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健美无比的身躯缓缓上移到他灰白的头发时,才觉得很不协调。
老演员此刻唯一的蔽体之物,只是一条白色的腰巾,褐色的双脚也是裸的,一
双平底靴放在脚边。一旁另外放了张铺着软垫的折叠椅。
萨姆有点感伤地摇摇头,把外套稍稍裹紧。十月的纽约天气已经冷了,无遮无
拦的刺骨寒风直扑这塔顶,萨姆走上前去,更加接近雷恩躺着的身体,也看得更加
清晰,雷恩皮肤果真平滑无比,而且在如此的冷风中,连一丝鸡皮疙瘩也没有。
某种奇特的警觉让雷恩睁开了双眼,或者也可能因为萨姆挡了阳光让雷恩有所
知觉。“嗨,巡官!”雷恩坐了起来,神智十分清明,他环抱着修长结实的双腿,
“真是令人惊喜,请原谅我衣冠不整,把那张躺椅拉过来坐下吧,当然,如果你愿
意的话,”他说着笑了起来,“也把衣服脱了,一起躺在这张熊皮上……”
“哦不不,谢了谢了,”萨姆慌了,怕被抢走一般赶快坐上躺椅,“在这么冷
的风里?”他解嘲一笑,“这不关我的事,但雷恩先生您的年龄到底是多大?”
雷恩在阳光下眨着眼,“六十整。”
萨姆又摇头,“而我只有四十五,说来真丢人——雷恩先生,这是真心话——
我根本没那胆子在您面前脱光衣服,跟您这一身比起来,我才真像个垂垂老者。”
“巡官,可能你太忙了,没时间料理自己的身体吧,”雷恩懒懒地说,“我则
是既有时间又有机会, 你看这里——” 他挥手指着四周童话故事般的精致景观,
“在这里我完全可随心所欲,而我之所以还得仿效圣雄甘地,在腰部围这条腰巾,
纯粹是因为是那个脑筋转不过来的老奎西,他可能会当场吓昏过去,如果我不这么
稍稍遮掩一下我这——我这隐私的部位。可怜的老奎西,这甘年来,我一直想说动
他和我一道日光浴,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两个槽老头这么躺在一块的有趣光景!但
他是个又硬又顽固的老头,我相信他完全不晓得自己已老到哪种德性了。”
“您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奇特的一个人,”萨姆衷心地说,“六十岁……”
他叹口气,“好吧,言归正传,事情有了一些进展,我这趟来就是把这些新的进度
向您报告——尤其是其中最要紧的一件。”
“柯林斯是吧,我想?”
“正是,我想,有关我们上星期二凌晨突袭柯林斯公寓发生的情况,布鲁诺已
经跟您说了一些,是吧?”
“是的,这愚蠢的人还想自杀了事,巡官,你扣押他了是吧?”
“是啊,为了让他还能享受甜蜜人生,”萨姆板着个脸开个玩笑,说真格的,
这位警方出名的硬汉忽然软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像只莱鸟,跑到您面前来,把我
们在无边的迷雾中摸索出的一点点消息捎给您,而我们也心知肚明,您,我相信,
已完全掌握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亲爱的巡官,我们实话实说别见怪,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你一直对我有颇多
疑虑,认为我只是虚张声势,不是真能洞见这些命案的核心,这其实是很自然也很
合理的想法。事实上,就算到这一刻作也还无法确定,我一直保持沉默究竟是真地
对情况不明白,还只是实践什么新的信念。然而,你却对我生出如此的信心,对我
而言也是一份意外而沉重的赞美。巡官,我愿意诚恳地告诉你,我们始终并肩站在
这一圈可怕的迷雾之中,现在如此,未来也如此,直到我们一起拨散迷雾,重见光
明为止。”
“是的,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萨姆消沉地说,“好吧,不谈这个了,谈柯
林斯比较重要,这只傻鸟,我们扒了他的底,也找出他为何发狂要弄回股市输掉那
笔钱的原因,原来他是利用他处理所得税的官方身份,盗用了联邦政府的纳税钱!”
