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戴着的帽子。满脸是巴黎显贵的神情。多丽丝·梅的照片大概是在布洛涅森林拍的,这从她身后的隆尚赛马场看台背景可以看得出来。她披着一头红棕色的长发,脸上含着迷人的笑容。看着版面上这两个被尼斯疯子杀害的一男一女,矮子心里痛苦不堪。
然而,最使他吃惊的是第三张照片:这是一个目光炯炯的金发青年。他身着一件带背心的上等双排钮西装上衣,庄重地系着领带,完全是一派绅士风度。照片底下的一行字颇带有传奇色彩:“多米尼克·坎布齐亚,外号马耳他人”,矮子害怕起来了。他无数次打电话找约瑟夫,但总是没有结果。那位酒吧老板想必也藏起来了。
几年前,当矮子在“科西嘉”酒吧见到马耳他人时,他就对这个肆意妄为的枪手肃然起敬了。约瑟夫极为赞赏这位朋友的组织才能。在他看来,坎布齐亚是个视亡命生涯为儿戏和赌博的绿林汉。对坎布齐亚来说,整个社会、秩序以及警察等混蛋都是他的对头。对地铁押运员采取的一次闪电式袭击,使他成了一个传奇人物:仅仅27秒钟,他就利索地抢走了一千五百万法郎,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一种周密、漂亮的独特创举,令警察晕头转向,无可奈何,即使设下内线也毫无用处。他的朋友们并不是传统黑社会圈子里的人。他们干着不法勾当,却伪装得非常巧妙。酒吧老板约瑟夫就是其中之一。
矮子加快了步伐。约瑟夫终于重新露面,打电话来要他赶紧去会面。矮子心中的怨气逐步升级了:“真他妈的!”他抱怨道,“又该我倒霉了!”·
他被自己的叫声吓了一跳,惊恐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双眼睃视着马路。他心悸稍定,又向前走去。蒙莫朗西大街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一幕幕地展现。他对站在旅馆前拉客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浓妆妓女连看都不看,对用迷人照片招徕主顾的五光十色的夜总会招待员的邀请充耳不闻,用肘部驱开推销色情电影票的贩子,赶走用黑话兜售印度大麻的阿拉伯人。
“马耳他人的朋友约瑟夫不可能故意对我这样冷淡,”他大声嚷着。像是对此作出回答,多丽丝倒卧在血泊里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他加快脚步,想摆脱心中的重负。一会儿,他又停下来,额头滚淌着汗珠。他一个劲地猜测,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约瑟夫和他都被一个早就想干掉煤炭商的仇敌欺骗了。是的,约瑟夫和他掉进了同一个陷阱。有人向酒吧老板要一个司机,但没有告诉他去哪一家间窃;而约瑟夫出于黑社会的规矩,并没有去刨根问底。他相信此人,因此也没有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矮子。
矮子左思右想,脑子渐渐清醒起来。费鲁齐的行动像放电影一样飞快地重现在眼前,并出现了好几次定格画面:图森把蒙莫朗西大街的地址告诉了矮子以后,就轻松地静呆在车厢里,用望远镜看着车外。保险箱的门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干掉了煤炭商。他拿到什么字据文件后,迅速塞进口袋,随后就不再搜索了。另一个定格画面:无声手枪……要干掉一个人时,如果不是另有企图的话,有必要用无声手枪吗?不错,约瑟夫和我矮子都受骗上当了!这就是他们俩现在的处境。背后有马耳他人在,不能在此久留了。
矮子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逃到外省或外国去。他要在远方等待事态的发展。那里既不会有搜查,也不会被逮捕,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他可以在必要时穿越边界,出入国境。所以,他逼着图森今晚就在他蒂埃雷巷的家里交出一半钱财来。明天,他就要远走高飞了!
