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露出一张线条柔和白净细腻的脸庞。好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爱之助不是同性恋者,并没有因此欣喜万分,但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快。
“要是能像蛇一样冬眠就好了。”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细小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年轻的、
营养不良的失业者正在与旁边的、年长些的乞丐搭话。
“什么是冬眠?”
那个没有学问的乞丐有气无力地问道。
“就是整个冬天都躲在地底下,什么也不吃,光睡觉的意思。”
“什么也不吃?”
“嗯,蛇就能那样。”
两个人又复归沉默。这番对话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平静的池水中一样,倏
地一下就无声无息了。
“喂!”
耳边又传来轻轻的招呼声,爱之助回身一看,刚才那位英俊青年不知什么时候
已来到他的身后。
爱之助吃惊地站住了。因为他曾受过浅草混混儿的引诱,吃过一次不小的苦头。
“什么事呀?”
他用很奇怪地、温柔的声音回问了一句,就好像是在跟妓女交谈一样。
“恕我冒昧,您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吧?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无法解决?我有办
法帮您。我知道一个能创造奇迹的地方。您只要花一笔钱,是的,大概花一万日元
左右,他们就能帮您完成心愿。”
年轻人很神秘地小声说道。
一万日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因此,爱之助国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心想,恐
怕碰上个可怜的精神病患者了。
倒映在池水中的灯光反射上来,把年轻人的脸映衬得分外清楚。好俊的一张脸。
不过俊得有些出奇,两边非常对称,就像戏剧中的脸谱,给人一种手工制品的感觉。
它毫无表情,由内及外透出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青木心想,恐怕真是个疯子呢。
“啊,我不是那种人。我可不是女人。”年轻人似乎看透了爱之助的内心想法,
微笑着说。“我从事的是有价值的事情。一种您无法想像的生意。那是只有过去神
话中的神灵才能办到的。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就是奇迹经纪人。您不是有困难么?
您难道不需要奇迹么?”
“奇迹?你指的是什么?”
青木知道对方并不是什么大街男孩后放心了许多,不过他一点也听不懂对方说
的话。可看样子对方又不是疯子。
“您不是来找奇迹的么?那么,您没有这方面的需要了?因为真正有需要的人
是不会这样说的。再见。”
年轻人晃晃悠悠地回到了那群流浪汉当中。像浅草这样的繁华闹市,经常会发
生这类不可思议的事情。浅草就像是绽放在东京这片土地上的一株浓艳却含剧毒的
花朵。所有不合常理的事物,都能在这里出现。因而,爱之助也不是头一次遇上这
种莫名其妙的人。那个人的脸就像一张美丽而又可怕的戏剧脸谱,久久地映在他的
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他可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在故事的后半段,他还将再
次出现在大家面前。到那时,诸位读者也就能明白他所说的奇迹指的是什么了。
爱之助忽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于是匆匆离开了那里,向灯火辉煌的电影
街走去。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流光溢彩的玻璃窗前人来人往。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张令
他驻足的脸。那是品川四郎。
爱之助不让对方发觉,小心翼翼地穿过人流跟踪着他。被限的肯定不是真正的
品川四郎,因为他从来未见过那位科学杂志社的社长穿过那种样式的西服。而且,
品川四郎也不会在此时此刻漫步在浅草的街头。没错,就是那家伙。想着想着,爱
之助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次绝不会再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那个幽灵一般的男人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在狭窄的街道上拐来拐去,最后来
到电车道。
出租车在那里停了一排,那个人跟在一位上前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后面,钻进了
汽车。爱之助也挑了一辆汽车坐了上去。又一场汽车追踪的好戏上演了。这次他不
会再出错了。他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的车子。
血淋淋的人头
汽车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前面那辆车停在了郊外池袋、距离车站1000米远的
一个僻静的空地。下车的确实是那个男人。爱之助终于跟踪成功了。他也下了车,
借着黑暗的帮助,紧紧地跟在男人后面。
在空地的一角,有一座漆黑的宅邸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那是幢两层的小洋楼,
院门是石门。那个男人进了院门,在正屋的门口处掏出钥匙。他打开了房门后,一
闪身就进去了。看样子,房子里并没有人。难道这个幽灵人就独自住在这座空宅里?
爱之助耐心地等了片刻,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窗户里有灯光亮起来。屋内鸦雀
无声,没有一点有人在的迹象。难道那家伙连灯也没点就钻进被窝里睡觉了么?爱
之助下了决心走进石门内,围着房子转了两圈,试图找到可以往里窥探的地方。虽
然有窗户,但里面漆黑一团,即使把脸贴上去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寻寻觅觅了半
天仍无结果。无意中他抬头一看,发现立在院中央的那棵大树的一部分树枝有些异
样,正泛出幽幽的微光。一定是从某处有光照过来。明白啦,明白啦。原来这房子
是有二楼的。他退后了两步,仰头一看,只见二楼的玻璃窗泛出微弱的红光。那光
线是那么的微弱,决不可能是灯光,一定是烛光。
这幢房子没有电灯,由此可以断定这是座空宅。但是,那个幽灵般的人拥有大
门的钥匙,而且他在一个空空的宅邸内,点着老式的蜡烛,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这里确实是幽灵人最好的藏匿之所。他藏身于这家阴
森森的宅院,时不时悄悄潜入人群中干些坏事。果然被品川四郎给猜中了,只是不
知道这个怪人借用品川四郎的外貌躲在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漆黑的夜、碜人的寂静、老式的洋楼和昏暗的烛光,这一切都使他联想不断。
啊,双面人!品川四郎这家伙会不会是个双面人呢?平时他以通俗科学杂志社社长
的身份出现,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内心深处还躲着另一个恶魔,时不时要
跑出来做一番坏事。虽然品川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可怕的双面人,但这反而加深了
青木的怀疑。因为大多数双面人在人前都是品德高尚、学识超群的优秀人物呀!不
也正是有许多这样的优秀人物一转眼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残暴无德的恶魔了么?
