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阿丁。
是“墓之主阿·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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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之主阿·丁对张大为的话,并不了解,也不理解。
身为阿丁,墓之主阿·丁知道张大为以及墓中所有人的过往做为,知道他们的不可饶恕。身为墓之主,墓之主阿·丁正在逐步回忆起墓中的点滴隐秘,而此刻,他已经知道墓中有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一个毫不出奇的普通人,转眼间拥有一种毁灭性的能力。
所以,现在墓之主阿·丁的出现,就是为了验证自己能力的大小,也为了杀人、为了复仇。
但在听了张大为的话,尤其是发现张大为言行有异、莫名其妙时,墓之主阿·丁反而为之一怔。
他决定先清楚情况再说。
…janeadam
回复'6':“看来,你好像真地很想死?为什么?”
“不是好像,是本来就是。”张大为居然在订正说法。
墓之主阿·丁道:“哦?”张大为惨笑道:“李军死了。严开心死了,还被她们吃了。我又吃过人,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活下去了。老大那些人,和我们的老同学,现在都是只想杀人、只想吃人。既然不是被杀,就是被吃,总归是个死,死在你的手下,至少,也能够减轻我的歉疚感。阿丁,你动手吧。”
对严开心的被吃和死亡,墓之主阿丁并没有在意。他曾在习练魔功前见到过严开心,功法、大成后见严开心惊吓而逃,但他并不在意。在这种地方,一旦凶险开始,将会步步凶险,人死,是最正常不过的了。有什么奇怪,至于死后被吃,更就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有什么奇怪?用不着深究。
但他还是奇怪了。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墓之主阿·丁纳闷地瞧着张大为,“既然你已经吃过人了,多吃几个,又有何妨?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后,不是一样被吃掉?而且,据我所知,你好像是也加入了那个什么自强同盟的,宗旨不就是‘奋斗不止、自强不息’之类,你为何不学学她们呢?为何不竖立起‘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一人负我’的高贵品格?别人要杀你或吃你,你就先杀了别人和吃了别人。能多杀几个,多吃几个,该有多好?”
“阿丁,你疯了。”张大为抬起头,沉痛地说道:“据我所知,你不是那种人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叹了一口气心灰意冷道:“咳!我知道,你是在反讽。不过,阿丁,你要知道,当初吃人的时候,大家只想到求生,是没有考虑别的。这本来已经够残忍的了。但现在,是不需要吃人,就能够生存下去的。至少,也能暂时维持生命的。这个时候的吃人,才是不可原谅的。总之……”他茫然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着什么,“我知道你一心为仝蓉复仇,你是在说反话的。但没有那个必要了。阿丁。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是不能饶恕的了。你要杀我,尽管动手就是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戏弄,是最没意思的做法。何必?”
墓之主阿·丁忽然笑了。“你看来倒很平静。原来……你果真是要求死。”他姿态洒脱地摊摊手,耸耸肩,不以为然地道:“其实,求死是懦夫的做法。你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汉,为何不反抗?我真替你感到惋惜哪。”他摇着头,“啧啧,你太让人失望了。”
看着眼前的这位陌生的“熟人”,一股股寒意,涌上心头。张大为急叫道:“阿丁!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是么?我倒不觉得。”墓之主阿·丁耸耸肩,懒洋洋道:“你说他(她)们吃了严开心,还想吃你,你为何不去努力试一下,先吃别人呢?我记得,你其实和严开心是最要好的朋友了。你——总不至于连复仇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不。我不能复仇,也不能吃人。”张大为伤感地说道。
“为什么?”
“你是因为蓉的惨死,才性格大变的。”张大为试图说服这位昔日的同学,今时的陌生人,“你喜欢仝蓉,你爱她。我也有我所爱着的人。无论她的变化是多么地大,我都不会改变我的爱。我想了。严开心是在死后,才得到了一个‘爱’字,无论其实质如何,他总算是得到了。可是我呢?我没有。但我能得到的。既然我知道这个答案,我就不必再为严开心复仇。也不必为我自己复仇——哪怕我最终也是被吃。”他看着墓之主阿·丁,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吃人的事情,毕竟是违反了人性的。而我,相信着自己依然有着人性!不管怎么说——”他的面上现出了磅礴正气,朗声道:“……我是三剑客之一。尽管,我一直懦弱、一直没用,但在生命即将终止前,我宁可选择有人性的‘三剑客’,而不会当无人性的苟延残喘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脱离自强同盟!”
“脱离?”墓之主阿·丁仿佛吓了一跳,也仿佛在戏弄着张大为,“你知道不知道,任何一个组织,一旦加入了,就很难脱离的?!”
“是!,脱离!无论有多难,我都会脱离,恢复我本来的‘三剑客’面目,我是张大为,而不是左护法!”
“恢复‘三剑客’的本来面目?”墓之主阿·丁鄙夷地看看张大为,“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是侠客?”
“不是。”张大为摇摇头,“可我,是‘三剑客’之一,我这一生里,虽然当不成侠客,却至少能拥有不灭的行侠仗义之心,至少,还可以拥有良心。”
“哦?——但你已经吃过人了,你忘记了吗?”
