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西胆子小,不敢像鹿谷那样握住栏杆探出身子去,但仍然仔细观察了那钟。
钟总共是三个,一字形挂在横穿天井的粗棒上,钟与钟之间成等距离。果然这些钟与机械部分没有连接,钟锤下面也没有可拉的绳子。
“难道是设计上的错误?”福西说。 构热 付之一笑,只说了句,“怎麽可能呢?”然後他又离开铁栏杆,转向纱世子,高兴地说:“我终於找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呀?”纱世子莫名其妙地歪歪头,把目光转向三口大钟,“你是说钟?”
“当然是钟,正是它。即使想敲也敲不响的钟,九年来一直保持沈默的钟!”
纱世子一时惊得目瞪口呆,福西不由得“啊”地叫出声来。鹿谷等著刚巧响起的炸雷过去之後,露出雪白的牙齿说道:“‘女神被缚於静默的牢房中’对吧?”
三人走出机械室,接著进了第四层的古峨伦典书房。这也是鹿谷提出的要求。
这房间和昨天夜里来时没有什么变化,扔在烟灰缸里的烟头依旧留在哪里。靠墙的立式豪华座钟依旧没有走动。福西看了一下手表,午夜十二点刚过。昨晚到这里时似乎也是这个时间。
“我想问一下这个钟塔修建时候的一些情况,可以吗?”
鹿谷毫不客气地直奔书桌旁边,回过头去对纱世子说,“中村青司按照伦典先生的要求,设计了这个建筑,接下来自然是请施工单位来动工的。那个时候,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奇怪的事情?”纱世子现出不解的神色,一只手支著憔悴的睑。
“只要是你想到的,什么事都可以说。”
“到底说什麽好呢?”
“啊,这麽说吧,是什麽公司承包这个工程的?比如说,是不是伦典属下的公司?”
“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和他关系很熟的公司倒是有好几家呐。”
鹿谷阴沈著脸,“嗯”了一声,又朝书桌侧面走过去。他稍稍掀起窗子上的深红色窗帘,朝外著了看。福西觉得包围著这塔的风雨声已逐渐减弱,刚才走进机械室时达到了顶峰。
当鹿谷离开窗子,转向福西—刚要说话时,纱世子说话了:“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怪。”
“你想起什么来啦?”鹿谷又转向她。
“那边的‘新馆’和这边的钟塔几乎是同时动工的。我记得当时是两家不同的建筑公司来做的。另外……”纱世子用手捂了一下右耳的耳机,歪了歪头,“这边的塔,好像中途换过施工单位。”
“施工单位换过?真的吗?”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是不是,比如说,是不是基础工程由一个建筑公司施工,剩下约部分由另一个公司施工的?”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大概是这样吧。”
“噢,是吗。果然如此呀!”鹿谷眨动著深陷的眼睛,连连点头。
“这么看来,越来越清楚了。”
“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意义吗?”纱世子问。
鹿谷瞪圆眼睛说:“虽然还没有太大把握,很可能是……,算啦,现在还不到能说的时候。就算我猜得准确,以後说也来得及,后边还有许多时间。”
接著鹿谷徵得纱世子同意後,又开始翻看屋内的硬纸箱子。他觉得那里边也许会有古峨伦典留下的什麽线索。
福西心想,刚才在机械室看到的三个大钟,如果就是“沉默女神”这句话所暗示的目标,鹿谷从哪里究竟得到了什么启示呢??真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啊。他不知道鹿谷又期望从伦典的遗物中找出什么线索来,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帮助鹿谷翻箱倒柜了。
硬纸箱摞得很高,共有十几个,纱世子说里边装的全是书。
鹿谷告诉福西,要尽量仔细些,一本一本地翻,如果发现写着什么意味深长的话 或者书中夹着什么纸条,一定要告诉他。
他们俩喝著纱世子用壶端来的咖啡,坐在地板上分头翻阅。想不到工作相当费工夫,纸箱的数目老是不见减少。
“伊波女士,你先去睡吧,看样子你相当累了。”鹿谷带著歉意对纱世子说。她一直留在这里陪著他们。
“请不必费心。”他慢慢地摇摇头。
“本来是我想出来的要求嘛!要不然我也帮忙找吧。”
“啊,要是你能帮忙,是求之不得的,可是……”
鹿谷用沾满尘土的手理了理自已散乱的卷发,又看了看弄乱的屋子。
“伦典先生生前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
“我想,要是有纸条留下来就好啦。”
“‘旧馆’那边,还放著一些老爷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动过。”
“要是您能允许,我也希望看看那边。不是非要今天去,以後也行。”
“那——当然可以。”纱世子也加入进来,三个人继续翻了一阵,当最後一个纸箱的贴条被打开时,已过了凌晨两点半。尽管弄到这麽晚,也没有发现一个看得见的成果。
“什麽也没有!”福西说著把手中一本刚刚翻完的厚英文书《时间的本质与宇宙》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十分疲劳,长长地叹了口气。箱子里只剩下最後几本了。
“啊,对不起!”鹿谷也有些沮丧,说话时微黑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看了桌子里边吗?”纱世子问。
“哦,你冲咖啡时大略翻了一遍。”
鹿谷拍拍牛仔裤上的土,站起身来,一下子坐在了书桌前的安乐椅上。已是凌晨三点了。外面的风雨声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寂静。
鹿谷托腮凝思,“这就是沉默的女神吗?”他低声自语。然後看著那张古峨伦典与女儿永远及马渊智三人的照片,“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还是对不上,古峨伦典,你到底要怎么……”
突然他止住了,好像想起什麽,他的手伸向照片镜框,把它放在桌上,翻过背面来,抽出钉子卸下挡板,“啊!”鹿谷看著手上的东西小声叫起来,“这是什麽!”
