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的飞机坠毁了,你不是已经……”
吉尔深吸了一口气,积蓄了一点力气,从被单下伸出光秃秃的手,搁在胸口,
一条醒目的伤疤贯穿了整条小臂。他用手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指甲很长,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从身后拉过椅子,坐下。吉尔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足足有一分钟的时
间。
我有些不耐烦,“我在等你告诉我。”
“你听说过沃纳·克莱尔吗? ”
“德国亿万富翁,军火制造商。”
“诺洛·泰奇? ”
“没有。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海岸特卫队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泰奇为克莱尔工作,”吉尔说,“现在还是。”
我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一道阳光射在床上,吉尔眯起了眼睛。
他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好像涂了粉一样。我松开手,让窗帘回到原处。
“早在你父亲决定派我到法国去取列奥纳多的那份笔记时,泰奇就找到了我,”
吉尔说。“一直以来,克莱尔梦寐以求的就是得到那份笔记。和你父亲一样,他也
相信笔记一定藏在某处。所以他让泰奇给了我一大笔钱,很大一笔。孩子,我无法
拒绝。于是我策划了那场灾难。”
“你一手策划了那场空难? ”我的脑海中又闪过了父亲拿着电话的那一刻,那
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约定在一列火车上见面的,”吉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继续说道,“克
莱尔有一节自己的专列挂在火车尾部。一开始我在站台上等他,结果出现的却是一
个梳着凯撒式黑色齐肩鬈发、脖子上有眼镜蛇文身的男子,那就是诺洛·泰奇。他
手里拎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钱。当我们开车穿过阿尔卑斯山区的一座高架桥
——圣罗德桥时,我突然感到一丝不安,我的预感没有错。泰奇拔出匕首指向我,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刻。我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一把抢过了钱箱。”
吉尔徒劳地想要举起手,“他拔刀就刺,割到了我的动脉,”他说道,“我狠
狠地踹了他一下,一条腿跨在栏杆上,然后跳下列车,从六十米高的桥上坠落,掉
进河里,我的腿断了。”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我似乎看到了老人在床单下扭曲的身体。
“我曾经在越南的监狱里待过两年,”吉尔说,“我知道怎样逃生,所以我沿
着河往下游,他们一直都没有找到我。你说得对,孩子,你说我应该已经死了。的
确,我一直活在死亡的世界里。”
吉尔的咳嗽声就像煤矿塌方般,整整一分钟,他才缓过气来。
“那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临死前的忏悔? ”我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还是你觉得有必要让我开心一下? 你这个混蛋。”
吉尔露出一丝苦笑,“你相信宿命吗,雷布? ”
“我来这里是听你说关于火灾的事情的。快说! ”
“我相信宿命,”他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关注着你。我很欣慰那位寡妇
教授在你父母去世后收养了你。塔克夫人,是吗? 玛莎贝拉·塔克。她一定把你照
顾得不错。”
“是又怎么样? ”我的怒火在燃烧。
“你怎么还不杀了我? ”
“火灾,吉尔……”
他的笑容消失了。
“我知道是诺洛·泰奇放火烧死了你的父亲。”
刹那间,时间倒流,我飞回到了烟熏火燎的过去。我用力撑开眼睛想要看个究
竟。突然,从邻居屋子里传来了一阵低声细语:纵火?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只是
一个猜想,这栋老房子烧得一干二净,有谁会想要伤害巴奈特一家? 太荒唐了。嘘
……轻点,不要让那个孩子听到我们说话。
我睁开双眼,深深吸了口气。愤怒、仇恨在我的体内打转。
“为什么? ”我追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
“他们担心万一我还活着,”吉尔说道,“把那些笔记交给你父亲,然后出卖
克莱尔。其实笔记不在你父亲手上,但是克莱尔和泰奇不知道。所以泰奇想要查明
白,在他杀害你父亲前,很可能对他进行了拷打和逼问,接着又烧了你们的房子,
只是为了找点乐子。那一次,在他要杀我的一瞬间,我注意过他的眼神。看得出,
他很享受杀人的过程。”
我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如同枯朽的腐木一般垂死的老人,“那笔记在哪里? ”
我一字一顿地问道。
吉尔叹了口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相不相信宿命? ”
“你在耍我,没有人耍过我。”我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嗯……”他说,“没有人能逃脱得了宿命。”
我向门口走去,“再见,”我大声说道,“我要离开这里。”
“不,你不能。”吉尔冲着我大喊,“现在轮到你了,罗洛·埃伯哈特·巴奈
特。杀害你双亲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只要你能找到那个书商手上的笔记,你就一
定会看到泰奇。”
我停住了脚步。
吉尔充满期待地望着我。
“但笔记已经被毁了。”
