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和盐水鸭上。
何惠芳忙问他:“怎么?切了手啦?”
只见曹老三翘起右手的一只拇指,直指着窗外的屋檐,语不成句地说:“看、看、看——”
何惠芳顺着曹老三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一个白影立在窗外屋檐上,看到何惠芳在看,还朝她招了招手,然后消失了。
何惠芳也吓得一声尖叫。
这时,杜媛媛也进来了,她没有来得及看见那道白影。
原来,曹老三边和何惠芳斗嘴,边切他的盐水鸭。当说到,要把狐仙抓来当老婆的时候,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个白影一闪。他抬起头来,在黄昏的暮色中,只见一道白影从房梁的这一头闪到了另一头,又停了下来,好像转身在朝他招手。
恍惚中,曹老三那拿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就切到了左手的手指上。
何惠芳的大叫,惊动了老宅。在雨廊里等着曹老三拿菜来下酒的曹老四,听到叫声赶紧跑来了。正在天井边洗衣的月清也赶紧把她的几个儿子叫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曹老三扶到曹老四的板车上,飞快地送到医院。
不过几天时间,老宅里有两个人因为遇上了狐仙而住进了医院。
曹老三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差点把自己的食指切断了,而且那把刀又有点锈。医生说需要住一段时间医院,要等伤口没有感染基本愈合才能出院。
短短的几天内,曹老三一下变了形,壮实的身子迅速消瘦下来,眼神也变得呆滞了。
他对去看他的人说:“真的有,我亲眼看见的,真的有。不信,你们去问何惠芳。”他不敢说出“狐仙”两个字。
有人问到何惠芳,何惠芳只点头,一会儿说确实看见了,一会儿说眼花了,没有看真切。问急了,她就说:“我再也不敢说这事了,别和曹老三一样遭报应。”她也回避着“狐仙”这两个字。
大家问杜媛媛和月清,她们俩都没看见。
这以后,何惠芳的精神总有些恍惚,没事就往外跑。老宅里在外打零工的唐秋雁,曾经看见何惠芳一个人到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寺庙——万佛寺去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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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连多日,齐社鼎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有时很烦躁,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的,有时又整天安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有时好像清楚一点,咿咿呀呀地想说什么,有时又很糊涂,大小便都拉在床上。
这天,谢庆芳掀开他的被子,发现他又尿床了,就撤去了垫在他屁股下的床单,换上一块旧布,然后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屁股。谢庆芳轻声问他:“社鼎,社鼎,听得见我说话吗?”齐社鼎翻了翻眼睛好像听见了。谢庆芳说:“社鼎,我说,你听着,知道你就点点头。”齐社鼎仍然翻了翻眼睛。“老宅马上要拆了,你知道吗?”齐社鼎又翻了翻眼睛。“老太太在临死前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藏在哪儿了?”齐社鼎把眼睛闭上了,没有表示。谢庆芳又问:“社鼎,你听见了吗?”齐社鼎一点反应也没有了。谢庆芳急了:“你再不说,老宅一拆就来不及了。”齐社鼎还是没有反应。谢庆芳想了想,又问:“那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这时,齐社鼎的喉管里突然发出一阵“呼啦呼啦”的声音。
谢庆芳用手推了推齐社鼎说:“你真的遇上鬼啦!”
齐社鼎猛然咳嗽起来,咳了两声又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变得急促,一会儿,脸和脖子都红了,接着憋得发紫。
谢庆芳害怕了,跑出病房在走廊里叫:“医生!医生!快来呀!不好了!快来人呀!”
值班医生和护士都跑来了,用吸痰器把积在齐社鼎喉管里的痰吸了出来,齐社鼎又恢复了平静。
惊魂未定的谢庆芳站在床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真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鬼哟?”
齐社鼎住院的这段日子,谢庆芳失魂落魄地医院家中两边跑。平时,齐社鼎每周才回家一天,家中好像有他没他无所谓。可他突然中风住院,谢庆芳就感到心里的顶梁柱倒了。特别是他在茶几上写的那两个奇怪的字,她百思不得其解,只盼着齐社鼎早点醒过来,好问个明白。
齐社娟每次来查房的时候,都交代谢庆芳要多和二哥说说话,帮助他恢复说话的功能。其实谢庆芳比谁都急,因为她有重要的事要问他,所以,只要齐社鼎动一动,她就会趴在耳边问:“社鼎,社鼎,听得见我说话吗?”可齐社鼎一直没有说话。
这时,齐社鼎睡在干爽的床单上,感觉舒服多了,他时清楚时糊涂的脑子里,蒙蒙胧胧中,一个念头浮来浮去:是谁在这样伺候我?是梅香?