“十一点,准时到我家来吧,”尼斯人同意了,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奇怪,“别迟到。”
有了那份赃款。矮子可以太太平平过一段日子了。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钱花了。可以后呢?他正反复考虑着逃亡计划时,瞥见两个警察朝封丹路方向走来。他的心猛跳不停。是不是来抓他的?警察很可能发现停在煤炭商公馆前的汽车,抄下伪造的车牌号码,记住汽车的特征……惊慌之余,他后侮在事发后没有把车扔到郊区的偏僻马路上去。这又是尼斯人的过错:他要矮子送他回到巴士底附近的家里。矮子在车库里还有一辆车,也是偷来的,虽然性能稍差些,可颜色不同。这就可以在需要时派用场了。
矮子想跑到对面人行道上去。但这样会不会弓愧那两个警察的怀疑呢?他们越走越近,似乎更注意他了。两人中一个举止悠然,用食指绕着警哨绳子转圈。另一个更矮小,一对狡猾的眼睛像是要把走过来的矮子看透似的。哦,他们对他不感兴趣,继续向前走去了。矮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走进“科西嘉”酒吧大厅,正在桌上放茶碟的跑堂贺拉斯就叫住了他。
“嘿,瞧你这魂不附作的样子!”
矮子像是被冲锋枪扫中似地伫立在酒吧中央。他站在高脚圆凳边,两腿分开,肩膀朝前倾着。大厅里空荡荡的。厚厚的绛红色帷幔把酒吧间与外界隔绝开来。青铜雕壁灯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桃花心术矮椅子和桌子。在弯曲的酒吧柜台上方,挂着一张当作豪华布景的立体地图:这是一张科西嘉地图,酒吧间就是以此而命名的。
矮子开了腔:
“约瑟夫在楼上吗?”
“不在,”贺拉斯答道,“在地下室里。”
矮子走下盘梯的石阶,推开粗糙的深栗色门,在两排酒桶之间走了几米,来到第一间贮藏室的尽头。一只满是尘埃的吊灯闪着幽光。
“喂,约瑟夫!”他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他有点害怕,用手扶着瓶架摸索着,悄悄向前走去。他又叫了一声:
“是我……你在哪里,约瑟夫?”
“从这儿过来,”响起了酒吧老板的声音,“我在2号地下室里。”
矮子总算看见了站在水泥柱旁的约瑟夫。矮子感到很奇怪。约瑟夫显得很不安。白上装搭在铁椅背上。消瘦的脸上,“闪着一双幽灵般的眼睛。
矮子用手背拍拍打开的报纸,开门见山地说:“你看了吗?尽胡说八道!”
“还说什么呢,我就是为这事叫你来的。我刚刚旅行回来。真卑鄙,太卑鄙了!你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来?”
矮子猝然后退了几步,一双鲤鱼眼盯着酒吧老板,望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满脸通红地辩驳起来:
“难道你、你约瑟夫也认为我会干出这种下流事吗?”他激动起来,“这是你的那位尼斯混蛋干的!你知道,从那天,从那天晚上以后,我想了很久。现在,我全想明白了……”
他走近马里亚尼,好几次举起食指挥动着。
“你听我说,约瑟夫,”他往下说,“我看这次行动是有人遥控的。他们不是要煤炭商的钱,而是要他的命。他们把我俩当成了傻瓜。可我要知道,指挥这次行动的混蛋是谁。”
“是托利,”约瑟夫抿紧嘴唇,脱口而出,“色情夜总会的吉诺·托利。”
他抚摸着没好好剃须的脸颊,神色惊慌,局促不安,犹豫了一会儿后,他皱了皱眉头:
“你没注意到马耳他人的女人也在场吗?”
矮子避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要我怎么办?这姑娘我只见过一面,根本就没认出来。再说,我也绝没有想到图森会杀了她!这孬种,真是个强盗!”
