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这样的结局,怎能叫他们豁达得起来呢?
到达医院後,文素他们却获悉阿修的脑功能正在迅速衰退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四人,都立刻明白了这意味著,阿修就快要失去“自己”了。
魔鬼,就要成功完全占据阿修了。
而在小霞病床边崩溃的那一刻,文素也了解到,她哭的不只是爲了阿修就快凋零的灵魂,而也是爲了自己也正在走向同一个方向的事实而哭。
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文素、阿修、富德、布莱德。
在魔鬼的世界里,他们是否还能拥有彼此?
“姐姐。”轻微的幻听出现了;而文素之所以能分辨出来,是因爲被打压在灵魂深处十多年的事情,在此刻一下子都漂浮到能听见、截取的表面了。
十多年前逝世的双胞胎妹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爬上文素的心头了。而双胞胎妹妹记忆的涌现,让文素意识到,魔鬼已经复活了。
可是文素在魔鬼完全占据她以前,必须作垂死挣扎;还没有到最後一刻,她都不能放弃,不能松懈,不能让魔鬼如此轻易就俘虏她的灵魂。
当小霞说出自己得了肺癌,必须在胎儿和自己生命之间作选择的时候,文素对於人世间的一点希望也瞬间熄灭了。
完了,他们真的完了。
他们将一个一个屈服於这场实验、魔鬼和死神面前,谁也不能愉快地活下去。
然後文素又想起马俊。她对马俊现在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马俊也被自己身体里的魔鬼整个吞噬掉,感受一下他们的痛苦。
文素想起马俊对她的控诉,试图把所有的罪咎都推到她的身上,甚至马俊得了肺癌,也是文素的错。
“肺癌?”文素突然想起马俊说过他患上了肺癌,并且说过类似他没有受到魔鬼影响是因爲“侥幸”的话——这个侥幸,难道就是指肺癌?
面前的小霞点点头:“是的,肺癌。”
文素睁大眼,抓著小霞的手:“你可能有机会解救阿修。”
小霞愣了一下:“怎样?”
文素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可是她必须紧抓这最後一点挽救人性的希望,即使那听起来多麽地残忍:“我有理由相信,你体内的肺癌抗体,能抑制那个病毒机械共同体,甚至让它恢复冬眠状态。我们的追查过程中,发现一个患上肺癌,但是却没有被病毒机械共同体影响的人。”
小霞挑眉:“你说的是真的?”
布莱德无力地反驳:“文素,你不能要求小霞答应这样的提议……”
“不,我愿意。”小霞打断布莱德的话,坚定地説道:“只要现在能来得及救阿修,我什麽都愿意做。”
文素更用力地抓著小霞的手:“可是,小霞,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只是一个推测,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把你的肺癌抗体输入阿修的系统里会有效。”
小霞却只是摇头:“没关系,我反正至剩下这一天可以尝试拯救阿修了,不是吗?”
小霞说得没有错,以阿修脑功能衰退的速度来説,他们的确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把阿修从无止境的噩梦救出来,或者让他从此归于魔鬼的领土,永不超生。
在一切准备就绪後,小霞开始了把自己的血输给阿修的过程。他们躺在彼此很靠近的病床上,让小霞带有抗体的血液,输入阿修的身体里,冀望著那血真的能让阿修好起来。
在小霞被送入病房之前,富德突然拿出一张纸条,向敏儿作出了一个要求:“曾敏儿小姐,我希望你能替我做最後一件事,把我送到这一家精神病院。”
敏儿和文素、布莱德一样错讹:“爲什麽?”
“我必须戒掉药瘾,我必须活著。”富德只简短地回答。“到停车场取你的车吧。”
富德显得意志坚决,敏儿也只能和富德离开了。
等了整个晚上,阿修还没有醒转。文素和布莱德两人站在病房外,沉默许久。
“富德他会好起来吗?”布莱德终于轻轻开口问道。
文素凝视著地板:“他说了他必须活著。”
“小霞和阿修呢?”布莱德又问。
“有小霞的抗体,希望阿修没事吧。”文素冷静地回答。
接著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最後布莱德又问:“那我们呢?”
文素安静了几秒,只能说:“我不知道。”小霞不可能一直拖著病情,把抗体输入给他们几个人;就算她愿意,她的血也不够分给他们三个人。能救得了谁?他们唯有靠寻找替代品;然而他们要多久才能采集到足够的替代品?是否能够比魔鬼占据他们灵魂的速度还要快?
文素真的不知道,也不敢想像结局。
未几,布莱德伸出手,抓住了文素的手,布莱德手心的温度传到文素冰冷的手掌里。
晚上11点47分,文素发现阿修突然轻轻地动了一下手臂。
她的眼泪,开始像断了綫的珍珠般滑落脸庞,沾湿了衣襟。而被布莱德轻轻握著的手,随著布莱德冲入病房,被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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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沦陷(5)——全文完
5
“关於快乐和现实的争论,一直是吸引人的电影题材。
如果现实只是人类大脑感知所创造出来的世界,那麽我们是否能够按下那个切换钮,把不快乐的现实换掉,创造出一个只属於我们自己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从此快乐地活下去?
