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殖民地风格的豪华别墅后,两人又亲切地互相打量着。马耳他人暗自比较起罗什与他表弟约瑟夫相貌的异同。他们很不相像。罗什五十来岁,像个富有魅力的田径运动员。他是科西嘉南部山地那边的博尼法乔人,那里的气候造就了他。而约瑟夫是山地这边的巴斯蒂亚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相对平静的生活:终日在晚会上递茵香酒是没什么刺激可言的。不,约瑟夫不像罗什。他头戴着那顶可笑的小帽,简直像个犹太教士……和罗什在一起,马耳他人毫不怀疑,他遇上了一个无论精力或财力都极为强大的人。他是这一梦乡幻景中的特权分子。
罗什挽着他的臂膀来到起居室:
“我的黑人女仆们会照看你的行李的!”他说,“天气这么热,你一定渴了吧。喝潘趣酒①还是香槟?”
①用酒加糖、红茶、柠檬等调制的饮料。——译者
“先洗个痛快澡吧,”马耳他人感激地微笑着。
罗什跑去吩咐下人准备好浴室。
豪华和异国温馨交织成的情调吸引着马耳他人。他不由自主地受到了感染,甚至赞赏不已。领主式的起居室直通备有藤条椅和彩色靠垫的大阳台。他的目光投向椭圆形游泳池。在一望无际的全景里,用蓝色马赛克砌成的游泳池四壁与一泓碧水浑然交融。多米尼克又往下看去。在沿山丘延伸的刺柏和欧洲夹竹桃的尽头,太子港海湾映入了眼帘。“天堂,”他喃喃自语着,几乎被这一番美景搅得心绪纷然。
室内的陈设颇具情调,堪可与户外的风景媲美。壁炉的青铜柴架上架着两块劈柴,这在热带纯属毫无用处的奢侈。空调机在屋内发出嗡嗡的响声,更加深了这种超脱尘世的印象。墙上挂满了朴素的海地风景画。这是一些奇特的、无透视感的平涂画,但同时充满了神秘、超自然和世俗的风味。无论是这些画,还是花园里乃至伸向湛蓝色大海的山丘上,都呈现出反差强烈的色彩。“简直跟我刚才看到的五颜六色的游览车一模一样,”他心想。
是啊,要是机遇向他微笑,马耳他人也能利用带来的钱在这里重整家业,拥有一幢同样的房子。罗什像兄弟一样收留了他,这是没有问题的。可总不能无限期地呆在他家里。即使女人能带来比持械抢劫更多的钱,马耳他人也不想在这里当皮条客。这不合他的性格。他宁可冒险。
“你的房间准备好了,”罗什手里拿着一瓶香槟酒,出现在起居室的另一头。“我的女仆约瑟芬会替你安排的。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克里奥尔女人。随后我们就共进午餐。”
他拿起一只杯子,又说:
“塞扎尔是我的厨师,有点本事。烹制海地名菜的好手。你快去洗澡吧。”
从二楼的卧室里,马耳他人可以直接跳进游泳池里。他的心口又隐隐作痛了。要是晒得黝黑的多丽丝躺在这天蓝色的石板地面上,该有多么美丽啊!他陷入了沉思。纤细的金凤花瓣尽情享受着热带的阳光。这红色的花朵,使他回忆起昨天在纽约中途着陆前海天之间的血红色晚霞,使他联想起自己的命运。
有好几天,玛丽丝和我在进午餐时一句话也不说。两人久久地望着盘子发呆。她想她的,我想我的。这不会影响我们的默契。恰恰相反,这是一种互相尊重的形式。一段时间以来,我俩就是在经历了这种时刻之后达到和谐的。我反复思忖着那些线索。玛丽丝知道,这决非易事。她懂得,她的沉默和存在对我是同等重要的。邮局分局长那里没有消息。看来约瑟夫·马里亚尼是用电话来处理一切事务了。要么就是邮局职员们没能从第九区的信海里找出寄往“科西嘉”酒吧的信。无论哪一种假设,都不能使人乐观。玛丽丝解下围裙,放在椅子上,面朝我坐了下来。我看着她,总觉得她比谁都美。我对她钟情一笑。她那严肃的神情表明,她此刻正沉浸于“女侦探”的角色之中。
“罗歇,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不要这样忧虑。依我看,邮局职员们是不可能把所有寄给马里亚尼的信给你送来的。那个分局长对你说过,这种事工作量太大。不管怎么说,即使他们尽了全力,也难保不会漏掉一封,而漏掉的可能正是你需要的。我有个主意。”
我一口喝干咖啡,侧身倾听。玛丽丝脑子里总有一些好主意。自从我干上追捕坏人这一行当以来,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
“……要是你给‘科西嘉’酒吧写一封交坎布齐亚收的挂号信,情况会怎么样?这封信肯定会引起邮局职员的注意。这样,你就能核实他们是否卖力了。”
“你瞎扯些什么呀?”
