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虞我诈,站在这里,她却真真的感觉到了悲伤。
世界如此之大,却从哪里寻一个可以停歇的港湾?
这么想着,她渐渐失了神。
迟宇新等得不耐烦,直接推门进来,就看见何可人立在窗前,单薄的身子被日光勾勒得益发瘦削。她失了心魄似的,只是痴痴站着。
迟宇新走上前去,从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肩,将她拥进怀里。
何可人反应过来,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声,和温热的气息。这拥抱,反常的温柔。不过也没什么好诧异的,迟宇新的话,惯来都是这么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呐,三哥……”
“嗯。”
她唤着,他也轻声的应着。
何可人低了眉,很多很多的话哽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到最后,也终究只能说一句,“走吧。不是要去爬山么?”
真正在意的事,真正在心里百转千回的情绪,真正想要倾诉的痛与泪,却是永远都无法吐露出来,无法见得光明。
就像她,这一生,似乎也只能永远在暗夜中摸索着前行。
两个人一路上山,何可人一路跟在他身后。迟宇新一丝绅士风度都无,也不看她,只是自己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走。
何可人从沿途的山路上捡了一根树枝,当拐杖使。有那么一刻,走在他身后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
跟在一个不可能会回头看向自己的人身后,一路抵达终点,又能如何呢?
虽是如此,却还是静静跟着他的步伐。
失了心智一般。
迟宇新先抵达的山顶,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何可人一步一步走进,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感受如何?”
何可人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湿巾擦了擦汗涔涔的额,一边说着,“双腿发软,心跳加速,汗湿如雨。”
“低俗。”
“不然,迟少来谈谈你的感受?”
迟宇新看着远处。有风吹过来,擦着他们的脸而去。山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被分割的大大小小的田地,大块大块由浅及深的绿色,冲击着视觉。即便是再平凡不过的景色,站在这山顶俯瞰,也足以叫人惊叹。
何可人与他并肩而立,望向他目之所向。
“两个月的话,何家的事,能解决吗?”
迟宇新这话说得突如其来,何可人怔仲了片刻才回答,“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会需要太长时间。”
她说这话时,声音冷静的不带丝毫情绪。
很多年前那个在机场里崩溃得痛苦着的何可人,似乎随着时光的洪流一路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也只是似乎而已。
迟宇新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面对着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大拇指推开盒盖。一颗硕大的钻戒赫然出现在何可人的眼前,阳光下,那钻戒的光芒熠熠夺目,刺得何可人的眼睛发酸发涩,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阵势,来得太过突如其来,太过的不迟宇新。
这一刻,何可人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就在她出神的那会,迟宇新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将那枚钻戒套上她的无名指。戒指的尺寸大小正合适,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既然决定订婚的话,戒指也是必需品。”迟宇新漫不经心地说着。15174040
没有山盟海誓,没有任何温柔的话语,只是这样一句淡漠到无法再淡漠的话。
在见到这颗钻戒的刹那,那些无法言语的种种情绪与情感,便在他这淡漠而无所谓的话语里,风蚀殆尽,只留下残骸。
风一吹,就消散去。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是谁说过的,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
何可人低眉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心里已是平静,眼睛弯成月牙状,“出手如此大方,果然是迟少~~~”
拉长的尾音,妖娆的语调。
已然是戴上面具后的何可人。
迟宇新看着她这副模样,目光愈发沉了下去,没接话,转而说,“俯瞰这城市的感觉如何?”
她敛了表情,转而看着这山脚下的风景。深深浅浅的绿色,田野之间错落的村庄,大大小小的池塘,倒映着蓝的天白的云。耳边有风在呼啸着。
“你瞧,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也不过如此——渺小的可怜。”她慢慢地说着。
迟宇新没看她,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陪我一起俯瞰这人世,如何?”
这样平静的听不出语调的话,说出像是玩笑的无心之言。
只是。
玩笑开多了的话,也总会有一天,听着的人会将其当成真话的吧?
何可人慢慢笑开,“你怎么不问问,我想要的是高处不胜寒还是这俗世的欢乐呢?”停了停,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也很世俗的。”
“这高处,有我在。”迟宇新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话,却像是一只小手,慢慢地撩拨着她的心弦。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何可人用玩笑的话掩饰着自己的心情。却见站在身边的迟宇新忽然转了身,她便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烟草香。
沉稳的心跳声。
侵袭着她所有的感官。
“呐,三哥……”
“嗯。”
常有的对白。多半是以沉默或是无关轻重不疼不痒的话题结束。
这一次,却例外了。
“你可曾喜欢过我?”
