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过丹佛信息中心接通了柳叶居的电话。响了两声后一位女士接起了电话:
“你好,柳叶居。”
“佩琪? ”我问。
“噢……是的,我是佩琪。”
我表明了身份说要找哈维·格兰特。她顿了一下说:“很抱歉,格兰特先生已
经……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哦……”我感到一丝遗憾——不是因为他的死,而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信息
来源。亨利·吉尔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我的心脏正忙碌地为血管输送着冰冷
的复仇之血。
州际电话线路的嘈杂声打断了这份尴尬的沉寂。佩琪的声音重又传来:“雷布,
多保重。祝你好运! ”
我谢过她,挂断了电话,慢慢地踱进起居室。透过大开的窗子,阵阵清冷的夜
风和着沃纳·克莱尔金钱的腐臭,在房内飘荡。
我把列奥纳多的笔记紧紧地贴在脸颊上。
“威尼斯。”我自语道。
第四章
晨曦微露,我还在梦中徜徉:恺撒大帝正与我一起,在圣马可广场的中央下棋。
他身披托加袍,脖子上缠绕着一条蛇。那蛇不时地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为他指点棋
局。他的形势一片大好,而我被吃掉的棋子则像奥利奥饼干一样被层层叠叠地堆了
起来。周围的游客和鸽子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作困兽之斗。
我坐在广场的中央,脸涨得通红。每当那条蛇吐出信子扭动时,我都试图抓住
它。恺撒在一边看着我的失误,放声狂笑。
真是一个令人痛苦的噩梦。我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沮丧而又愤怒,思忖着自己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晨报的一篇文章和《丹佛邮报》里的大致相同,我把它扔到了一边,然后坐在
厨房的餐桌边机械地咀嚼着我的常规早餐——燕麦粥加上香蕉干、樱桃干。
一个小时后,我慢跑在晨雾缭绕的马利布山上,潮湿、清冷的空气涤荡着我的
肺,清洗着我的头脑。吸气,呼气,屏气……还有大笑一声。笑什么? 生命、死亡、
火灾、匕首、复仇、痛苦……灼热的疼痛。
我别无选择——找到诺洛·泰奇。
“啊! ”我大喊一声,一辆行进中的汽车的两道白色灯光穿过迷蒙的白雾。
“啊! ”我又大喊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凄厉的响声随着汽车一同消失在蜿蜒的山
路中,我停止了思考,一切又变得宁静而清晰了。我终于结束了在丛林中的跑步。
洗完澡,我给我的旅游代理莉亚打了个电话,让她帮我订一张今晚去米兰的头
等舱机票。你很难把如此性感撩人的声音和她臃肿的体形联系到一起。她告诉我要
到威尼斯城外梅斯特的马可波罗机场转机。
我放了一张清水合唱团的CD,开始边听约翰·福格蒂大吼“我出生在美国南沼”
边整理行李。几双袜子、几条内裤、牛仔裤、牙刷和剃须刀、跑步服、几件黑色T
恤,还有一支插在铜制小烛台上的无油蜡烛。
不管我去什么地方——任何国家,任何宾馆,我总会在上床睡觉前点一支蜡烛。
跃动着的柔和的烛光总能让我回想起国家美术馆里乔治·德·拉·图尔的《忏悔的
抹大拉》——画中的玛丽·抹大拉静静地坐在被一支烛光照亮的房里。
玛丽身体倚靠着桌子,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纤细手指轻抚着一个被微微
照亮的头盖骨,玛丽凝望着镜子,沉浸在对死亡和宽恕的思索中。柔和的光线跃动
在她沉思的脸和宽大的衣袖上,这幅画从我孩提时起就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静静地躺在这张曾有无数人睡过的宾馆大床上,看着摇曳的烛光,期望能找
到属于我的惬意。“在雷布的催眠烛光中,有影子在欢快地起舞。”妈妈的声音已
逐渐离我远去了。
我合上旅行箱,关掉CD机,然后拨通了亚奇·法里斯的电话。
亚奇开了一家名字叫“呼哈”的枪支专卖店,专门为电影行业服务。
他对所有的枪种都了如指掌,当然几乎所有的枪他也都有收藏。
除了经营这家店铺外,亚奇还兼职做一些影片的动作顾问,这份工作收入颇丰,
他教演员如何用枪,使镜头看起来更逼真些。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一米八二的身
高,壮实多毛的手臂,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仍然如壮年的雄猩猩一样。
亚奇出生在南波士顿,高中毕业就参了军,参加过特种部队,还被荣升为中士。
他曾两次被派往越南,在那里的战场上被俘,这点我很清楚,虽然他在很多其他战
斗中都安然无恙。回国后,国家竟然对他的忠诚产生了怀疑,对任何一个退伍的老
兵来说这是最大的耻辱,对亚奇·法里斯而言就更是如此,因为“忠诚”就是他的
名字。
回到美国后,他四处漂泊,最后在洛杉矶落脚做了个警察,还娶了一个能接受
他疲倦的心灵和整天伞兵装束的女孩。他从没有跟我透露过她的名字,对她的一切
只字不提。曾经给出的惟一评价就是:“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爱任何人,包
括她的儿子。”说到这儿时,亚奇早已泣不成声。
他的儿子叫丹尼,抚养权归他的前妻。这个孩子从小就是由他母亲和一连串失
败者带大的。
亚奇对丹尼的疼爱无人能及,尽管这孩子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母亲的性格。亚
奇把包括做警察所得的薪水在内的所有东西都给了这孩子。他从未真正退役,只是
原先作为军人保卫美国人民,现在作为警察守护洛杉矶市民。他天生就喜欢保护别