我生气地推开了她。玛丽丝没有发火。她带有一丝怜悯的微笑看着我。
“你听我说完嘛,”她接着说,“一封从科西嘉寄给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的挂号信,寄给酒吧也行。你想,约瑟夫该怎么办?寄给马耳他人的信,他绝不会收下的。所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信退回去,要么干脆把新地址告诉邮递员。你在听我说吗?”
我把手搭在玛丽丝手上,为刚才的坏脾气向她道歉。看来,她的这个主意还不坏。这样就能缩小监视的范围了。不错。可是……
“不错,可谁能给马耳他人写这封挂号信呢?信里写些什么,才不至于被怀疑呢?这信应该从萨尔坦发出,而且,至少是约瑟夫熟悉的字迹。否则,他会起疑心的。”
“是这样……你不是对我说过,你在拉埃蒂迪亚姑妈的箱子里,看见过马耳他人的文件夹吗?”
“不错。我把里面的文件偷走了。”
“还记得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对呀!”马耳他人手写的履历复本映现在我的眼前。
“这不就成了……只要让拉埃蒂迪亚姑妈写一封要回执的挂号信。寄到约瑟夫那里,让他转给马耳他人。信封上的地址请她写。约瑟夫认出字迹后,就会退回或是转寄出去。”
我抑制住不耐烦的情绪。
“怎么向拉埃蒂迪亚解释这样做的理由呢?”
“很容易,我的大孩子。我们给她寄一封打字的匿名信。她会想,这是出于谨慎,而不得不如此。但她肯定会相信,这是马耳他人写来的。你想,那可怜的老太婆会往深处去想吗?要是在信里夹一张一百法郎的票子,那就更有把握了!”
玛丽丝真是个机灵鬼。其实,她应该在我的职位上为维歇纳效劳。不过,要不了一星期,她就会吃不消胖子的心血来潮的。
“那么,从哪里把信寄出去呢?”
