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喝酒差点喝掉命的人来说,这是个不小的进步。他能够忍受眼前的生活了,他为活着感到高兴,并企盼着下一步的探险活动、他的过去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离他很遥远,是在华盛顿阴冷潮湿的街上。
那里不会有奇迹发生。他早已证明了他在那儿是无法洁身自好的。见的是相同的人,做的是相同的事,犯的是相同的恶习,直到彻底垮掉。他总会垮掉的。
韦利在独唱,歌声打断了内特对过去的回忆。这是一首节奏缓慢、略带忧伤的民歌。随着歌声的回荡,河水完全变黑了。雅维打开了船头两侧的小探照灯。这是一条比较容易航行的航道。河水随季节升降,但总保持着一定的深度。船的吃水很浅,而且船底是平的,可以对付河道里的沙洲。刚才雅维就撞上了一块沙洲,船卡在那里不动了。他把船往后倒,然后再开足马力向前,折腾了五分钟后他们终于摆脱出来。船是不会沉的。
内特一个人坐在船舱靠近床铺的一个角落里吃晚饭,韦利为他准备了黑豆和米饭,还有鸡汤和一只橙子。他喝了瓶子里的凉水。一只吊在电线上的灯泡在他的头顶上来回摇晃;舱里不通风,很热。韦利建议他睡吊床。
雅维拿着一张潘特纳尔的航行图来到舱里。他想算出他们的行程。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在巴拉圭河上行驶的速度极其缓慢。从地图上看,他们现在的位置离科伦巴只有很小的一截间距。
“水位很高,”雅维解释说,“回来时我们可以行驶得快些。”
内特没怎么想过回来的事:“没问题。”他说。
雅维指着其他的方向在做估算,“第一个印第安部落就在这一地区。”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说,“按现在的航行速度,那地方看上去至少还要走三个星期。”
“瓜托人?”
“是的。我想我们应该先去那儿。如果她不在那里的话,也许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还要走多少时间?”
“两天,也许三天。”
内特耸了耸肩: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他的表已经放进了口袋。他每个月、每个星期、每天甚至每个小时的计划安排早已成废纸一堆,他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生活指南——诉讼记事录——也被塞进了哪个秘密的抽屉里。他死里逃生,现在的每一天都是额外的馈赠!
“我有许多东西要读。”他说,
雅维小心地卷起地图:“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我感觉很好。”
雅维有许多问题要问,可内特还不想做他的忏悔:“我很好,”他又说,“这次旅行对我很有益处。”
他在灯下看了一个小时,只觉得浑身都在冒汗。他从自己的床铺上拿了驱虫剂、手电和一叠乔希的备忘录,小心地来到船头,上了驾驶舱。掌舵的是韦利,雅维正在打吨。内特伸展了一下胳膊和腿,然后爬上吊床,在上面挪动了半天,试图将脑袋枕得比身体稍高些。他躺舒服了。吊床也随着河水的起伏在轻轻晃动,他打开手电又开始看起来。
第十八章
这是个一般性的宣读遗嘱的听证会,但内容很重要。帕尔·威克利夫连圣诞节期间都在考虑这件事。那天法庭上将座无虚席,靠墙还要放一排观众席位。他为此心神不定。圣诞节刚过他就来到空荡荡的法庭,考虑着座位的安排。
果然,新闻界很难应付。他们提出要在法庭内拍照,被威克利夫毫不留情地回绝了。他们又提出要把照相机带进门厅,通过门上的格子玻璃窗拍摄。他也没答应。他们要得到理想的座位,他还是说不行。他们要求采访他,他也一口回绝了。
律师上门也跟他捣乱,有人要求听证会不让外界介入。有的却要求电视转播。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有人要求保密文件的内容,有的则要求事先看到遗嘱的副本。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动议,争抢理想的座位,刨根问底地打听谁会被允许进入法庭。有几个律师甚至还异想天开地建议让他们先翻阅遗嘱,因为那是厚厚的一叠法律文本,在宣读的过程中委托人会要求他们解释某些复杂的条文的。
威克利夫到得很早,先同那些他指名要求出席的计划外副手见了面。他们随同他、他的秘书和他的助理一起在法庭上忙着检查话筒,一个一个地数着座位。他对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当他听说有个电视新闻组想在大厅里安营扎寨时,他立刻派了一个副手去轰他们走。
等法庭内一切就绪,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处理其他的事情,但他此刻很难集中精神。他的日程表上难得有如此激动人心的安排。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他希望特罗伊·费伦的遗嘱能引出耸人听闻的争端,比如,它剥夺了某个家庭的继承权,让另一个家庭来继承这份财产。或者,他耍弄了他所有疯狂的子女,却让另一个人成了富翁。一场旷日持久、交锋激烈的遗嘱争讼无疑会使他碌碌无为的律师生涯时来运转。他将成为一场风暴的中心,而这场能掀起110亿美元的风暴决不会在短期内平息下来。他确信这一切会发生的。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花了15分钟时间熨烫那件法官袍。
第一个到场的是个记者,他刚过8点就到了。由于是第一个进场,他受到了守护法庭双开门的保安的严格盘查。保安不甚友善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叫他出示印有照片的身份卡,并在一张记者单子上签字。他的记事本被仔仔细细地做了检查,好像它是一枚炸弹似的。接着,他又通过了金属探测器的检查,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对警报器没有鸣响大感失望。记者则庆幸自己没有被脱光衣服。到了法庭上,另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领他走上过道,来到第三排的一个座位上。入座后他才松了口气。法庭上还空无一人。