人,他也从未停止过对丹尼的呵护,直到有一天丹尼在一场酒吧打斗中被人开枪打
死。
亚奇在被这颗生命中无法躲避的子弹射中后,退出了警界。
他随后低调地进入了电影业从事安全工作。那几年里,他的慷慨大方、忠实诚
恳以及过人的专业技能,在成功掩饰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的同时,也为他赢得了
业界的一致好评。尽管在开始的时候,人们总会被他那钢筋水泥般的身躯和冷若冰
霜的眼神拒于千里之外。
一个星探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生活,将他的后半生从令人压抑的保安世界中拯救
了出来。亚奇被安排担任一部动作片里枪战场景的主角。那场拍摄中出现了很多种
类的枪支,但只有亚奇所用的是真家伙。徒步追击,尖叫的人质,真枪实弹——那
是真正的英雄主义,让他好好表现了一把。
所有人都被成功解救出来,当然也包括亚奇。他有了一份新工作:指导特技演
员如何使用武器。一切重新开始,他也逐渐地找回了自我。但不管怎么样,这些都
无法弥补丹尼在他心中留下的创伤。
我能进入这行也是拜亚奇所赐。那天我刚从“堪丁”餐厅走出来,嘴里还嚼着
蔬菜玉米卷饼,他的车差点从我身上碾过。那个时候,我正在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加
入电影这个行业以及如何才能不把洋葱酱弄在衣服上,一辆黑色“陆虎”突然闯入
眼帘,直冲马路中央的我而来,司机正在打电话。我突然意识到为了不使自己也变
成墨西哥肉卷,惟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往上跳。
亚奇在离我仅有六十公分远的地方紧急刹车。我纵身一跃,顺势翻滚过引擎盖
和车顶,稳稳地落在他车后的地上——手上还紧紧攥着我的煎饼。我们的目光在他
的后视镜里相遇,他一脸惊魂未定,看到我正不紧不慢地嚼着美食,拉拉耳垂冲他
笑了笑,他也笑着下了车向我走来。
我们去了一家酒吧。几杯下肚,我俩越聊越投机。他发现了我身上一些有用的
才能,如滑翔、攀岩、空手道、跳伞和赛车等等,于是决定把我推荐给他熟悉的一
些特技导演。从此我的生活里便开始充斥着潜水、飙车、速降、翻滚等一系列的惊
险与刺激。
我第一次做特技表演的时候,亚奇送了我一把“西格造尔”的九毫米口径手枪
(SIGSAUER 手枪是由瑞士SIG 公司研制、德国SIGSAUER公司生产的手枪。) ,他教
我怎么使用,还帮我弄了张持枪许可证。
鉴于我对其所提供的各类武器使用方法的掌握速度之快,他开始对我肃然起敬。
当然,事实上是,我俩彼此惺惺相惜。
电话铃才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亚奇。”我显得有些紧张,也许他已经听
说了我的空中滑行表演,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脱口而出:“你要自杀吗? 你可以用我给你的‘西格’手枪啊! 那样才够完
美。先是丹尼,然后是你,我的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最好的朋友……唔? 听起来不像是恭维,倒像是临终遗言。怎么了,跟艾米
丽有关吗? 过来吧,我们开车到大熊区那边的酒吧喝两杯说说话,怎么样? 放心,
很快新的恋情就会出现的。”
“你知道我不爱她。”
“对,对。你从来没爱过别人,就跟我一样。那你想怎么样呢? ”
“我打电话来不是说这个的。我打算去威尼斯——不是意大利的沙滩——而是
……我……呃……我想带把枪去。”就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我开始后悔给他打了
这个电话。
一阵难挨的沉默。
“对不起,我知道你有个越南回来的兄弟专门倒卖枪支。我的枪现在还不能合
法出境,而且我也没有时间申请相关的证件。”
“然后呢? ”他说,“我在听。继续说吧。”
“跟列奥纳多还有我父母有关。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你怎么能这样! ”他生气地说,“这个世界有多乱你知道吗? 每天都会有人
被枪杀。”
我明白,自己已经不小心触动了他对丹尼的记忆。照他的脾气,他应该会立刻
挂掉电话,看一出《原野奇侠》,然后痛哭一场。我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后悔。
“算了,”我对他说,“别管我了。没事! ”
“没事? 狗屁! 列奥纳多和你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事情? ”
“你有没有买今天的《时代周报》? ”
他告诉我他买了。
“看了吗? ”
“湖人队输了,我没有看,上帝啊,你就说吧。”
“第三版,最上面。”
他让我先别挂电话,我听到报纸被翻得沙沙作响,然后是一阵喃喃自语,再然
后,“上帝啊! 那你还去威尼斯于什么? 不是说笔记已经被烧毁了吗? ”
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吉尔、泰奇、那把匕首,还有那些笔记。
很长时间,电话那端都没有声音。
“你到底打不打算帮我? ”我问。
“我打算帮你帮到底,我要和你一起去! ”
我惊呆了,“你要跟我一起去? ”
“你听起来好像很吃惊? ”
我感到有些尴尬,还有迷惑。我从没想过任何人,包括亚奇,会愿意为我出生
人死。在电影里可能,那是为了钱。但这次和金钱无关——朋友间无私的忠诚,是
如此珍贵,让我为之动容。第一次,我感觉到了它的分量。我心里其实很想说,
“帮帮我吧。”但我却不想陷亚奇于危险的境地。
“亚奇,”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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