“真的?”
“千真万确,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搞了十万美元,甚至还不止,详细数字尚得
进一步追查清理,但绝对不是个小数目。雷恩先生,他似乎是‘借用’了联邦政府
公款去玩股票,而且亏了,只得越陷越深。正好,隆斯崔又给他那个烂情报,要他
进军国际金属股,这傻瓜就动了最后这五万元孤注一掷,这的的确确是他最后一搏
了——以便补回之前的亏损,来补回长期侵占的款项。税务局那边似乎也察觉了柯
林斯的手脚不干净,正派人私下查账了解中,难怪这小子急了。”
“柯林斯怎么有本事可以不让税务局那边进行公开调查?巡官,他到底有何通
天之能?”
萨姆紧抿了一下嘴,“对他而言,这轻而易举,这几个月期间,他伪造了文书
记录,避免侵占一事曝光,又贿赂了一些政界的高层人物。但这只能拖得了一时,
很快就技穷了,无路可退了。”
“这真是提供了我们理解人性的注脚,”雷恩轻声言道,“这个人暴躁、贪婪
而且容易被激怒。在他这辈子里,或许在诈骗他人一事上颇一帆风顺,也能动用他
的政治力量呼风唤雨……但现在,他却得下跪乞怜,如布鲁诺告诉我的那样!一个
失败者,巡官,一个彻彻底底、毫无再起希望的失败者,他得为他的罪行付出应有
的代价。”
萨姆似乎并不同情,“可能吧,反正这案子够他受了——当然,都是些情况证
据,但已经够瞧的了。比方说动机,谁都晓得他恨透了隆斯崔和德威特,杀隆斯崔
是基于报复,他一直认为隆斯崔出卖了他;对于德威特,则是因为他侵占公款一事
马上被揭发,而德威特又拒绝接收隆斯崔的烂摊子,柯林斯进也死退也死,干脆动
手宰了图个爽。依目前所有的情况证据显示,警方认定杀隆斯崔和德威特的凶手十
成八九就是柯林斯,也不排除伍德命案同样出自他手中的可能性。他要混上当时的
默霍克渡轮不难,也可在渡轮靠岸就偷偷下船。我们清查了他当晚的行踪,柯林斯
交代不出清楚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当他被押上法庭,布鲁诺还能拿我们闯他家
时他那种典型的罪犯反应当证据——包括他喊的话,包括他企图畏罪自杀……”
在萨姆巡官滔滔雄辩的魔力之下,雷恩伸伸他长而结实的手臂,笑笑说:“我
毫不怀疑柯林斯会被判有罪,但巡官,你是否认真考虑过当时的情况?清晨五点钟,
警察忽然敲门来抓人,柯林斯瞌睡朦胧之中,极可能以为是他侵占公款一事东窗事
发了,他马上就要以侵占和窃盗的罪名被逮?若我们投身处地考虑到他当时的心智
状态,他的企图自杀,以及高喊不让你们‘活捉’也不是甚为合理吗?”
萨姆抓着脑袋,“这和柯林斯讲的一模一样,今天早上我们以侵占公款一事侦
讯他时说的,您怎么会知道呢?”
“唉呀,巡官,这不是小孩都想得出来吗?”