福西赶忙站起来,凑过去看他从镜框里面拿出的东西。那是个纸片。
“这是古峨伦典日记上撕下来的。看来烧过。可能想处理掉,中途改变了主意,把烧剩的部分拾起来放在这里了。”
确实那纸片好像烧过,已经看不出原形。到处是焦黄的痕迹。上面排列著工整的蓝色墨水字样,只有一部分可看明白。
“这是你们四个人的名字吧?”鹿谷抬起眼睛看着福西的表情悄声问道。
福西以无可奈何的情绪凝视着纸片,稍稍点点头,他的脑中翻滚着:“掉进坑内”“陷坑”“今天”“骗人”“不……”那些片段的对话。
纸片上写著:
……们的名字记在这里以备核实。那天把永远……的四个孩子名字是:
瓜生民佐男
河原崎润一
渡边凉太
樫早纪子
也许……这样想,但我怎麽能……。因为他们……永远才那么做的。是他们杀死的。四个孩子打破了我为永远建造的这个钟……
我不能不恨他们。
“果然如此……”福西呆然若失,他嘟囔著,“果然是我们……”
“名字不对呀,福西君,你以前姓渡边吗?”
福西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我的父母离婚了,我后来跟着母亲。”
十年前的夏天——那个封闭多年的记忆,一瞬间,在他的内心深处突然翻动起来,那景象变得空前的清晰。
第十三章 “旧馆”之六
“罪犯的目的是要毁掉内海拍摄的照片。”
瓜生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结论。大厅内的各种钟表指针都已过了五点半,马上就六点了。打在屋顶的雨声还未减弱,突然响起的阵阵雷声更增加了紧张的感觉。
“罪犯把用过的底片从相机中拉出来,使它曝光,後边还剩下未用的底片。正在这时,我和江南先生听到喊声跑了过去。罪犯已来不及处理完底片,匆匆忙忙逃离现场。所以,江南先生,我认为你看到的玻璃背後的人影,并非错觉,那正是罪犯。”
“可是,罪犯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逃离那个房间呢?”
“算啦!别说啦!”小早川这时突然大吼起来,“罗罗嗦嗦,没完没了,光摆些莫名其妙的推理,这有什么用处?少说点吧!”
“小早川先生。”瓜生反驳说,“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你说叫我们干什么?我……”
“讨厌!”小早川大喊着,阻止瓜生说下去。刚才他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一下子焦躁、愤怒起来,“光会说空话的毛孩子,一点有用的主意都没有。现在的关键是怎底样平安地走出去,不对吗?”
“当然对,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分析。”
“摆出一副大侦探的架势,有什么用?”小早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愤怒地砸向桌子。
“你们说光江是罪犯,就算是这样吧,反正我也管不奢。如果照你说的,她是来向你们复仇的,那就没有理由杀我啦,我是安全的。”
小早川重复说著“是安全的”,就像给自已听一样。接著他又瞪著瓜生,愤怒的脸上暴起青筋,吧嗒吧嗒张著嘴出气,就像被扔到岸上的一条大鱼。他抓起凉了的咖啡,一口气全部喝下去。
“我跟你们说实话吧,我认为最可疑的就是瓜生!就是你!”
“你说什麽?”瓜生惊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小早川更激昂地喊道:“十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刚才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说是我编造的?那为什么我一定要杀死早纪子和润一呢?”
“你不是说过,谁都可能发疯吗?”
“真是糊涂!”瓜生用力摊开两手说,“内海和润一被杀的时候,我都是和江南先生在一起呀!”
“‘不在场的证据’是吗?江南说过,有这种证据的人,首先应当怀疑。”小早川目光闪闪—望著江南,“你喜欢的推理的世界上,这是常见现象,对不对?”
“这个……”江南想回答,但是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刚才,自己也是怀疑瓜生的“不在场证据”的。
小早川用鼻子“哼”地嘲笑了一声,双手又敲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他大步走向厨房,立即把冰箱中剩馀的啤酒全部抱来。
“还是新见梢的作法正确,在救援的人到来之前,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把自已关在屋子里。我也要这样做。”
他把啤酒盖打开,咕嘟地灌下去。他虽然嘴上说得痛痛快快,实际在不住地哆嗦。这一切都没逃过江南的眼睛。
“小早川先生,你不能那麽做。”瓜生说,“咱们住的屋子都不能从里面上锁。内海不是在门后设了很高的障碍吗,结果还是……”
“光江住过的屋子可以锁,那边安全,有门栓。”
“可是……”
“你别管我!”
可能是酒精带来的劲头,小早川叫喊的声音比刚才更高了。
“我不愿意陪着你们胡扯,钻牛角尖了。我要按我的主意办,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小早川按照自己的说的走出大厅,把自己关进光明寺美琴用过的房间里。他关门的声音正好与外面的雷鸣重在一起,同时传进江南他俩的耳中。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钟都敲起来,已是下午七点钟。
“咱们吃点东西吧。”瓜生说,“从昨晚到现在什麽也没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