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西握着笔,注视自己的日历,突然,“啊?”福西不由得叫了一声,“为什么?”
想到此,几乎同时,那封闭的记忆的硬壳竟然裂开。他感到头昏,紧闭上双眼。在他的脑海里,龟裂的缝隙中露出的光线,映出一个场面:树林中,一群孩子低着头正在用铁锹挖坑,但不是四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瓜生民佐男。
“噢,对啦。”那是瓜生想去的淘气办法,想惩罚一下河原崎,为此他们两个人挖了这个坑。
“对,对,”挖坑是在四人遇到永远的前一天。
他还记得挖完之后,有一种满足感,同时又有一缕不安与罪过感。他们是偷偷跑出树林的。那时候好像有人在观察他们。
接着又出现另一个不同的场面: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车子摆成一排,四周悬挂着黑白的布幕。就如同三天前在叔父家看到的那样。这是葬礼的情景。
后来他和瓜生又去过林中,想看看他们挖的陷坑怎么样了。正巧看到了这座宅院内举行葬礼。
那时虽没有根据,却感到可能是林中遇到的那个病弱的少女死去了。这可怕的推测在十岁孩子的心中,当时到底想到了什么程度。比如说,是否把自己的恶作剧与少女的死,联系到一起了呢?现在已无法回忆起来。
“尽管如此,”福西慢慢睁开眼,又看了一下桌子上的本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又遇到了新的疑问,他支起下巴,陷入迷惘之中。
几分钟之后,他离开屋子向钟塔走去。 八月二日,星期三,午后一点多钟。
伊波纱世子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这是鹿谷门实睡觉的客用寝室。
不知为什么,里面老是没有声音。已经等得不耐烦时,里面才用迷迷糊糊的声音答了一声“哎——”,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对不起,我想您该吃饭了吧。”
听纱世子一说,鹿谷赶快抓抓乱蓬蓬的头发问道:“现在几点了?”
鹿谷愣呆呆的声音里夹着哈欠。纱世子告诉他时间以后,“呀,这么晚了!”他眨眨深陷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睡得太死了,我上了手表上的报时器,可是……”
“您太累了,要不然再睡一会儿吧。”
“啊,不,不,我马上起来,福西君已经起来了吧?”
“那个……”纱世子向隔壁的门看了一眼,“他不在屋子里。”
“不在?”
“我叫了好几遍,没有声音,所以向里边看了一下。可能已经起床出去了吧。”
“噢,准是自己转悠去啦。”
“饭已经准备好了,在大厅等着您呢。”
“好,好,我马上来。”
不到十分钟,鹿谷果然收拾完毕来到大厅。他的睡意好像还没有驱散,不时地咬咬嘴唇克制打哈欠。
“天气晴啦!”
隔着窗子看着阳光下的草地,明灿灿的,晃得睁不开眼睛。
“福西是不是到外面散步去啦?”
“我想也是……”
“由季弥少爷还在睡觉吗?”
“嗯,最近起得更晚了,昨天睡到三点多,你们走了之后才起来。”
“是吗?!去看看野之宫老人的房间了吗?”
“去啦。”纱世子点点头,脸上掠过阴影。
“好像一直没回来过。”
“不过,如果是出去了,在昨天晚上那么大的暴雨中,回来倒是奇怪的了。”
鹿谷把两个胳膊肘放在桌子上,交叉的双手托着尖尖的下巴,他稍微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塌陷的公路怎么样了。”
“刚才叫田所用电话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刚开始修复工作,到晚上大概就差不多啦。
鹿谷不想再等福西,一个人先吃起饭来。可能是头疼的缘故吧,他时而放下筷子揉揉头部。不过,食欲依旧相当旺盛。
他默默地吃净盘中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喝干了咖啡。然后就正正经经地开始说起来:“伊波女士,还是那件事,我反反复复想过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
“是昨天晚上说的那个吗?就是您说的:‘沉默女神’是指钟塔上的钟吗?”
纱世子一边想着昨晚在机械室的情景,一边抬眼看着鹿谷的表情。
“是的。”鹿谷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想法有点超出常规,到底是不是正确,我心里还没把握,搞不好也许完全猜错了。”
“您能讲给我听听吗?”纱世子正正身子说。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两扇关着的房门。
“噢,福西回来了吧?!”
鹿谷自言自语说。纱世子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已打开了,鹿谷猜错了,进来的是佣人田所嘉明。
“有什么事吗?”
纱世子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比自己还矮小的半老男人。
“出了怪事。”田所一边向身后看,一边回答。神情十分慌乱。
“怪事?”纱世子想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怎么啦?”
“大门口的地板弄脏了,那边……那个,好像有血,是血弄脏的。”
“你说什么?血?”
“血?”纱世子和鹿谷同时叫出声来。田所紧皱着扁平的鼻子,点点头。
“那边——血迹是从旧馆的走廊里出来的,怎么说呢,就像有人拖出来了什么东西,我实在害怕,所以……”
“伊波女士,咱们去看看吧。”
鹿谷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碰响了桌子上的杯盘。他那微黑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过了一会儿,纱世子从厨房抽屉里拿出钥匙,把锁着的大门打开。
时间正是下午两点半。“混沌”杂志采访组一行人进去之后,已经过六十八小时三十分钟。
第十五章 恶梦的终结
他的意识从可怕的黑暗底层漂浮上来的时候,等待他的依然是一片黑暗。
四周漆黑,他用力睁开眼睛,眨了几次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他举起右手放在眼前照一照,不只是手的轮廓,连影子也看不到。
他仰面朝上躺着,脊背上感到又凉又硬,他猜想这是地板。
这是在什么地方?在朦胧的意识中,他问自己。
我在干什么?
