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保在旅馆大厅拿了自己的钥匙,正要走向自己的房间时,金田一叫住了她。
“对不起,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在命案发生的时间里,藤堂先生和幸田先生两人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
“藤堂先生一直在后台指挥团员工作,而幸田先生应该都一直待在观众席上。在节目开演前,幸田先生离开后台之后,我跟达民两人立刻把出入口上锁。”
“这样啊……”
金田一想了几秒钟后,才又说道:“志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志保轻叹口气,随即露出无奈的样子说:“什么问题?”
“你知道凶手是用什么手枪杀死团长的吗?”
“公安说是德林格手枪。”
“德林格?”
“你不知道吗?德林格手枪就是当时林肯总统被暗杀的手枪啊!那是一种迷你型手枪,可以藏在手掌心里面。”
“迷你型手枪……”
志保见金田一沉思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下你总该问完了吧?”
“嗯。”
金田一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目送志保那曲线窈窕的背影离开。
10
很久以前,我曾在某一本书里看过,人类害怕黑暗是从原始时代就遗留下来的特质。
果真如此,那么现在的我一定已经失去了这种特质。
因为我身处在这条充满不祥气氛的黑暗小巷里,竟然觉得非常舒服……
我只要一想起两个星期之前第一次踏进这条街的时候,心里头还是会有一种亢奋的感觉。
在这个“钱是万能”的魔都中,还存留着一些时代久远的古代遗迹。
尽管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罪恶的上海,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条充满靡烂气氛的后街,到处绽放着红、蓝色的霓虹灯,让人可以窥见上海的另一种风貌。
尽管现在才十一月,但今天晚上却稍有凉意。
不过,也多亏天气转凉,才能让我为了掩饰容貌所戴的帽子和外套看起来自然许多。
一不小心,我的鞋子陷进了到处都有裂缝的水泥地里,还差点跌跤。
我停下脚步,重新穿好鞋,并往暗巷里瞧。
在这些老旧的建筑物之间,不断发出恶臭味的垃圾堆积如山,却没有人去处理。
此外,在昏暗的街灯下,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蹲踞在那里。
我想,如果我没有特别去注意这群流浪汉,他们大概也不会留意到我这个外来客。
那些流浪汉只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根本不会去关心其他的事情。
现在,我多少也可以理解这其中的悲哀。
我从流浪汉混浊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似乎不断地祈求自己能早日从这个世上消失,更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现在的我也一样有这种心态。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知道那个恐怖事实的瞬间所产生的憎恶感。
我一想到自己居然会恨那些人恨到这种地步时,心中不禁感到害怕。
虽然我也曾想过要杀人,可是,这种杀人动机根本无法跟那一瞬间的情绪相比。
“我一定要报仇!”
尽管我已经发下重誓,但因为准备工作不够周全,为了万无一失,杀人计划也因此一延再延。
两个星期前的某一天,我的复仇计划终于展开了。
那天,我在杨王的尸体上水槽的脏水,竟然出乎意外的冷静。
自此之后,我觉得今后必须完成的几个难题,应该就像做功课般简单,而且我也认知到自己必须要完成这出戏。
一切事情都顺利地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着,下个步骤的事前准备也已经开始进行。
我不但可以完美地演完复仇剧,而且自己也可以逃过法律的制裁,甚至还可以得到我最想要的东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才会一脚踏进这条一般人绝对不会靠近的后街。
两个星期前,当我冒着危险来到这里时,好不容易打听出我需要的东西的所在,因而完成复仇计划的最后一着棋终于有了眉目。
复仇计划已经开始进行,我绝对不能再回头了。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这两个星期以来,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相当顺利,除了一个小小的阻力……
就是那个叫金田一的日本人。
我担心的并不是他所认识的日本警察,也不是因为他是名侦探的孙子,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会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掠过心底。
不过,我相信只要给他一点下马威,他一定会立刻收拾行李,乖乖地溜回日本去。
(如果再不行的话,我就……)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门前。
那是一间位于小餐厅和杂货店林立的大楼一楼内的老旧中药店。
中药店门前吊着晒干的药草和用来当药材的兽肉等,这是在上海经常可以看到的景观。
我走进这间堆满瓶瓶罐罐、几乎没有落脚它的狭窄店里,一股难闻的臭味随即扑鼻而来。
我和一个穿着华丽,外表酷似卖春妇的女人擦身而过,或许她是以这家中药店为根据地,在这里从事卖春工作。
事实上,这家中药店专门提供私药、情报给黑帮份子,有时也提供贩卖人口的场所和机会给那些从事非法买卖的人们。
我之所以会找到这里,全靠一个蹲在街角的流浪汉告诉我的。
那个流浪汉看我穿得还算体面,知道我是从外地来的,便死命地纠缠着跟我要钱。
我给了他一些钱,企图打听出这边的事情。
没想到那名流浪汉反而问我:“你想要赃车、禁药,还是想藉由‘蛇头’偷渡?”