在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开始后悔。
蒙住双眼,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疑惑。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这是她与他之间,最安全的相处模式。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一刻,会失控问出这样的话。
只能用喜欢,连说“爱”的勇气和资格,都早已经失却。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静默和耳边的风声。
就在她以为他不可能会回答的时候,他却慢慢低了头,嘴唇贴着她的耳垂,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不然你以为,我让你留在我身边的理由是什么?我并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多余的同情心和怜悯之心,我从来没有。”
话已至此,无须再多言语。
她所需要的,事实上,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肯定。
“那么,荣幸之至。”
很多次,在她就要跌进无法被救赎的深渊时,朝她伸出的那一只手,总是他的。
“我的生命中没有太阳,只有黑暗。但有东西替代了太阳,只要凭借着这一丝光,我就能将黑夜当作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
而她所拥有的那一丝光,便是他。
也只能是他了罢?
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原谅你。
没有你,便没有我。
当天晚上,何可人着一袭艳红长裙出现在生日宴上时。周延第一眼便瞧见了她指间那枚鸽子蛋,惊呼道,“可人姐,我哥同你求婚了?”
何可人微笑,眉眼弯弯,只看着她,并不言语。那表情,却是十足的甜蜜模样。于是,周延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周延这一句,显然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周遭的人纷纷围上来。
人群之中,何可人望向几步之外。顾锦言着白衬衫黑色西裤,静静站在人群之外,神色悲伤地看着她。
她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用无懈可击的笑容应对着众人。
悲伤么?痛苦么?后悔么?内疚么?
倘若,此时此刻,在你心里不断汹涌着的,是这样的情绪。那么,就请深陷于这些情绪中吧。
我所吞食的苦与痛,定会有一天,叫你十倍百倍的偿还。
顾锦言是在何可人落了单的时候走过来的,他握着高脚杯走到何可人身边,与她比肩而立,“他呢?怎么没来?”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迟宇新。
何可人的眼角是最好看的弧度,微笑着,甜蜜模样,“我这个当事人都没你这么急呢……”
“订婚的日子定了没?”顾锦言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努力想要牵扯出笑意,却终究还是放弃了。
何可人摇了摇酒杯,空气中有清浅的果香味,随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散在空气中。
“我还在斟酌呢。毕竟,我同你与何昕言不一样,总有些个事,是要顾忌的。”这么说着,她眼角微微挑起,“你说呢?”
“说起何昕言,这下该是要从白日梦里醒过来吧?”
事实上,自从迟宇新在迟安然的节目上,主动爆料出和何可人的婚讯后,何昕言没少在家闹脾气。何昕言自小便是被宠着惯着长大的,这一次,迟家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自然是有些轻飘飘的,却哪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期间,何可人教训过昕言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昕言那一日回家后,自是委屈万分的将何可人如何侮辱了她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母亲当时脸色难看至极,而向来溺爱着昕言的何叔却反常地沉着脸,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顾锦言看着远处灯火绚烂的夜景,“沉沦在梦境里未必不好……”
他这话说得极轻极轻,梦呓一样。
被这晚风吹散在低低的背景音乐里。
他想起多年后第一次,她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已然与十年前不同。美丽妖娆,更重要的是,笃定决绝,以及帅气。
她说,与你不同,迟宇新不会让我输。
而如今,向来反感媒体的迟少亲自在节目中提及婚事,不顾家人朋友反对,坚决与她结婚。
多少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跌破了眼镜。
这一仗,她绝地反击,赢得漂亮精彩。
何可人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醇厚的酒没入喉中。
顾锦言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是他一直以来深爱着的人。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她还存在于大洋彼岸的某一处,他所能依靠着的力量仅有这一样。只是,随着时日的变迁,他忽然发现,他竟然渐渐记不真切,她的模样。
那一个夜里,他从梦境中挣扎着醒过来,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描摹出那一张他曾深爱着的脸。只有记忆中那双盛了水的杏核眼,清晰地似是刻在了生命里,隔着漫长的时空,静静地看着他。
一夜无眠。隔日,他便下了决心,他要回到清河城。
他这才知道,这些年,家里人向他传达的“可人过得很好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快要结婚了”都不过是一场虚妄。而他被蒙在鼓里,凭着这些善意的谎言,让自己安了心。
这清河城人人都知道何可人是出了名的交际花,迟宇新的情。妇,永远见不得光。
十年的时间,在翻云覆雨的时光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最初的模样。就连此时此刻,何可人眉眼里的妖娆妩媚,都是他之前所不曾见过的难以想象的。
“说起来,李云沁没张罗给你相亲么?”琉璃灯的光落在她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的美艳与妩媚,“我都要订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呢……”子子关蓝指。
她说的自然,仿佛他与她真的不过是寻常的兄妹。
顾锦言不愿再同她一般假装,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可可,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个喜欢的人,好好的生活。”何可人敛去方才的魅惑,眉眼宁静,连声音都跟清泉似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顾锦言看着她被灯光勾勒出来的侧脸,那些在心里翻腾着的情绪,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于是到了嘴边的,便成了这样一句玩笑话,“大约我还没好运到遇到合适的人。”
不过是为了粉饰自己的心情,不愿给她造成困扰罢了。
听他这么说,何可人也笑起来,微微仰头,将杯盏中余下的酒一饮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