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复着她的话:regresar……我还记得“回去”这个动词。她是告诉我:艺术家不知何时再来!这么说,她认识他。取证完毕。我笑得比她还要开朗。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又问了一句:
“Artista regresar aqui?”
“No se.El artista amigo senor Mariani…”①
①西班牙语;“艺术家回这里来吗?”
“不知道。艺术家是马里亚尼先生的朋友……”——译者
就为这句话,我也该拥抱她一下。艺术家是马里亚尼先生的朋友。我到特雷莎·鲁伊斯家来算是做对了!不必害怕用黑人的语言来交谈!
显赫的维歇纳局长在电话那一端沉默了一会。这更让我生气。胖子的心境很坏。从法国大使馆接线员手里接过听筒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胖子就冲着我埋怨道:
“我说,情况怎么样了!”
当然,该我回答了。我得说明一下,我是如何在陷阱重重的海地小山冈进行艰苦的调查,以及为何一直没与他联系的原因。
“我有新线索了,头。太困难了,可我还是取得了进展。”
大使馆的老姑娘逗趣地瞟了我一眼,弄得我很窘。她的年龄几乎与使馆的旧家具一样大。10秒钟的沉默,显得漫长而没有止境。反正不是胖子自己掏钱付通话费。他终于开口了:
“怎么回事?”
“我现在在圣多明各……”
“哪里?”
“圣多明各,头。和海地接壤的……”
他想了想,又问:
“你为什么不呆在海地?”
“因为马耳他人上这儿来了。我没能及早向您汇报,可是我急着……”
我是自作主张来到这里的。我尽量简明扼要地向上司报告了事态的进展情况。首先是与有关方面的接触,然后是我的推断。我又谈到了与陈茉的会面。特鲁希略的银行大劫案没能打动胖子。他嚷了起来:
“就这些结果吗?”
“我敢肯定,马耳他人逃到牙买加去了。就是附近的那个岛。我想得到您的指示。要不要去那里。因为我可以把情况告诉英国人……”
我说完以后,胖子那边又是一阵戏剧性的沉默。阳光透过大使馆的窗户照进办公室。幸亏这里的空调机运转良好,比奥洛夫松旅馆房间里的破摆设要强多了。女秘书正坐在角落里打字。她显得很平静,非常平静。马耳他人案件与她毫不相关。
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我很担心,多米尼加电话局会不会切断我们唠唠叨叨的对话。
“如果你把情况通报给英国人,”维歇纳终于咆哮起来,“他们会替你逮住马耳他人的。要是你自己去那里,只会让我多花钱。你根本无权在外国领土上逮捕马耳他人!”
这个胖子,简直是莫名其妙!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派我到太子港来呢?他后面的话就更可笑了: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博尼什。你的线放得太长了。部长已经不耐烦了。他今天上午还提起这事呢。库蒂奥尔已经有了进展!你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吗?坎布齐亚就住在佩蒂翁维尔马里亚尼家!他的报告就在我这里。看来,真不值得大老远跑到海地,去弄这么点情报!”
女秘书停止了打字,抬起头来。我们的争吵使她不知所措。
“他已经不在马里亚尼家了,”我说。“所以我才赶到圣多明各来。现在,关于牙买加那里,既然马耳他人用的是假护照,我可以把他交给英国方面,然后把他引渡回来。”
当我们争吵不休时,女秘书的眼睛盯着天花板。
“什么也别干了!博尼什!你在椰子树下的散步也该结束了!你听见了没有,结束了!你马上坐头班飞机回巴黎。这是命令。要是你以为自己能继续得到黑女人的欢心,而却要其他人替你把活包下来,你、你……”
通话声突然减弱了。从一片杂音和干扰噪声里,我只能听见“部长们”、“vahines”①和“鸡爪花纹呢西服”几个词。
①原文系塔希提语,意为女人。塔希提是大西洋中南部法属波利尼西亚的最大岛屿,与加勒比海相距甚远。此处表明维歇纳的无知。——译者
我挂断电话,朝女秘书瞥了一眼。她朝我耸耸肩。
尾声
38
里茨大饭店,旺多姆广场的中心。这举世无双的宏伟建筑,象征着一种世界级的豪华和高雅气度。今天,里茨大饭店当仁不让,接待了副总理兼内务部长的客人们。我们一共是十个人,聚集在灯火辉煌的水晶玻璃吊灯下,聆听着“法国头号警察”的演说。副总理兼内务部长站起身来,举杯祝愿我那不朽的上司——胖子的健康。
亨利·克耶停顿了片刻,以便与会者斟酌他刚才的讲话含义。那些夸张的词句,仿佛出自第三共和国国宴的祝酒辞:
“局长,我为您所代表的法国警察的勇敢、忘我精神和高度纪律性而骄傲!”
我对这种议会式的辞藻无动于衷,把目光流连于窗口的纤美的纱窗帘。透过窗帘,可以瞥见为炫耀拿破仑的军威而建造的螺旋形旺多姆铜柱和浅浮雕。
今天的拿破仑是胖子!只见他那一头肥肉稳稳地堆在圆脖子颈上。这头戴桂冠的自负的罗马人,居然取代了由肖代雕刻的皇帝的位置!