爱之助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真蠢啊!我这是怎么啦?这不成了幻想狂了么?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小说家
们描写的虚幻的世界里才会发生吧!假设这个幽灵人与品川是同一个人,在科学上
就解释不通。若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脸同时出现在新闻照片中呢?还有,他
又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一边陪我在帝国饭店用餐,一边漫步在京都的街
头呢?只有神仙才能这样飞来飞去的。飞机!啊,可以坐飞机。不过,就算他坐飞
机往返,可考虑一下从帝国饭店到立川机场,从大阪筑港到京都四条街的这段距离,
也决不是一个人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的。更何况爱之助和品川在饭店用餐的时候,正
是中午时分,因此这种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了。
行了,行了,真够絮絮叨叨的,我不是曾在那间红房间里亲眼目睹了品川与他
的‘影子’隔板相会的情景了么?”
爱之助在院子里,一边屏息倾听着二楼的动静,一边不停地思索着。此时,突
然传来一种凄厉的声音。
乍听之下也辨不清是不是人的声音,可紧接着传来的第二声短促的悲鸣足以断
定那声音是出自女人之口。而且就出自刚才提到的亮着烛光的二楼。那声音使人真
切地感到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两声过后,周围又恢复了疾人的寂静。爱之助等了半天,也没再听到一点儿动
静。
爱之助已经不能无动于衷了。他决定冒险。但如果冒冒失失地从大门进去的话,
说不定会遭遇毒手,因此他打算先从窗外看清屋内的情形之后再作决定。
恰巧,离房子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松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顺着树干爬了
上去,终于攀到了与二楼等高的树枝上。
他骑在其中一段较粗的树枝上,稳住了身子,就开始向屋内窥探。可是由于玻
璃窗紧闭,窗玻璃上又有不少灰尘,再加上屋内的烛光昏暗,所以一开始什么都看
不清。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勉强强看清一个只穿着短裤的男人,背对着窗户,手里
在忙着什么。蜡烛被他的身子挡住了,从身形上可以断定此人正是品川四郎的“影
子”。
显而易见,这里是一座空宅。因为屋内没有任何装饰。他只看见了男人面前有
一张桌子或台子的一角。
男人手里在忙着什么。他上半身前倾,头低着,就像拜佛的样子,他正在干什
么呢?他忙活的对象肯定就放在他身前的那张桌子上。在这样的深夜,在这么个空
荡荡的房子里,对着一个东西礼拜,怎么说都是件奇怪的事情。而且刚才一个女人
的惊叫究竟作何解释呢?因为看样子房子里只有这个男人自己,并不见女人的影子。
爱之助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得更加真切了。首先,他发现了男人把衬
衫卷到了肘弯处,一副干体力活的打扮,而且袖口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污迹。那是
血迹。他再仔细一看,骤然发现男人那双裸露的胳膊上也满是凝固了的血迹。
爱之助联想到此人礼拜的东西。莫非上面放着的就是刚才惨叫的女人的尸体?
可是一具尸体放在台子上的话,爱之助所在的位置应该可以看到一部分的。不像是
尸体,因为那东西的体积很小。
爱之助的好奇心到达了极点。
“啊,他不是在礼拜。倒像是在接吻。”
男人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接吻,但他到底在吻什么呢?亲吻尸体?他耐
心地窥视着,终于那个男人挪开了身子,被他挡住的小桌子上的东西露了出来。
一个年轻女子的人头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一个刚刚被人从身体上肢解下来的
血淋琳的女人头。
爱之助在那一瞬间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呆了,他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那就是自
己的妻子芳江的人头。等他回过神来,才知道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的人头。
幽灵般的男人手持一个金属烛台,凑近女子的人头出神地端详着。
那人头的双眼半睁着,眉头紧皱着,牙间露出了舌头,一副不堪忍受痛苦的表
情。蜡烛投射出的红色的激光,照出了诡异的暗影。血染红了白色的牙齿,与桌面
相连的切口处一片血肉模糊,像一堆刚被清理出来的鱼肠子。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还在后头呢。那个幽灵般的男人,用那只一直空着的手的两
根手指顶着那女人的舌头,一个劲儿地往里塞。舌头被塞回去之后,还接着把手指
往里伸,撬开了死人的牙关。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直至把整个手掌都
塞了进去。于是,残留在死人嘴里的鲜血泛着血沫,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