“那是时势的关系。在特定的环境下,因为求生而不得不吃人的举措,根本就是正常的。这也是我先前毫无内疚之心的根本缘由。而且,在那个时候,我也和她们是一样的,把‘在吃人’这一意念,已经从脑海里彻底抛弃了。在那个时候,你纵然是指出了我在吃人,我也会以为的天方夜谈——就象他们现在是一样的。可是,当我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昔日的好朋友被完整地变成不完整,在被吞噬后,我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曾做过什么。而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后,就当然不能再错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望定了墓之主阿·丁,“那也就是说,假如过去是在做梦的话,现在,我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了。而正因为我醒来,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可原谅。但我——不会自暴自弃,不会继续沉沦——不!决不!,我愿意接受良心的谴责,我愿意成为一个明辨是非的人,愿意成为本来的,就像是在现实生活中的一样的,张大为!”
他停下。
望着墓之主阿·丁。
墓之主阿·丁在笑。
在大笑。
…janeadam
回复'7':(但那真的是阿丁吗?)
不。那分明不是一个人在笑,而是两个人!
一个是在苦笑,笑容中有着嘉许、有着无奈、有着鼓励,但笑容却显得是那样丑陋不堪,令人看到就厌恶,那分明是——昔日的阿丁;另一个在狞笑,笑容里充满了讽刺、挖苦、鄙视以及残忍,那绝非阿丁,是另一个人,是魔鬼!——但那笑容却是那么地有着别样的魅力,以至于只要多看了两眼,就会全然忘却了那是一个魔鬼,就会想到了曾经的天使。
(我为什么一定要认为他就是阿丁?阿丁在坠落前,肠子都出来了,五脏六腑都碎了,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在这个鬼地方,虽然奇怪的事情太多,但也总不可能把一个人的面貌、身材、性格、气质,都变化得如此之大,他怎么会是阿丁呢?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他知道的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我怎么会以为他知道阿丁的事情我的事情呢?他不是阿丁。但他如果不是阿丁,又会是谁?是鬼?可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鬼又怎么可能会自称是阿丁呢?鬼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是鬼呢?鬼即使要吓人,也不必以一个熟人的身份来出现吧?何况阿丁本来就难看,变成了鬼以后当然会更加难看。不不。我又没有见到鬼,我怎么能肯定人变成鬼后会更加难看呢?)
在这刹那间,张大为已经念头急转,心中杂念纷纭而至,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这人,竟在刹那间形态变了数变,忽然是阿丁生前丑陋的外观,忽然是面前英俊邪恶的形象,待到他忽然想起应当排除杂念,不必畏惧时,面前的人已经固定于英俊形象,不再变化,也不再大笑。
“以前,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张大为严肃地看着眼前的这名陌生的熟人,继续道:“而——明白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后,就绝不能够,再错下去了。”
“简直是自欺欺人!”墓之主阿·丁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的笑意,使他看上去显得更是别具一番魅力,然而,这种益发英俊的面容、益发高雅的风姿中有了那双冰冷的、不带有任何人类感情色彩的双眸时,就显得格外恐怖——那不是让人发觉碰到了魔鬼的恐惧,而是让人察觉到正和一个具备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的邪恶之人打交道时的莫名畏惧:明知非常危险,偏又无从逃避,无从抗拒。
“不错,自欺欺人,骗术的最高境界。”他说道:“人们时常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却又矢口否认着,正如精神病人看待正常人并不正常一般,对精神病人而言,正常人的确是不正常。现在,你已经成为了一个精神病人,你处境的可悲,也怪不得你一心要寻死。可是,你不要忘记了——生存实施的诸种方案对策,本就是人类之所以强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只不过别的生物不会为自己寻找借口罢了!”他的神色渐渐迷茫,仿佛在自问着什么:“……因而,人类始终正义而仁慈?”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们可以把一切生物悉数灭绝,然后再建个自然保护区,将仅存的几只命名为濒临绝种的珍惜动植物;可以大肆破坏生它育它的地球,再谴责祖先谴责世人,然后建个环境保护协会;可以把一个国家一个种族赶尽杀绝,劫掠其全部财富,再进行考古研究,哀叹文明之陨落、世间充满暴力!”他发出了嘶哑的,宛若呻吟的笑声,“……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避疯、避死,再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会疯狂,会死亡。当人们造就出一批军事家政治家使白骨累累时可以赞叹这些人的伟大,赞叹时势造英雄、英雄改时势;当人们造就出一个窃贼、一个杀人犯时,却要感叹人类的凶狠无情某些人的可怕且不能称之为人。人是什么?人其实就是世间最凶残、最冷酷、最无情、最阴险、最卑鄙、最恶毒最……但也因此最善良最正直最强大的:一种动物、一种生命、一种——败类!”
这些话,陈星说过,杜留也有过类似的感慨,阿丁也有,而现在,却从墓之主阿丁的口内再次出现,却让张大为听到——让已经“梦醒”的张大为听到!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正确的观点,就在于你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而站在“人”、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除了深深的恐惧外,唯一想说的,或许也就是:
“你疯了!”
张大为说。他想着,就说了出来。果然说了出来。
“我——疯、了?”墓之主阿丁哑然失笑,左手十指戟指张大为,面色突然变得异常可怕:“但这是事实!”
张大为不禁后退一步。
“既然这是事实!你竟然还要恢复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