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再也不敢自称老夫了,“小的,小的也实在无法,表小姐体内的寒气生来自有,小的所开药方也只能为表小姐固本培元,暂时保证她不会连续发病。这十几年来,小的想尽办法要找出根除表小姐体内寒气之法,无奈,随着表小姐年岁的增长,体内寒气也一年比一年成倍的增长,而且——”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沈研一眼,“而且,刚才表小姐恐怕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心血失调,寒气竟迅速占领了她至关重要的心脉,恐怕寒气根结在五脏六腑,再也驱除不了了!”
言下之意,这表小姐的病如此之重,可不能全怪我老头子,各中原因,你沈大当家也该好好琢磨琢磨了。
是——我害了她吗?真是我害了她吗?
沈研转入到屏风后,云烟一个人被孤零零地隔在后面,心气虚弱得只有躺在床上的份,应该有人要陪在她身边的。从云烟看到他走进来的一瞬间,乌黑的大眼闪着惊喜的光彩,沈研就明白这时候陪在云烟身边的应该是他了,就是他了。
“大表哥……”云烟微低着头,脸庞上投着怯怯的神情,仿佛真的惭愧着打断了大表哥最重要的婚礼。她慢慢地如画卷舒展一样,抬起了她的明眸皓齿,微盖着眼皮,从那一点缝隙中透露出这样的意思,大表哥真是对不起,我,我是这样的累赘!
你说,世上有哪个男子会忍心拒绝这样的姑娘在这时候展现的这份甜蜜?沈研也只是叹了口气,他刚刚还在心里吊着仿佛什么顶重要的事,这会子也不能去多想它了,他的义务,他的责任,就是现在好好陪着云烟吧。
云烟一直用眼神在探寻,她似乎看到了大表哥心中闪过的层层犹豫,这样的涟漪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她一探身,上前抓起了沈研的手臂,居然也强而有力,沈研本来就靠得她很近,猛不提防地被云烟拉着坐在了她的床沿上,然后,在他极度惊讶都来不及反应的当口,云烟展颜一笑,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温柔,自顾自地把头轻轻地往沈研的肩头靠去,靠上了,还缓缓地往沈研的脖颈边移。沈研一愣,第一反应便是抬起了手,欲把云烟推开,他的手下湿湿粘粘地似乎还沾了刚才唐清的味道和感觉,他居然并不想去擦掉它,他的脑子里还时不时地闪过一张张唐清带着各异丰富的表情的脸。可是,他,又一犹豫,想起了蒋神医刚才的话,云烟怕是不能再受刺激了。于是,他只得把手缓缓放下,平摊在床上,掌下触着了柔滑寒凉的丝绸,解下部分的紧张。
从那座屏风往里看,透着金丝银边镶成的花纹,看到了就是那一幅朦胧暧昧的画面,愣谁看着都会浮想联翩,误会丛生的,更何况是那些根本不了解状况的外人呢?
表小姐和大当家很早就好上了,原来——是这么来的!
沈研是了解云烟的心意的,他任由云烟蹭着他的肩膀,脑中轮转着云烟只有对他才巧笑倩兮的可爱容颜,只有对他才发出的甜美多情的声音。他知道云烟腻着他,恋着他,也离不开他,他也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她本来就是他妹妹,不是吗?原本就想这么过一辈子的,原本就想……
云烟自幼就丧父丧母,她的家人只有沈家了。她从小就被送到了沈家堡,与他们三兄弟共同成长。从一个起先害羞,孤僻,时不时哭泣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娇美多姿,活泼清丽的女子,她的成长过程,她的一颦一笑,也很早就印刻在了沈研三兄弟的心上。整个沈家堡有了她多了一份生气,日子过起来也就不那么枯燥无味了。她弹琴,她歌唱,她妙语连珠时,他们这些大男人就在旁边傻傻地笑;她忧愁,她生气,她哭泣时,他们也会跟着手足无措了。她确实是沈家堡最珍贵的宝物,她的美名也一年比一年传遍天下,人们巴不得争相一睹天下第一美女的风采,就像当年他们的祖母君怀慈一样,沈家堡因此变得更引人入胜。原本,一切就应该这样,原本就是这样……
可是,她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了,弥漫在他们之间的气息就变了。她开始懂情了,想要为某个男子付出了。虽然黑白两道,富家子弟,皇亲贵戚,江湖新星,卓越人才,各色各类出色的男子上门提亲,想要攀下这朵清冷脱俗的傲世之花,可是——,出人意料的,她统统拒绝了。不,也许在沈研倒不是那么出乎意料的,因为,他仿佛早就察觉……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可是,就算是他原本也是不打紧的。
他想原本他也是想这么过的。他并不是不喜欢云烟,他似乎是喜欢着她的,似乎……他不讨厌云烟在他的身边,他也不厌烦一辈子照顾这个妹妹,如果真有必要,他是会娶她的。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
有时夜深人静,脑子偶尔转到这方面的事,他,又会觉得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缺失着某种更震撼心灵的东西,他的心灵某处还是空荡荡的,他似乎还没有尝试过某种东西,而他隐隐察觉到这又很可能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他的生命从来没有过那样的颤栗,他少了一个人,一个少了她就会生命晦暗的人,一个有了她生命就会焕发异彩的人。他无法确切的说出这样的人之于他沈研究竟必不可少到哪种地步,只是,他怀疑——
他一直都怀疑云烟并不是那个人,深刻触动他内心,让他喜欢得心疼,会激动,会兴奋,会念念不忘,会狂放如不羁少年的人。
也许世上本没有那样的人,那么他还是要算最喜欢云烟了。
即使与她真的共度一生了,他也不计较。
原本就想这么过一辈子的,原本就想……
可是真的是他率先违背了他与云烟之间心照不宣的承诺,他跟别的女子成了亲。
他不能不跟这个女子成亲,因为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这个人是他仇人的女儿。
即便他在唐清的几次动容述说下,对二十年前的那个血案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他在默默地受着她的影响,他开始在相信她!