听证会定在10点。9点,法庭外面的门厅里已聚集了不少人。保安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检查和填表事宜。队伍一直排到了大厅。
几个费伦继承人的律师匆匆赶来,他们对这套繁琐的检查大为不满。双方的话语有些难听,甚至还互相威胁。有人赶紧去找威克利夫,但他还在擦靴子,不愿被打搅。他像婚礼开始前的新娘一样不想让人看见。继承人和他们的律师最后得到优先,紧张的气氛这才得到缓解。
法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席位排成U字形,上首是法官大人的座位,他可以看清楚下面的每一个人:律师,继承人,观众。法庭左侧,在陪审席前面的那排位子是费伦家族成员的席位。最上首是小特罗伊的,紧跟着的是比弗的。他们被领到最靠近法官席的一个地方,同律师团里选出的一个代表挤在一起。他们尽量显得神情严峻,没去理会法庭上的其他人。比弗正在发脾气。因为保安没收了她的手机:她现在无法用电话联系房地产生意了。
接下来的座位是兰博的。为了这次听证会他没顾得上去弄他的头发:两个星期没洗的头发看上去还是带着一条条的黄绿色。他身上挂满了各种饰环——耳朵,鼻子和眉毛上都有。黑色的皮茄克是无袖的,芦柴棒似的手臂上刺着花纹。牛仔裤和靴子也是破的。他神态怪异,目中无人。经过走廊时他就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那位嬉皮士律师扬西寸步不离地紧随其后,他拼命要叼牢这个可以使他发一笔横财的委托人。
扬西快速浏览了一下座位布局。他极力要求他们的座位尽可能地远离小特罗伊。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他们坐到了对面一排临时席位的最边上。
兰博一屁股坐了上去,绿头发在脑后一阵晃动。观众都吃惊地望着他——这么一个东西竟要继承5亿美元?看来是后患无穷。
接着出现的是基娜·费伦·斯特朗和她的丈夫科迪以及两个律师。他们注意到了小特罗伊和兰博的距离,然后挑了个离二者都尽可能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科迪显得特别忧虑和严肃,他一坐下就和律师翻开了文件。基娜一个劲地注视着兰博,她无法相信他们会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脱衣舞娘安布尔一进门便出尽风头。她穿着超短裙和开领很低的衬衫,把一对丰硕的乳房露出了一大半,陪同她的法官副手真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份艳福。他边走边同她聊天,目光紧盯着她衬衣的开口处。雷克斯身穿一套黑色西服紧跟其后,他拎着一只笨重的公文箱,一副办公事的派头。跟在他身后的是哈克·格蒂斯,他仍是这帮律师中言行最为放肆的,哈克今天带了两个新助手,这个星期他的律师事务所又新添了不少人。由于安布尔和比弗平时互不搭理,雷克斯立刻占据了位于基娜和兰博之间的座位。座位渐渐满了,空着的越来越少。费伦的家庭成员很快就得挤在一起。
兰博的母亲蒂拉带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个穿着紧绷的牛仔裤,敞露着多毛的前胸;另一个身着条纹西装,显得衣冠楚楚:她眼下正同那个小白脸同居着。
又一片空位子坐满。法庭的另一头人声嘈杂,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怪不得老头要跳楼呢。”一个记者对另一个记者说,他们一直在观察费伦的家庭成员。
费伦的孙子孙女都被指定坐在旁听席上。他们和随从们挤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变化。
利比盖尔·杰特和她体重320磅的丈夫斯派克来到了法庭。
虽然他们早已看见他们的座位区,可还是像其他人那样在走道上左顾右盼的。他们跟在律师沃利·布赖特后面。布赖特穿着一件带斑点的、长及脚跟的雨衣,脚上是一双磨破的拷花皮鞋,那根涤纶领带已经戴了20年了。如果让所有旁听者投票的话,他能轻而易举地当选为最衣冠不整的律师。他把文件放在一只大文件夹里。他用这只文件夹办过无数的离婚案和其他案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布赖特从来不买手提箱。他目前已读完了夜校十分之一的课程。
他们径直向最大的那排座位走去。入座后布赖特开始脱雨衣,弄出了一片稀里哗啦的响声。破损的褶边擦到了哈克一个助手的脖子,这个神情严肃的年轻人早就对他身上发出的异味觉得反感了。
“你不能当心点吗?”他厉声说,同时用手背朝布赖特挥去,但没有碰到对方。尖利的声音划过气氛紧张的法庭,一个个脑袋都转向这个方向,没人顾及手中的重要文件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怀着仇视的心态。
“对不起!”布赖特用充满讥讽的语气回答道。两个法官助理走上来随时准备介入。好在在座位上找到了放置雨衣的地方,事态总算没有进一步恶化。布赖特终于在利比盖尔的旁边入座。他的另一边坐着斯派克,斯派克在那里摸着胡子瞪视着小特罗伊,似乎一心想上去掴他两个耳光。
法庭上没人相信这会是费伦家族中的最后一次冲突。特罗伊死后留了110亿美元,于是人们都在关注他的遗嘱,尤其想知道这笔世界上最大的财富是否会落入这群兀鹫的爪牙。法庭上聚集着各种通俗小报、当地报纸和重要金融杂志的记者。
威克利夫为新闻界指定的三排座位到9点半就已经全满,记者们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费伦家族成员的到来。三个画家拼命地作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画面,简直丰富极了。那位绿发小阿飞成了他们主要的描绘对象。
乔希·斯塔福德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