我回到了现实中。至高无上的上司规规矩矩地坐在部长对面。他的脸色像胸前的勋章一样通红,领略着这光荣的时刻。
在他右边,因为天生健康也显得脸色通红的内务部司法警察总署署长,正一股劲地猛喝着克鲁格红葡萄酒。左边,他的秘书似乎很不自在。他由于足弓没有长好,形成了平足,早已不参与频繁的社交活动,故而才得了个“平脚板”的外号。其余人不拘礼节地随便坐成一排,都被部长办公厅主任的讲话吸引住了。主任正在对巴黎警察局长介绍部长讲话的内容。局长大人是个耳聋目瞽的官僚,夹鼻眼镜后面呆滞地凸现出一对死鸟般的眼珠。
在桌子一端,坐着另一个司法警察总署,即凯德索尔费佛司法警察总署的署长和库蒂奥尔警长。库蒂奥尔特意理了个平顶头。他似乎很想抽烟。他咬着嘴唇,满脸不快。邻座的伊多瓦纳的胳膊肘顶着他的肘部,可他却连眼皮都不翻一下。
我是头一次来到里茨。说实话,我很不习惯这种高层次的场面。胖子极力宽慰我。今天一清早,他就打电话到我鸽棚似的家里来。我终于决定系上一条领带去赴会。
“博尼什,可千万别再把那身小丑行头穿到里茨去了!我就是为这事才打电话给你的。要是你没有西装,赶紧去‘狩猎号角’服装行租一套来。看在上帝的份上,今天可别再穿鸡爪呢衣服了!”
在布西街上的服装出租行里,我付了押金。经过几次试穿,总算找到一套适合于今天这顿特别午餐会的行头。又添了五法郎,我甚至还弄到了一枚荣誉勋位团的玫瑰花形徽章。然而,我不知道这玩笑会不会受到赞赏。
当我问起玛丽丝是否也在被邀之列时,话筒里顿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你还想怎么着?我说,你以为这是去参加老式舞会吗?只有男人才能出席官方的午餐会。女人嘛,白天呆在家里,晚上陪男人睡觉。就跟一件睡衣一样!”
我承受着看门人蔑视的目光,走进里茨大饭店的拱顶。伊多瓦纳早已等在那里,穿着一件刚刚摘去商标牌的全新铁灰色西服。那条紫红色粘胶纤维领带看上去很不顺眼。我们到得很早,正来得及赶上部长和总署署长一行的莅临。首先到达的是一批开路摩托。排气消音器噼啪直响,警号大作。一群比利时游客聚在客车前,高声议论著这个壮观的场面。
饭店餐厅招待们悄悄地在桌边走来走去,见部长喝干后刚放下杯子坐下,就立刻上前把酒杯斟满,然后悄然离去。这时,维歇纳站了起来。海蓝色的西服衬出了他那肥胖而傲慢的身躯。桌边的窃窃私语声消失了。庄严的时刻来到了。胖子用君临一切的目光扫视了全场。他接连清了几次嗓子。这回,他开腔了。
我早就背得出他那种空话连篇的陈词滥调,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论说文结构。首先,照例是谢辞。然后是叙述事件过程。我甚至能猜出他今天这番高谈阔论的每一段落,其原因自不待言了。
马耳他人在法国的一连串犯罪活动,从博迈特监狱逃脱,杀害煤炭商、多丽丝和费鲁齐,这些都以令人眩晕的速度一一叙来。胖子巨大的脑容量像录音机一样,把整个档案全记录下来了。他对巴黎警察局的所有报告了如指掌。
我看见库蒂奥尔皱起了眉头。他的嘴唇在寻找着烟头。巴黎警察局那帮人怒不可遏。他们不喜欢别人侵犯自己的地盘。不过,他们显然也不由自主地被维歇纳的口才迷惑住了。胖子凭借着高超的悬念手法,把推断和事实交织在一起。库蒂奥尔最有资格谈论那些谋杀案。要是他有发言权的话,绝不会这样耸人听闻的。胖子抓住了要点,给人以强烈的印象。他那气喘吁吁的叙述提出了一个基本问题:马耳他人在哪些案子中是无辜的?在哪些案子中是有罪的?就像在卡雅特①导演的影片里看到的那样,胖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①法国电影导演,曾执导《国家利益》等政治片。——译者
“这还不是最惊人的,部长先生,您还将看到,我们避免了多少司法错误!”
他向巴黎警察局的同行们开火了。尽管我有所预料,仍不免对胖子的不择手段感到吃惊。我很想知道,他是怎样描述逮捕马耳他人的行动的……
他说到了法国驻圣多明各大使馆。我进入了角色。
“部长先生,博尼什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当时泄气了。甚至可以说是沮丧得无以复加!不过,应该理解他。到处搜寻,仍不见马耳他人的影子,再有能耐的人也不免要灰心丧气的。从他电话里的声音,我听到一种求援的呼唤。他甚至谈起要回巴黎。这时,我一点也不含糊:‘那么牙买加呢?’我问他。‘你有没有想到他会在牙买加呢?谁告诉你马耳他人不会逃到那里去的?快去吧,老伙计,振作起来,可别趴倒了爬不起来!”’
胖子停顿了片刻,以便造成一种悬念。我很清楚他这种吊人胃口的手法……差那么一点,整个事情又要出问题了!
“进来,福尔摩斯!”
“包打听”走进斯宾德局长的办公室。中士侦探手里拿着两张卡片。猎手的神经已经紧张到极点,他几乎沉不住气了。在港务局,他发现“图森·卢韦尔图尔”号作了一次短暂的技术性停靠,以便把油加满。通过房管局,他又得到威廉·卡林顿博士及夫人的旅馆登记卡。中士比较了一下字迹:两张卡片都是同一人填写并签名的。
“蓝山老板再次向我肯定了他在电话里告诉您的情况,头。那家伙好像有很多钱。他要牙买加房产事务所在蒙德古湾找一座漂亮的别墅……我已经向情报局发出调查,估计伦敦方面两三天之内就会有回音的。”
斯宾德局长叹息一声,忧心忡忡,满心不快。他对这对神秘男女潜入自己的神圣领地非常恼火。他预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