齐社鼎和谢庆芳,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了几十年,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谢家早年是开茶庄的,到齐府提亲的时候,家道早已中落,只在城里留下一间小茶叶店。谢庆芳的个性也和齐社鼎差着十万八千里。齐社鼎成长的时候,虽然齐府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基本上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里长大的,他木讷寡言,与世无争。谢庆芳却不同,她是家里的长女,成年的时候家境还不错,因此谢小姐对自己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后来她看着家境一年比一年差,才知道钱在生活中是多么重要,要想今后生活好只有靠嫁人了。
这时,听说齐府二儿子提亲,还没等父母亲表态,谢庆芳就点头同意了。说她看中了齐社鼎,不如说是她看中了齐府的大宅子。当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齐府是本城的望族,每次路过齐府的门口,都要多看几眼那深宅大院。那时候她就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如果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就是人上之人了。
可真的嫁到齐府以后,心就冷了半截,偌大的一个老宅,其实早已内空了。齐府人丁不旺,大少爷大小姐都没有住在家中,空空荡荡的。嫁到齐府的第一夜,就让谢庆芳刻骨铭心,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她是那年腊月初八嫁过去的,婚礼在一进的大厅堂里举行,拜过天地以后,由张妈引着她进了设在三进西厢房里的洞房。那天是个阴天,刮着西北风,天很冷,张妈在洞房里生了一个火盆,房间里暖洋洋的。很晚了,新郎送完客人回到洞房,宽衣的时候,谢庆芳才发现齐社鼎是这样的瘦。他说了一句:“睡吧。”就掀开被子钻到被窝里。
宜市一九三六年就有了火力发电厂,当然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电,齐府里已经有了电灯。谢庆芳毕竟是个姑娘,不好意思在齐社鼎面前脱衣,她关了灯,才脱衣上床。两人都没有说话,谢庆芳躺在那儿等待齐社鼎把她变成他的媳妇。
嫁过来前,谢庆芳对怎样做女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天母亲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间,指着一个箱子对她说:“这是你的陪嫁。”箱子是个旧箱子,谢庆芳知道自己的家境,但觉得母亲给这样一个旧箱子也太寒碜了。母亲知道女儿心思,就说:“庆芳,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说着,打开了箱盖,箱子里是空的,空空的箱底由瓷片镶着一幅幅画,用白描手法画着各种男女交媾的姿势。
谢庆芳看了一眼,脸就红了,说:“妈,这是干什么?”
母亲说:“庆芳,你就要结婚了,要懂得怎样做女人。做女人一要丈夫喜欢你,二要会生儿育女,懂得男女之间的事很重要。我结婚的时候,你外婆就是让我看这春宫图去了解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好好看看这图吧。”
母亲让人把这个箱子搬进了谢庆芳房间,谢庆芳插上房门,真是认认真真地琢磨了好多天。
现在这个箱子就放在床后,躺在床上的谢庆芳在等待着自己的新郎来耕耘自己,她甚至在齐社鼎没有进来前,就已经悄悄地把一条白色的丝手绢放在枕头下,准备用来接自己的处女红。可是齐社鼎直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谢庆芳只能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火盆里的木炭一点一点地燃尽,房间里温度一点一点地下降,齐社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谢庆芳感觉到他也没睡着,却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谢庆芳装着翻身的样子,朝齐社鼎的那一边伸过去一只脚,立即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了,齐社鼎的身体像冰一样的凉。
谢庆芳一夜也没睡着,门外,风在空荡的齐府里穿过,发出鬼叫一般的嘶鸣,让人毛骨悚然。这就是谢庆芳的初夜。
齐社鼎是这样一个人,齐府里的生活更让谢庆芳失望。齐家老爷基本上不管家事,太太虽吃斋敬佛,却把家中财权紧紧地捏在手中。谢庆芳只能忍气吞声,耐心地静等时机。
后来虽然谢庆芳和齐社鼎生了一儿一女,但齐社鼎心思并不在她的身上,尽管她不仅漂亮而且丰满,还能迎合男人的需求。齐社鼎除了会按照程序把那事做完,根本不解风情,而且总是神不守舍,常常是谢庆芳的感觉还没有上来,他那里已经结束了。谢庆芳也只能把齐社鼎当成一个“迂夫子”。
他们结婚不到两年就解放了,齐府彻底垮了。老爷太太先后去世,齐府在后来的“私房改造”中,变成了现在这种大杂院的状态。为了养家,齐少爷齐社鼎不得不到远郊一所中学去教书。谢庆芳的梦,也就彻底破灭了。
齐社鼎心里深藏着一个秘密,他和谢庆芳同床异梦,就是因为这个秘密。
说“迂夫子”齐社鼎不解风情,恰恰错了,他心中一直装着一个人,一个姑娘。几十年,齐社鼎痴情不变。
这个姑娘叫梅香。
一九三八年日本人占领宜市的时候,齐社鼎八岁,父母带着他沿着长江往上游“跑反”。在他童年的记忆中,“跑反”就是不停地坐船,一会儿是小火轮,一会儿是民船。小火轮是铁船,“突突突”冒着白烟。民船是木帆船,比小火轮要慢很多。过了九江、武汉到宜昌,坐的船更小了,过三峡的时候就要靠纤夫往上拉。到了三峡中的一个小山城叫丰都,全家都跑不动了,就决定暂时住下来。
老爷齐衡君想,日本鬼子大概不会进到这个偏僻的小山城来。可是,不久日本人的飞机就来了,这些飞机并不是来轰炸丰都的,而是去轰炸国民党的战时陪都重庆,但成群的飞机从头上飞过,让人们心里发慌。有一次,一架日本飞机在丰都的上空盘旋,还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心里发慌的齐衡君决定继续往上游跑,于是经万县到重庆,一直跑到了当时日本人还没有到达的贵阳,这才停下来。
可跑到贵阳的达官贵人太多,房子和生活必需品都非常匮乏,住在那儿很不容易,带去的银元都花光了,不得不到当铺去当细软。那时的细软也值不到几个钱,撑了两年,齐衡君想,看来三年五载打不走日本人。全家长此下去,生计无保障。又决定冒险回宜市。
从贵阳回来,一路上走走停停,经过千辛万苦,用了一个多月,最后在九江乘了一艘小木船才到了宜市码头。齐衡君让全家仍然等在船上,他进城去探探情况。
走到城门口,齐衡君看到城门上挂着日本人的膏药旗,城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持枪的日本兵。他们对进出城门的老百姓并没有怎么限制,齐衡君便硬着头皮进了城。
到了园青坊大街,远远地就看见齐府门口也有日军的哨兵,而进出齐府的都是一些日本军人和宪兵。齐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