“我感觉,”萨姆慎重地说,“您认为柯林斯说的话是真的,您不认为他就是
我们要的凶手,是不是?说真的,这趟前来,一方面也是布鲁诺要我来问问您的看
法,您很清楚,我们正打算以谋杀罪名起诉他,但布鲁诺一朝被蛇咬了,他实在害
怕旧事重演一遍。”
“萨姆巡官,”雷恩光着腿站起来,挺挺他古铜色的胸膛,“布鲁诺无法以谋
杀德威特的罪名起诉柯林斯。”
“我就猜到您会这么说。”萨姆握着拳,不甘心地看着雷恩,“但您想想我们
的立场,您看了报纸吗?那些有关错误起诉德威特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现在更好
了,他们还扯上这次德威特被杀重新大做文章,让我们最近得像小偷般躲着跑新闻
那些小子。我可以私下告诉您,现在连我的工作都快不保了,不说远吧,就是今天
早上来之前,我还被局长狠狠刮了胡子。”
雷恩抬眼看着远方的河流,“我这么做,”雷恩轻柔地说,“正为了帮你和布
鲁诺,你不认为我会讲出我所知的一切吗?事实上,这场游戏已接近终场了,巡官,
我们就快听见长鸣的笛声;至于你提到你的工作不保…··如果你很快把真凶抓到
局长面前,我不相信他还能怪你什么。”
“我很快把……”
“没错,巡官,”雷恩光滑的身子就这么靠在闲峋磨人的岩石围墙上,“你再
说说还有什么进展吧!”
萨姆并未马上回话,他颇难启齿的样子,“雷恩先生,我绝无意逼您讲话,但
打从第一桩命案以来,这已是我第三次听您对凶手是谁不是谁一事,表承极其肯定
的态度,我很好奇您为何如此确定柯林斯不是杀人凶手?”
“这个嘛,”雷恩温柔依然,“说来话长,巡官,但从另一方面而言,我感觉
事情已经发展到实际证明的时刻了。因此,今天下午你可愿与我一道实地去侦查有
关柯林斯涉案可能的证据?”
萨姆释然一笑,“雷恩先生,听您这一说,我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了……至于
其他新进展,不少。首先,谢林医生对德威特的详细验尸报告已出了炉,子弹也挖
出来了,正是他先前判断的点38口径;第二个进展,其实是没进展,柏根郡察官柯
尔协助追踪尸体发现前离车的乘客一事,毫无所得。两郡人马协同搜寻凶枪,把整
道铁轨两侧都地毯式搜遍了,毫无发现。当然,布鲁诺认为找不到原因,因为凶器
根本没丢掉,既然人是柯林斯杀的,凶器自然也就是那天早上柯林斯手上的左轮。
我们做了弹道分析,比较了柯林斯的左轮和德威德体内那颗子弹,结果发现不符,
当然,这并不能证明柯林斯就是清白的,他也可能使用另一把枪毙了德威特,起码
布鲁诺是这么想的。布鲁诺的理论是,如果柯林斯用另一把枪行凶,他不难带着那
把枪坐上计程车,在车子搭乘渡轮时,扔到哈德逊河里去,那真就石沉大海了。”
“有趣的巧合,这是,”雷恩说,“巡官,请继续。”
“哦好,我们也侦讯了那天晚上载柯林斯回纽约的计程车司机,看看当天是否
搭了渡轮且柯林斯是否会在渡轮下车,司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记得柯林斯上
车时,正是列车开出瑞吉菲公园站的时候,就这样。
“第三点进展也称不上进展,在我们进一步清理隆斯崔有关商场和私人的文件
资料时,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发现。
“第四方面倒很耐人寻味,在搜查德威特文件资料时,我们有个颇醒目的发现,
支票票报——在过去十四年内,每个月定有两张支票——开给一个叫威廉·柯洛奇
的家伙。”
雷恩毫不惊讶,只见他紧紧注视萨姆嘴巴的灰眼珠朦胧开来,“威廉·柯洛奇,
嗯……巡官,你真是个重大资讯的通报人。那么,支票金额呢?还有票据交换或兑
现的相关银行可否追查出?”
“这个嘛,没有一张支票少于一万五千美元,虽然每笔皆有参差,兑现的银行
则都是同一个——蒙特利尔开发信托信行,加拿大。”
“加拿大?越来越有意思了,巡官,那发票人的签名呢——是以德威特的名义
还是公司名义?”
“公司名义,德威特和隆斯崔两人都签了字,这一点我们也注意到了。我们会
认为德威特被勒索,现在看起来,好像两人都有份,而且这些钱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