从1999年的《梦幻传真》到2010年的《隔离岛》,许多电影探讨了人类大脑感知的现实能被控制、被改变的可能性。
人类的大脑控制我们所有的知觉和欲望:它控制我们的恐惧、睡眠、饥饿、爱情;所有我们能感觉到的、尝到的、听到的、看到的、摸到的都只是大脑里的一些化学作用。如果人类的大脑能被控制的话,也意味著一个人所感知的整个世界,遇到的人、吃到的食物、看到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被创造、被更改。
而那一些能关掉我们所谓的‘现实’的大脑感知按钮,然後接通往自己的幻想世界,快乐无忧地生活下去的精神病患者,到底需要被‘拯救’吗?
在《梦幻传真》里,男主角尼奥选择了红色药丸,从一场集体的美好梦境里醒来,来到疮痍满目的真实世界;难道他没有一刻後悔过吗?或许,继续活在梦里,会比较快乐。至於《隔离岛》里的男主角,更是惟有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才能欺骗自己活下去。
现实太残酷了,如果一个人进入了另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快乐世界,我们又有权利剥夺他的快乐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关掉现实的按钮;然而假设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让人渐渐地被引导向他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部分,然後慢慢地被召唤入那个让他能寻找到内心最後平静的虚幻地方,进而让这某种东西,在他获得平静的同时,交换获得他放弃的现实。假设有一种东西,能让一个人窜逃到另一个只有快乐没有悲伤的世界,但是他永远也无法回到所谓的‘现实’,又会有多少人愿意和这东西交换自己在这个现实的存在?
能回到昔日爱人的身边,能找到了无遗憾的平静,但是你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让另一个东西占据你的存在。这麽一说,是很可怕的事情,可是转念一想,那些愿意交换自己的‘现实’的人,不也获得了在现实里永远无法获得的快乐和平静吗?
近日笔者有一段奇遇,有人说,魔鬼是真真确确存在的,而且就在我们所有人的身体里,等待著哪一天复活,然後就把一个人活生生地拉进灵魂深处的快乐禁地,唯一的条件就是把现实的存在交换给魔鬼。
听起来很疯狂,但是魔鬼就存在我们心里,不管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它的存在,我们无人能质疑。只是如果有一天,魔鬼向你伸出了交换筹码,你愿意吞下红色还是蓝色的药丸?
可惜的是,所谓的魔鬼,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在没有人能够抓住它以前,它又悄声无息地躲藏了起来。只是,曾经复活的魔鬼,不知道哪一天又会从冬眠里醒来。
目前魔鬼已经再度沉睡,而人类,也将继续被困在这个现实里,与现实里的哀愁奋战,与现实里的幸福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别离。
至少,我们曾经真实地拥抱过快乐、悲伤、一切。”
敏儿在电脑上打完最後几个字,按下了寄出键。她眨了眨乾涩的眼,已经午夜了。
她瞄了一眼桌上花瓶插著的花束,还有桌上的感谢卡片,上面是布莱德的字迹:“谢谢你,我们大家都会好好活下去。”
魔鬼1103号,自从阿修醒来之後不久,又不知何故进入了冬眠。布莱德和郭医生的情况有所好转,而把自己送入精神病院的蓝富德没有消息,但至少他还活著。
敏儿在把富德送进精神病院後回家的路上,就被劫匪盯上,在等交通灯时砸碎了她的车窗,把她的整个手袋抢走了;那里面正好放著她拍下废弃地下停车场的临时隐秘手术实验室的照片的手机。第二天她带著同行回到同一个停车场,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所有隐秘手术实验室曾经存在的痕迹都被清除得一乾二净。
或许进行意念控制实验的秘密组织因爲某种原因中止了实验,又或者他们终究发现这个病毒,即使只是半个病毒克隆,也由不得他们操纵。郭医生的实验室助理也随著魔鬼1103号的“失败”而失踪了。这世界上其中最古老的一个大自然的病毒,就这样销声匿迹,一切彷佛从未发生过一样。获得重生的城市,又再度恢复了它的平凡。
但是这只是暂时。敏儿很清楚,那一个称爲“魔鬼”的东西,还在她的脑里,还在这城市所有人的脑里,在他们靠近耳蜗的部位,安静沉睡,等待著某一天苏醒过来,占领整座城市、整个世界。
在魔鬼的力量全面降临的那一天来到之前,人类能做的,大概只有继续努力地活著;在还没有失去自己在现实的存在之前,用尽全力去呼吸、爱、恨、活著。
她擡头,窗外飘起了一阵细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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