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红或白或绿或蓝的鲜艳颜色里,那两道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深刻而美丽,带着阳光一样炽烈的温度,猛地一下就烙在他的记忆里。
张海洋想过无数次,如果那一天那样拥着她的人是他,那么他会用怎样的热情和怜爱来亲吻属于自己的女孩。爱到浓时,才知道爱原本就是疼惜,他会好好捧住她的脸颊,看清楚她每一根睫毛和唇边的每一次微笑。他会深深沉溺在她的笑容里,就酿眼波为酒,他愿意醉一辈子。他会幸福得忍不住想哭。他更会快乐得想高声大叫。
可是那个人不是他,属于他的从来都没有这些,孙克活着的时候没有,现在孙克不在了,他还是两手空空地等到现在。张海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痛楚不堪地看着殷爱。其实他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说,只是看着殷爱惶惑的眼睛,他只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根本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
眼眶里头有一股股的热气往外冲,喝下去的酒精在某种不知名情绪的加热下很快到达燃点,只要再有多一口氧气,就会腾起剧烈火焰。如果殷爱是一片足以让他沉没的湖泊,那么仅剩的这点氧气,究竟是要拿来呼吸,还是要拿来燃烧?
殷爱的两只胳臂被动地搭在张海洋腰侧,她想推开他,可这样的姿势看起来却更象是在抱着他。光线昏暗,所以看不清,但是别的感官得到补偿,她更清晰地听出了张海洋声音里的痛苦。这个坚强固执了六年的男人,只有在喝得半醉了之后才有表露心迹的勇气。
要怎么做?殷爱也在诘问自己。
她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她什么都看得到也感觉得到,只是……只是真的要让另一个男人走进心里原本属于孙克的地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孙克怎么办?她的孙克,孤孤单单躺在冰冷地底的孙克哥哥……他该怎么办……
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可也是她最最深爱的人,真的可以从今以后就渐渐淡忘吗?飘飞樱花下他的笑容,他为她打架受的伤,他说的不许不准不行不能不同意不可能,他的亲吻和拥抱,他身上的味道,他住过的屋子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牙刷……都要忘了吗……
泪意慢慢地在眼中凝聚,积蓄着,终于漫过眼眶的堤,从眼角滑坠下去。晶莹的一滴,被门口照进来的些微光线映照着,折射出转瞬即逝的光。
“海洋……”
殷爱只说了两个字,就被张海洋用手按住嘴唇。他看见了那滴眼泪的光芒,所有的问题也都看到了答案。张海洋慢慢地把头伏低下去,埋首在殷爱的颈侧。他舍不得松开她,这一拥抱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拥抱的机会。
“别说了,小爱,什么都别说……我继续等,再久也等……让我等你,小爱,我只要你告诉我,愿意让我等……好不好……”
殷爱手臂用力环住张海洋宽阔的肩背,在他的怀里用力点点头,把眼泪全擦在他的肩膀上。张海洋喉间吞咽的声音很响亮,他无声地长叹着,呼出的气息重重吹拂着殷爱的耳朵,气流摩擦耳膜,发出沉重响声。
这一整晚,他们彼此成了对方的浮木,紧紧抱握着是因为求生的本能,谁都想活下去,谁都想活得幸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殷爱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窗帘没有拉,阳光直射进来,刺得她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薄毯搭在身上,床上揉得有点乱,殷爱慢慢地坐起来,皱着眉头好好地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张海洋……他去哪儿了?
跳下床用手指扒拉着头发,打开卧室门正好看见对面洗手间的门也开了,张海洋腰里围条浴巾光着上身正从里头走出来,象是刚洗完澡的样子,身上的水还没完全擦干,正拿着块毛巾擦头发。
两个人脸上都有些赧然,张海洋抓抓头:“衣服上全是酒味,我洗了,天热,一会儿就干。”
殷爱笑着转身回房间,从衣橱里翻出一套短袖睡衣:“这是岳叔叔的,他上次和我妈过来玩忘了带走。你凑和穿穿,可能有点短。”
确实有点短,张海洋不论长头宽头都超出岳叔叔不止一个码,肥大的睡衣穿在他身上又紧又窄,看着特别可笑。殷爱乐不可支,正打算也去洗个澡,突然想起一个事:“岳玥呢?她跑哪去了?昨天晚上一整晚都没回来!”
澡也顾不上洗了,赶紧打电话。岳玥的手机一响就通,殷爱急得一头汗,张嘴就问她人在哪里。岳大小姐笑得轻松得意:“你猜!”
“别这么玩好不好,我被你吓死了!”
岳玥嘎嘎地笑:“好吧好吧,我在机场。”
“机场!”殷爱愣住了,“哪个机场?”
“还有哪个机场,宁城机场喽。”
“你怎么……”殷爱目瞪口呆,“你怎么跑机场去啦?莫名其妙!你去机场干嘛?”
“就是我突然特别想回家啊,想我老爸了,就买张机票到机场来了。”
“那你怎么没回来跟我说一声!”
“还不都怪你那帮同事,从昨天晚上一直玩到今天早上,我思乡心切啊,买了最近一班飞机,时间很赶,就来不及回去打招呼了。好啦好啦,看你凶巴巴的样子!好了好了我要登机了,不跟你多说,回头再电话。”
岳玥说着挂断电话,殷爱再拨过去,已经是关机的提示音。她握着听筒抿唇思忖良久,当然明白岳玥这是撮合她和张海洋的意思。侧着看看在厨房里忙活早饭的张海洋,殷爱轻轻把听筒挂回电话机上去。
她快快洗个澡,换好衣服走出洗手间,扑鼻就是方便面的香味。张海洋同学的厨艺本来就有限,殷爱家的冰箱里又是空空荡荡,无奈之下只好下一锅方便面敲两个鸡蛋进去,两个人对坐在餐桌边唏里糊鲁吃下去,又热出一身的汗。
殷爱咂巴着嘴:“还是昨天的饺子好吃。”
张海洋笑:“我妈昨天包的多,都放在冰箱里了,走吧,今天到我家去,让我妈再给你弄点好吃的。”
“今天就不过去了吧,我怕公司里还有事。”
“有事打个电话你再回来也很快。我还有点事想要你帮个忙。”
“什么事?”