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用一种令人信服的神情看了看约瑟夫。
“你一定要把事情经过告诉马耳他人,”他接着说,“当然你要考虑一下,人家会怎样来对付他!我们总不该让他俯首就擒,这你听见了吗,约瑟夫?”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救他,”约瑟夫叹息了一声,“费鲁齐、你、我和托利都只有说实话才行。我也说不准,警察会不会相信我们……”
“要是进去的话,”矮子已经想到了监狱,“会关多久?”
马里亚尼想了想:
“你至少要判10年,我和托利都要判5年。尼斯人恐怕要掉脑袋。我真奇怪,他怎么会这么玩命!”
矮子蹙着眉头听约瑟夫分析。他的下巴抽搐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有一个主意,”他终于说,“今晚11点,我要和尼斯人碰头。我们悄悄去报告警察,说那家伙在家里。警察人赃俱获把他抓住,马耳他人就不会受牵连了。图森不会出卖我们的,他从来就不会说实话。你看这样可以吗?”
他突然不动了。他好像听见,从卡在两排瓶架中间的旧屏风后面,传来一种可疑的声音。他怀疑地看了约瑟夫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似乎正在移动的屏风。一块护墙板突然被打开了,马耳他人一手插在口袋里,出现在眼前。矮子吓得浑身发抖,脸顿时像柿饼一样皱成一团。
“我听见了你的话,”坎布齐亚用严厉的口吻说道,“既然你要上费鲁齐家,我陪你去。我很惊奇,这可爱的尼斯人居然没有对我谈谈他的经历!”
5
我走遍拿破仑车站,想寻找一辆能载我去南方的汽车。我累得快要倒下来了。这一夜充满了嘈杂的吉他声和疯狂的掌声。今后,我再也不住夜总会边上的旅馆了。早晨6点左右,喧闹声刚停息,大教堂的钟就响了起来。我拉开窗帘。太阳已经照亮了正面布满了霉斑的破房子和那一层层摇摇晃晃的阳,台。
我起床梳洗打扮。因为没有试过,我笨拙地穿上教士长袍,戴好帽子。对着镜子,我从各个角度审视着自己的怪相。乍看起来,虽然不算很老练,也还凑合。尤其是戴上帽子后,真有点像35岁的神甫了。
我在老板娘惊奇的目光下走出旅馆大门,连头都没回一下。来到棕榈树和梧桐树掩荫下的福煦广场,我在“小鹰”酒店柜台前接连喝下两杯滚烫的咖啡。我拼着当地方言的发音,翻看起电话号码簿。萨尔坦没有旅馆。最大的村镇普罗普里亚诺离这儿约有13公里远。我一边诅咒着胖子那怪异的僧侣般的脾气,一边盘点起手头的钱,然后直奔车站而去。
我思索着,不断给自己提出问题。我像那几个坐在坎平齐广场长凳上行将就木的龙钟老人一样喃喃自语,那光景是够凄惨的了。彩色帐篷遮掩下的肉案子上,陈列着饶有风味的科西嘉特产猪肉。到处弥漫着羊奶酪和煎饼的香味。
每一个思绪都把我引向那从未到过的萨尔坦。我想在那里寻求些什么呢?按照梅里美的说法,萨尔坦是科西嘉中最富科西嘉风情的。……这能行吗?我这个大陆人、城市佬,能潜入马耳他人的家吗?我连一句教士用语都不会说,更不用说讲当地的方言了。怎样才能诱使岛民说出实话呢?这些人擅长捉弄警察,尤其藐视和仇恨司法当局。科西嘉人决不会帮助我找到马耳他人和那些盗走的文件,正如我在追捕罪犯“美国佬”时西西里人的态度一样。他们都一样守口如瓶。Omerta(意大利语:保密禁规)这条著名的沉默法则,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适用的。尤其是对付警察。氏族保护孤独者和弱者。一个逃亡的科西嘉人就是一个孤独者和弱者,为了帮助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猎人只好罢手:猎物早已被保护起来了。如果要主持正义,他们自会有处置的办法,但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