“它们是不可能被烧掉的,”吉尔摇着头说,“绝对不会的。书商在威尼斯发
现的一定不是真迹,可能是达·芬奇制作的一份副本,也许是笔记的另一部分……”
“列奥纳多,”我警告道,“他的名字是列奥纳多。不可以叫他达·芬奇,那
样对他不尊重。”
“嗯,和你父亲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脚趾不由得蜷缩了起来,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是诺洛·泰奇杀害了那个意大利人,”吉尔继续道。“他想从他那儿得到笔
记,但是没有能得逞,所以就放火烧死了他。就跟他对你父亲所做的一样。”
我的心在抽搐,我一次又一次地对着眼前这个老人攥紧拳头,难抑心中怒火。
我死死盯着他无神的双眼,呼出的阵阵气息撩拨着他稀疏的银发。
吉尔艰难地抬起了头,凑近我,好像等待着我去掐死他。一分钟后,他又躺了
下去,轻声说道:“看来我说对了,你长大了。你父亲想要得到那把匕首,但是我
的贪婪阻碍了他实现梦想。现在的我已不再贪婪。你,有什么打算吗? ”
“我要打电话叫警察,”我拿起了床边的电话筒,指着他说,“你要把刚才所
说的一切都告诉他们。”
吉尔摇了摇头,“不。”
我把听筒重重地摔在地上,话筒里的讯号声在晦暗的房间里回响。
“第一,克莱尔势力之大,绝对超越了警察的控制范围。”吉尔边喘边说。
“第二,你根本不需要警察。”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
“艺术馆馆长的孩子拥有艺术史学的学位,可是他在做什么呢? 竟然成了一名
特技演员——不用安全网的高空飞行家。不,你不会只想做个普通公民,”吉尔说,
“你需要冒险,你需要战斗。而现在你所需要的,是偿还。这是你的使命,孩子,
你明白吗? 你可以找到美第奇匕首,为你的父母报仇,这是你的宿命。”
我闭起双眼,身体开始颤抖。源源不断的怒火唤醒了我心中的魔鬼,它们践踏
着我的灵魂狂舞,狂乱的舞步充满了仇恨,撼动着阴湿寒冷的洞穴。从一九八。年
的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开始,我就在这个洞穴里如同死亡般地沉睡着。突然间,仿
佛有几千个太阳同时放射出灼热的高温,照亮了整个宇宙。有两个字在天际闪耀:
宿命! 我看到了列奥纳多的匕首飞行于历史的长河中,穿越时空向我刺来。我感到
疯狂,继而晕眩。我听到了嘲笑声,笑此刻的荒谬,抑或是命运的玄妙。笑声来自
亨利·吉尔——那个“死而复生’’的运送者。
他是对的。我要复仇。
我睁开眼睛。
“笔记原件现在在哪里? ”
吉尔把头转向另一边。我看见了枕边露出的泛黄纸张的一角。
“拿去吧,”吉尔说,用他仅有的力气,艰难地抬起了头。
轻轻地,我从枕头下抽出了这张纸,深深吸了口气。
在我手里躺着的正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笔记。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张脆弱的纸片展开,对着灯光前后翻看。纸的一面画着一把
锋利的匕首,在它边上标注有一段文字,是列奥纳多的颠倒的小字;另一面,是一
个靶心状的圆形图案,它由十个逐渐变小的圆圈组成。每个圆圈都由一些看似随意
的字符组成。这难道就是“真理之圈”? 在它边上还有另外一幅图画,三根三角形
的管子像航海望远镜一样紧挨在一起,通过一些滑轮相互连通,底部的每一边都有
一个延伸出来的小支架。
我用指尖抚摸着早已干燥的墨迹——那是列奥纳多的笔尖留下的。曾经有一双
伟大的手握过这支笔,这双手为世人留下了《岩间圣母》和《蒙娜丽莎》,也把吉
内芙拉·德·本齐带进了我的生活。
透过笔记,我探视着吉尔,“你为什么不自己行动? 为什么不去寻找? ”
吉尔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盖着的毯子。
“你完全可以告诉别人,让他们帮你去找。”我说。
“我刚才就这么做了。”吉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闭上了眼睛。
“吉尔,”我凑近了他的脸,“吉尔! ”
垂死的老人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睛里血丝密布。
“如果它是真的,”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你和泰
奇就是杀害我全家的凶手! ”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振作起来! ”他低吼道。
我关掉了车上的收音机直奔飞机场。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列
奥纳多的笔记。我在飞驰回家的路上,研究着这页纸,纷乱的思绪像千百只秃鹰撕
扯着我。贪婪、烈火、无穷无尽的疑问……爸爸和妈妈是被谋杀的? 沃纳·克莱尔
?一个叫诺洛·泰奇的人去过我家?毁灭了我的生活? 就是为了它? 是它让爸爸妈妈
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还记得父亲派亨利去取笔记时欢欣鼓舞的神情,觉得只要有它,
自己就一定能找到美第奇匕首。我们一起讨论着如何利用这把匕首来造福人类一一
建造坚固无比的大桥、轻如鹅毛的汽车……然而眨眼间,所有的梦想灰飞烟灭——
诺洛·泰奇的一眨眼。
十点钟我回到了家。一个没有寄件人地址的手提箱大小的邮包静静地躺在门口。
我把它拿进房间,开了灯,打开包裹。窗外的夜空异常清朗,月光融和着云母台灯
琥珀色的光芒。包裹里面有个破旧的手提袋,可以从顶部打开的那种。我把它放在
起居室的桌子上,我能感觉到它的分量。
里面是个鼓鼓的扎紧口的洗衣袋,松开绳子,我看到了成捆的美金——每张都
是百元面值,一万元一捆。一共两百捆,也就是两百万美金! 我伸手去碰触列奥纳
多的那页笔记,他的文字、他的思想轻拂过我的指尖。
我通过丹佛信息中心接通了柳叶居的电话。响了两声后一位女士接起了电话:
“你好,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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