“下个星期一是培训班报到的日子,我今天晚上就要到学校去,你开车帮我把行李拉过去好吗?”
殷爱眯起眼睛顽皮地笑:“你把碗洗了我就去。”张海洋伸直胳臂在她脑门上轻弹一下,端起两个人吃过的碗钻进厨房去了。
只是衣服没有那么快干,尤其是牛仔裤,看样子不晾到下午是不能穿的。没办法,殷爱只好下楼,在附近店里给张海洋买了衣服裤子,临出店门突然想起,又折回去买了内裤和袜子。
当张海洋和殷爱并肩走进院门的时候,张妈妈的眼神立刻被儿子身上的新衣服所吸引,她盯着看了又看,确定那不是张海洋昨天出门时候穿的。
妈妈就是妈妈,心里存着疑问,但是一直憋着不露声色,趁着大家伙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坐在一边提了一句:“海洋,你昨天晚上到哪儿玩去的?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爸和我一直等到十二点。”
殷爱和张妈妈坐在一起剥毛豆:“昨天我们公司那帮人把海洋哥哥拉去一起吃饭,他喝多了,睡在我那儿的。”
张妈妈手里一小把剥好的毛豆全从指缝间漏了下去,混进一顿空壳里。殷爱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张妈妈脸上又喜又惊的神色。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说错什么话了,再看看沉默不语的张海洋,一下子明白过来。
“那什么,阿姨,我们不是……真是喝多了……”
“傻姑娘,阿姨都明白!”张妈妈也管不了手上又有豆子又有毛,拉住殷爱的手,喜不自胜地连连点头。她把殷爱从板凳上推起来,嗔怪地看着儿子:“你看你看,小爱工作那么忙,来了还让她帮我干活!赶紧带她上楼休息休息去,冰箱里有水果沙拉,放了好多黄桃,知道小爱喜欢吃。快去快去,不用管了,剩这点我马上就剥好。去去去,去歇一会儿去,等你张叔叔回来我们就开饭。”
殷爱有些尴尬地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想要解释,又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她迟疑了一会儿,只好去洗手,然后跟在张海洋身后走上楼梯。这里和孙克家是一样的格局,张海洋的卧室也和孙克在同一个位置,只是他好几年没怎么在家住,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看起来觉得特别空旷。
殷爱坐在床边,张海洋就坐在书桌边的椅子里。他的军装挂在衣架上,军帽放在书桌靠床边的一角,殷爱拿起军帽,轻轻抚着帽徽,低声微笑:“你妈妈误会了。”
张海洋笑着摇摇头:“没事,回头我再跟她解释。”
这种气氛下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殷爱只觉得很奇怪很别扭,她嘻笑着提起那盆水果沙拉,催海洋哥哥赶紧去给她拿。张海洋微笑着走下楼去,房门在他背后关起的那一刻,强绷出来的笑容也从殷爱脸上消失。她低下头哀叹一声,后悔今天答应张海洋到他家来,更后悔自己刚才说话的不经大脑。
估算着岳玥坐的航班也差不多快到了,打个电话还没开机,殷爱想了想,开始写短信。写到一半,指尖停在按键上,顿了顿,又退出编辑状态。
这是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怎么变得有点混乱!殷爱用手掩在脸上用力摇摇头,再拍拍自己的脸,是不是宿醉的原因,酒还没有完全醒。
在张海洋的房间里坐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他上来,一盆水果沙拉,就是现做也应该好了!殷爱看看时间,干脆自己走下楼去,就在楼下吃吧,旁边有张阿姨呆着,她不会觉得那么紧张。
在楼下的人听见她脚步声时,殷爱也听见了张叔叔压抑急促的声音,他说的声音很低,可殷爱听得很清楚。他在说,孙克。
孙克……
孙克?
殷爱快步走完剩下的几级楼梯,楼下餐厅里的张阿姨满脸是泪,正撩着围裙擦拭,张海洋手搭在妈妈肩上,眉头深皱着,而张国勇师长神情十分严肃,嘴唇抿得死紧,两道法令纹从鼻翼向下延伸到颌边。
“张叔叔……”殷爱走过去,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提到孙克?为什么张阿姨会哭?“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张国勇从军多年,早就锻炼出沉稳内敛的气质,除非是遇见什么大事,他轻易不会让情绪过多地显露在脸上。可今天他很反常,就连殷爱这样粗心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在难过。
可是为了什么难过?
张国勇迎着殷爱探询的目光,心里一阵激烈的犹豫交战之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小爱,有件事我们商量着正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刚接到山东烟台打来的电话。”
“山东?”殷爱眉梢飞快地挑动一下,山东烟台,那是孙克的老家。“谁……谁打来的?”
张国勇向前走一步,怜惜地握住殷爱的双手,鼓励般地对她点点头:“小爱,有个人在烟台,她想见你。”
“我?谁……”
“吴阿姨,孙克的妈妈。她病了,病得很重,她说她走之前就想再看你一眼。”
开车从宁到到山东省烟台市大概需要八个小时时间,殷爱他们中午一点钟出发,晚上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车开进烟台一间普通的医院里。
殷爱一路上水也没喝一口,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自从那年孙克出事以后,孙叔叔夫妻俩没有跟她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