基泰家门口,太了解程基泰的家底和程翠玲是个什么人了。他找到写这篇文章的记者,谈了自己的担心。
没想到,记者听后哈哈大笑,他说:“改革开放了,国门打开了,你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吗?程基泰的父母本来就在香港,不过是这么多年失去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