我提出几项要求,结果流浪汉用嘶哑的声音发出咳嗽般的笑声。
他又跟我要了一百元,然后才告诉我这家店的位置。
我走进店里后,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坐在又窄又暗的角落里。
那个老人正是这家中药店的老板。
他一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很不耐烦地一边叨念,一边走到店的最里面。
看样子,他大概还记得我这个人。
我跟两个星期前一样戴着口罩和太阳眼镜,我想我这种怪异的打扮,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才一会儿的时间,他就一面轻咳一面走出来。
此时,他那满是皱纹的手上正拿着一个纸包。
老人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个纸包递给我。
我确定纸包里面有坚硬的东西后,便迅速收进外套的口袋里。
接着,我从同一个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币,默默地交给他,随即转身离开。
虽然卖春妇一直瞪着我看,但我理都不理她,快速地走出店外。
我拚命向前走,一直走到另一条黑暗的巷子之后,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
我从口袋里拿出纸包,顿时,纸包里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这种由黄铜和铅制成的子弹,拿起来比实际体积要笨重许多。
我确认一下子弹数目,却发现比我所订购的少了一个。
不过这无所谓,反正只要没有太多麻烦,我也不可能将六个子弹全部用完。
我将包着子弹的白纸摊开,放在街灯底下照着。
子弹上面为的有效期限是在一个星期后的某个时间,所以我的计划不能再拖延了。
“明天,我一定得采取行动。”
我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把可以握在手掌心,号称“被诅咒的手枪”的德林格手枪。
我把子弹装填进德林格手枪,心里不由得产生一股兴奋感。
(明天就会出现第二具尸体了,而且还是由被传为复仇怪物的“鱼人”所制造出来的。)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低声窃笑起来。
那把德林格手枪在街灯的照明下,不断放出锐利的光芒。
11
金田一和美雪两人所投宿的银鳞大饭店,是一间已经有七十年历史的老旧旅馆。
他们大约在晚上九点半左右到达这间旅馆。
尽管时间不早了,一楼的酒吧仍然传来令人心旷神怡的爵士乐,大厅里的客人也依旧络绎不绝。
从大厅、走廊到客房的这一段路上,到处都摆满了生气蓬勃的盆栽,整间旅馆装潢得相当富丽堂皇,处处散发曾在欧洲列强殖民下的古上海风味。
金田一和美雪在丽俐的翻译下订好房间,轮流洗过澡之后,就各自准备睡觉了。
然而过了十二点,金田一却还是迟迟无法入眠。
他并不是因为只穿睡衣的美雪近在咫尺而失眠,而是脑中一直思考着一件事情。
金田一默默地盯着天花板瞧,连看都不看一眼美雪的睡姿。
他在脑海中描绘各种图形,想像每一种可能性。
“消失的凶器……”
金田一轻声地自言自语。
霎时,金田一想起连接后台的唯一出入口,那是一扇显示着剧场曾经是一艘豪华游轮的坚固舱门。
他曾经偷瞄一眼,只见舱门内侧上了环扣式大锁。
(凶手不可能从外面卸下那个锁,因此在事件发生时,后台完全处于密室的状态。
根据志保的说法,团长的尸体是在表演节目结束之后被发现的,而且事发之后,根本没有任何人从后台离开。
此外,经过公安证实,出入口一直都上着锁。)
金田一不禁用手猛搔着头。
(对了,凶手会不会有共犯帮忙?
如果其中一名凶手到外面丢手枪时,另一名共犯先关上门锁,等到凶手回来时再打开……)
金田一歪着头思考,随即又暗自摇摇头。
(不!这样说不通。在那段时间内,如果共犯一直站在出入口附近等着凶手回来,反而会比一个人悄悄进出更引人注意。再说,出入口一带好像经常有人进出,所以只要有某人行为怪异,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除此之外,平常也鲜少有人会在表演之后立刻走到外面去,所以一有这种行为发生,其他人不可能没注意到才对。)
这时候,睡在另一张床上的美雪突然翻了个身,金田一的思绪也因而中断。
直到又听到美雪那均匀的鼾声后,金田一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公安为什么会断定凶手将手枪丢到河里去?他们是依据什么来做这样的推断呢?而凶手又如何把手枪从没有窗户的后台丢到外面去?)
金田一的脑中充满了许多疑问。
(不过,公安一定握有什么证据,才敢如此推断。)
刹那间,金田一的心中突然有些憾恨。
(为什么我不知道那个证据究竟是什么呢?)
“唉……”
金田长叹一口气,轻轻地走下床。
他往旁边一看,只见美雪依然睡得香甜。
(算了,先去上个厕所。)
金田一走到门边,准备要穿上拖鞋。
就在这一瞬间,金田一不禁叫道:“厕所!”
(德林格手枪是一种可以完全掌握在手掌心里的小型手枪,所以搞不好凶手把它丢入厕所里的马桶冲走,再让它直接流到大河……或许是这样,所以公安才会判断凶手应该是把手枪丢到河里去。)
金田一为免吵醒美雪,尽可能蹑手蹑脚地走到厕所。
他一边上厕所,一边在脑中推理着。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果德林格手枪可以丢进马桶里就处理掉,那么应该还有其他方法也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