脖子的后边——头后部下方,感到剧烈的钝痛。这疼痛如同一个有生命、有意志的活物,它在后脑似乎已筑起了巢穴。江南想用力坐起来,刚一动,一阵疼痛立即袭来,由头部一下于窜到肩上,耳朵上,又穿过头盖骨,直达脑子的中心。
江南低声呻吟着又倒在地板上。
记忆好似一个不定形的阿米巴虫,它在脑中随着疼痛的节奏,反复收缩变形,过了好一阵时间才逐渐地固定成形。这样,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江南才逐渐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想起来啦——
瓜生为了寻找跑出去的小梢,一个人去了“钟摆轩”,自已等小早川平静下来之后也追了过去。
在那里见到了瓜生的尸体,脑顶已被打破,仰面躺在起居室的书桌前面。他右手紧握着音乐盒内的照片。我自己在思考他临死之前想留下什么讯息的时候——
“对啦。”他出声地说了一句。疼痛又从脖子扩大到全身。
我是突然由背后遭到袭击的。甚至没来得及回过头去看一下罪犯。刚一惊觉,立即失去了一切意识。这么看来,现在自己的位置应当是在原来的屋子里。可能那个罪犯只想把我打晕,并不想夺去生命吧。他大概把灯弄灭后就跑了。
江南转动一下眼球,左右看看,依然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强忍着疼痛,支起身子。
从手的触感,他知道这屋内没有地毯。刚才那间起居室内是铺着地毯的。由此可见,至少这里和刚才不是同一地方。
那么到底失去知觉后过了多久呢?他觉得好像只有几分钟,又觉得似乎过了好几个小时。
江南摸摸口袋,怀表已不在身上,可能是自已被打倒的时候,滚落到什么地方去啦。
他重新看看四周,也许会有带萤光针的钟表,但是没有。总之,没有一个可以发光的东西。自己是被包围在真正的黑暗之中了。
他开始爬着摸索起来。
一会儿,找到了墙。这不是贴着壁布的墙,而是光滑滑纵横交叉着许多浅沟的墙。看来是磁砖墙。他双手扶着墙站起来,不久摸到了一个突出物体,似乎是电门。但是,按了几下也没有反应,难道是停电了吗?或许是电灯全被破坏了。
他在黑暗中摸着墙走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於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钟摆轩”的洗脸间,位於起居室的里边。
他摸清墙上有个大梳妆台,梳妆台前边的地板上扔着摔坏的座钟,他光着脚,几次踩到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疼得叫出声来。
这屋子共有两个门,一个通向浴室和厕所,可以打开,但仍没有灯。另一个门通向起居室,这重要的门却紧闭着,不是上了锁(因为任何建筑都不会在洗睑间的门外装锁的),看来是外面用什么重东西挡住了。他用身体撞了几次,门纹风未动。
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却毫无逃脱的办法,恐怕只能在这里等着有人来搭救自己啦。
江南无计可施,他把背背靠在墙上。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喉咙渴得要命。他用手摸索着,走到梳妆台前,拧开水管,水虽然流出来,因为充满铁锈气味,无法饮用。
脖后依旧很疼,他把头伸到水龙头下边用水浇头,疼痛似乎有些减轻。但是,紧接着,严重的困倦重又袭来。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逐渐扩大到全身的怠倦感变成了麻痹,头脑中又充满混浊的白色迷雾。
小梢到底怎么样啦?留在大厅里的小早川平安无事吧?瓜生右手握着的照片意味着什么?江南已无法慢慢考虑这些问题。不一会儿,他的意识重又滑下陡峭的山坡,沉入刚才的黑暗中。
后来有过几次短暂的清醒,但是每次看到的依旧是黑暗。他彷佛在沉睡中做了许多梦,梦超越现实的时间与空间,梦夹杂着各种映象、声音、臭气、感触,反覆折磨江南疲惫的心。
“喂,江南,清醒点!”江南听到这亲切的声音时,以为还在梦中。他很快想起这声音的主人。但是又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这人不可能在自已身边。
“江南,江南!”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拚命摇晃自己的肩膀。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就在耳边。
他的声音这么急迫!
江南慢慢睁开眼,心想这个梦大概做完了。
“啊,醒过来了!”
有了光亮。是他,他正在眼前焦急地注视着自己。
“啊——”噢,这不是梦。
“岛田兄!”
我得救了。
“太好了,总算平安了,你身上有伤吗?”
“岛田兄,鹿谷兄——”江南顾不得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呆呆地反覆叫着他的名字。
江南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呢?”鹿谷说。“详细情况过会儿再说。”说着拉住江南的手扶他站起身来。
“能行吗?!可以走吗?”
“可以。”
脖子的疼痛已经消失,也许是心情的关系,头脑似乎清晰了许多。只是非常口渴,肚子饥饿,胃部疼痛。浑身无力,玻璃扎破的脚心很不好受。
江南看了看四周,果然自已被关在“钟摆轩”的洗脸间里。刚才推不动的门,现在已经打开,起居室的灯光照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