“从封丹路吧。即使拉埃蒂迪亚偶然想起要看一下寄信邮戳的话,也不会露出马脚。我们呢,就来观察邮局职员们是否认真监视有关约瑟夫的信件。一般来说,他们应该通知你的,因为我们在信封上写了‘科西嘉’酒吧的地址。”
“你不觉得这样干有点太过份了吗?”我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
“不会的,小宝贝。你那位赫赫有名的头儿不是说过么:‘相信运气的人最走运’。我是相信运气的。”
也只好碰碰运气了。整个案子的侦破情况糟透了。根据维歇纳截听来的巴黎警察局报告,库蒂奥尔的调查陷进了蒙马特尔的沼泽里。对托利的审讯一无所获。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尽管佩德罗尼拳打脚踢,用遍刑罚,矮子还是只字不吐。
而我呢,不得不承认这回胖子是有道理的。我正经历着一个从未有过的倒霉阶段。
19
太子港一片欢腾。城市在鼓声咚咚中忘却了它的不幸,沉浸于节日般的狂欢中。全城热烈欢迎马格卢瓦尔上校的归来。上校在北方省和中央省的竞选活动中得到了选民的支持。大教堂的钟声回响在玫瑰色和白色的双塔钟楼上空,庆祝上校的胜利。塔顶上吹的信风无情地驱散了蓝天里的几缕云彩。圣特立尼达教堂也回报以一阵排钟声。马斯广场上空,飘扬着海地共和国的红蓝双色国旗。
埃斯蒂梅·杜马塞总统得到的只是黑人的宣誓效忠。他的后任保尔·马格卢瓦尔将成为黑白混血儿的总统,上校在大获成功的巡回竞选期间确认了这一点。混血儿们松了一口气。格朗德路的燕尾旗上,用金字表达了他们的感激之情:“欢迎我们的救星”。鲜花编缀成的拱门几乎被他的画像压塌了。人们有节奏地用克里奥尔语高呼:“光荣属于强人马格卢瓦尔!”舞蹈演员像过狂欢节一样欢歌劲舞。姑娘们鲜艳的舞裙紧绷在身上,显出了优美的髋部曲线。
对于席卷全岛的盛大狂欢,马耳他人是不能无动于衷的。每一次事变都会演绎成一个节日。布勒路豪华宫邸的栅栏前,拥满了向政府首脑欢呼的穷人和富人。马耳他人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了一条小路。马格卢瓦尔上校在此宴请岛上那些及时归附的人士。为了增强庆典的庄重气氛,邀请了各国外交使团。
今天早上,多米尼克收听广播得知,上校成了三人军事执政委员会的首脑,这是他向总统宝座迈出的第一步。多米尼克鄙视政治。正如罗什·马里亚尼暗示的那样,对他来说,重要的是要得到当地要人的重视,才能在这个热带天堂重新发迹。罗什很喜欢强权政体。更何况,长期以来,他始终忠于他的朋友、强有力的保护人保尔·马格卢瓦尔。
几个黑人士兵穿着蓝军眼,引人注目地站在门口,负责接待赴宴的客人。、多米尼克出示了官方通行证。
“我一会儿就来找你,”罗什把诸束交给他说。“我去买些小雪茄,顺便把车停放好。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我,我不必用自己的车了。”
豪华府邸的客厅里和草坪上,挤满了军政各界的头面人物。妇女们粉褐色的肌肤上,闪耀着黄金和宝石首饰。夕阳下闪动着洁白的无尾常礼眼,使人忘记了海地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度之一。
马耳他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此地带花边的军人制服,并将其与摩纳哥亲王宫廷卫队的服饰相比较。“简直是一幕轻歌剧!”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他悄悄地来到窗边,手持一杯香槟酒,以掩饰自己无人搭理的窘态。他那高大身材和发达的肌肉,金头发,蓝眼睛,以及罗什借他的那件洁白的无尾常礼眼,吸引了不止一个女性的目光。这些目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在闭塞的岛国社交场合,他具有极大的魅力。在异国他乡,冒险家们的英俊形象永远受到青睐。
多米尼克凝视着沉入海湾的一轮落日。太子港沉浸在淡红色的晚霞里。戈纳夫岛的模糊轮廓已经隐没在夜幕之中。罗什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了:
“来,”他说,“我给你介绍一下。”
马里亚尼打扮得非常漂亮。他穿了一件深蓝色无尾常礼服。马耳他人注意到,他的扣眼上系着一条桔红色的绶带。多米尼克听任他把自己引到今晚的主角身边。保尔·马格卢瓦尔被亲信们的颂词捧得晕头转向。他的身边簇拥着自己的幕僚:拉佛将军,军队参谋长,在最后一分钟时才归附于他;勒弗尔特上校,刚刚被任命为旅游国务秘书。在这个除了香蕉和咖啡外再无其它资源的岛国,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位。妇女们美艳夺目。如果多丽丝能出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