真是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唐清究竟算怎样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看不透,不了解一个人。
她那么瘦小,又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
她平庸,也不见得她会什么琴棋书画,又仿佛含有一种异样的内蕴。
她看似冷淡乏味,居然也有满布红晕,展开动人笑容的时候,就在那天她突兀地蹭到他跟前,用那双柔软的不可思议的手抚上他脸的时候——哦,他第一次也有会脸红的感觉了。
她不施脂粉,朴素寒酸,可当她依偎在他怀里,躲过追杀的时候,他竟也能于那种紧张的氛围中闻到一种淡淡的,却沁人心脾,暖人心腑的香味,那味道令接近她的人是很舒服的,仿佛在心内某处也能融化了一小块。
她持节有礼,对待他的厉声责骂毫不反抗,可她似乎又有颗勇敢的心,因为每逢危机降临在她头上,她总是坐怀不乱,处变不惊的。
于是这么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也显得与众不同了,在沈研眼里亦如是,一种与云烟等女子不同类型的味道,虽然他着实承认这个唐清明显比云烟平凡灰暗的多,可他也不好意思不承认这个唐清有一种另一意义上的不平凡。
沈研想更让人看不透的还是他自己,说说不了解唐清,可也在不知不觉中看到了她身上这么多东西。
这对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也心有不安,倒成就了一种怪异的“念念不忘”。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的,可是现在他……
沈研现在就处在了这种两难境界,他的心情很矛盾,他刚毅的意志力也稍显疲惫了,何况,云烟现在就为了他……
不管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该想,当务之急是治好云烟的病,所有等云烟的好了,才能说。
沈研就这么静默着,他的一侧有扇小窗微微开着,于是他垂于背后的长发被不知何时溜进的晚风轻轻拂起,在加上他那么任由云烟靠着他,竟于他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在悄悄掩进来,乍一看到这一幕的唐清心里,自然是涌起一股不知是何滋味的叹息,沈研的温柔绝对绝对不会是因为她唐清吧。
她听到了蒋神医的诊断,也明白了云烟为何在她的婚礼上突然那样,她的心不可避免地震颤,这一回真真切切是为了眼前的天下第一美女而震颤,她完全可以不去管这个打扰了她成亲的女子,可是她最后还是……
“可否让我看看。”一道清亮的女音想起,似乎为这个沉闷的房间吹来些许清新的风。
沈研看着这个缓缓从屋角阴影中走出的瘦小身影,不明白这个时候她怎会在这。
望着她浅浅的笑,他的心境居然莫名的开朗。
原来——,我,确实已经不讨厌她了,哦,好烦,真烦……
唐清缓缓地走到沈研的面前,看着这个一向意气风发的男子,此刻却为沉重的懊悔与深深的心痛压制得憔悴不已,奇怪呵,她的内心也会发疼。
一种不知何时弥散开来,隐隐揪着的发疼。
这个男人的责任是担负起沈家堡庞大的事业,祖辈的血仇又不给他放松的机会,而为了家业,为了复仇,他,是不是还得放弃他心爱的女子?里面躺着的吐了血的那个,应该就是吧。唐清想,自己不会猜错的。
唉,他其实是个好人,唐清总是这么觉得,第一印象最重要也最真实。
沈研在遇见她的第一天不自觉地为她送来棉被,在遇见她的第二天也不自觉地保护她免受追杀,虽然他口口声声不会对她好,可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他不适合做一个残忍的人。
唐清敢肯定,自己遇到的是个好人。
正因了这个,她也才会不自觉地想抚慰他那颗心吧,那是颗怎样的心呢,坚硬?强大?宽阔?聪敏?间或的温柔?暗藏的疲惫?还是,所有这些的综合体……
唐清一直想摸一摸,感一感那里面火热的跳动。
即便现在就属她的处境最尴尬,在他“旧情人”的房间,在柔弱无力,伤痕累累的“旧情人”面前,在所有人根本就不会理睬到她的情况下,唐清还是听任自己默默地真诚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
她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道:“让我来看看表小姐的病,如何?”
沈研被唐清这么看着了,他也不得不受到她眼里那种温柔的甜蜜的蛊惑,哦,温柔的,甜甜的,似乎给人无限的信任与希望,直觉得想依靠她。可为什么是她呢?究竟为何偏偏是她?
沈研无暇顾及不断涌上心头的百般滋味,他现在真的无暇再承担一个多余的责任。
可是他又真的好想答应她,这完全是听凭感情自然流动的。就在当下,沈研点了点头。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堂堂沈大当家,居然会相信如此平凡不起眼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