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世田谷警局的木内凝视着奈穗子眼眸,问。“你认识真木英介这个人吗?”
“是的,我认识。”奈穗子的声音颤抖。
“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们公司的杂志或出版品常请他帮忙撰写稿子……”
“也就是职业上的交往了?”
“是的。”
“有私人的交往吗?” 棒槌学堂·出品
“没有。为了工作问题,我和他单独见过两次面。”
“嗯。”木内嘴里衔着烟,点燃了烟。“那么,你知道真木英介目前在何处吗?”
“不知道。我也有事找他,打了无数次电话,他一直都不在家。”
“原来如此。但是,你应该知道真木去何处吧?”
“不知道。为何这么问?”
“你昨天早上有打电话给真木住处的管理员,是吧?”
“是的,我想问她真木先生的行踪。”
“是吗?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当时你曾问管理员:真木先生不是去长野县吗?亦即,你原本就知道真木英介会去长野县。”
奈穗子吓了一跳,因为,木内刑事刚刚说“我们的调查”,这样说,警方已开始调查真木英介交往的人物了,而且,从调查中获知奈穗子的存在,认为她是知道真木行踪的重要人物,对她有了怀疑。
这真是太可笑的误会,却也是可怕的误会!
“怎么样?你早就知道,是吗?”木内追问。
“我不可能知道,但是,有让我这么认为的理由!”
既然这样,就必须从头开始说明了。于是,她把委托真木英介撰写田中英光全集的解说当天之情形,直到“日高志乃”出现的经过,全盘告诉对方。
3
“原来是这样,总算明白一切。”听完奈穗子的说明,木内巡官唇际浮现微笑。
从小诸警局赶来的刑事则手握铅笔在小记事本上疾书。
“大概真木是去见那位‘日高志乃’了。依公寓管理员所说,真木是十五日下午一时过后出门,从各种迹象判断,这点应该不会错。每天送洗净的衣物去真木住处的洗衣店店员就曾做证说,十四日晚上,真木还在。”
从这段话亦可窥知警方已有了相当深入的调查。
“那么……”奈穗子开始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真木先生怎么了?警方是在调查他的什么呢?”
“这就难回答了……我们只想知道他的行踪。”
“为什么?”
“这个嘛!”木内转头对从小诸警局来的刑事说。“由你告诉她比较适当。”
“好的。”松本刑事轻瞥奈穗子一眼,又低头看着记事本,低声说:“昨日上午十一时许,住在市内的一位姓芝田的高中生送拾获物到车站前的派出所,是一件西装上衣,内侧用罗马字绣E。Maki的字样。”
“那是真木先生的……”
“是的。但,当时尚未查出真木英介之名。只因另一侧还绣有西装店之名称、地址,才打电话询问。是位在世田谷的里卡西装店!”
“结果才知道是真木先生的上衣?”
“差不多是这样,但,不仅如此。这件上衣之所以引起警方的关心,乃是因口袋内有某样东西。”
“是……” 棒槌学堂·出品
“手指!被切断的人手之小指,用手帕裹着。”
“啊!”奈穗子忍不住惊叫出声,全身掠过阵阵寒意。
“这一截小指是左手切下来的。”年轻刑事仍保持低沉的声调。“从第二关节部份用剪刀之类的工具剪断。尚未严重腐烂,推定被切断约过四、五天。”
“那么,那手指是真木先生的……”奈穗子泣声问。
“我们马上和世田谷警局联络,请他们帮忙调查里卡西装店,由店内的顾客名册和交货收据,查出真木英介的姓名,同时更知道这件上衣是本月八日才完成,送给真木先生而银货两讫。由于世田谷警局如此报告,我就和另一位刑事在昨夜赶到东京来。”
奈穗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但,她并未发觉自己哭了。原先的不祥预感终于实现!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毫无来由地掉下泪来。
“那,我们走吧!”木内说。
4
奈穗子送两位刑事出门。正想回来时,眼前一辆计程车停住,志贺主编下车,手上抱着印有出版社名称的大型信封,大概是去拿稿子吧!
“主编!”奈穗子冲过去。
“怎么了?看你脸色苍白,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有刑事来呢!”
“刑事?”
“真木先生好像发生意外了。您先到这边来!”奈穗子拉着志贺手臂,再次进入会客室。
“真木先生出了意外,那是刑事说的?”志贺点燃一支烟,用力呼出一口。
“是的。真木先生果然去长野县,长野县的小诸市。他的西装上衣在那里被发现了。”
“西装上衣……这是怎么回事?”
奈穗子说出两位刑事们所说的话,从西装上衣至真木的一节小手指等等。志贺也紧蹙眉头听着。
“嗯!”志贺又点了一支烟,室内弥漫着烟雾。“可是,刑事为何知道你负责真木先生的稿子?”
“昨天我曾打电话给真木先生公寓的管理员,当时因为脑海中想着‘日高志乃’的事,就随口说真木先生会不会是去长野县了,而且还说,如果真木先生有任何消息,请通知我。结果管理员把这话告诉了刑事!”
“原来如此。” 棒槌学堂·出品
“因此,警方认为我可能知道真木先生的行踪。”
“原来你也被视为关系人之一了。”
“主编您也这样认为?”奈穗子嘟着嘴。
“这暂且不谈。”志贺眯着眼。“切断的手指放在上衣口袋里。虽说是草丛中,却也是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通常,依犯罪者的心理而言,成为证物者,总尽量置于不会被发现之处,湮灭证物是免嫌最先考虑的重点,但,为何却将绣有姓名的上衣留在当地呢?”
“刑事们临走之际也说到,这是最难解的地方。”
“这件事有无数令人不解之疑点。像高中生所见到的纸片,是写着‘我也是那盲目之鸦’吧?”
“是的。主编,您是否听过真木先生提过乌鸦之类的话题呢?”
“怎么可能!不过,盲目之鸦或许是真木喜欢使用的名词。在他所著的《异端诗人之家谱》中,曾写道:‘身体有缺陷之作者,其作品必存在有残障者特有的心理歪曲之阴影’。对了,你该再仔细重读真木的作品。”
“是。”
“不过,真木是十五日外出的吧?”
“是的,下午一时过后……”
“这么说,可能会搭三时左右的班车前往长野县。至小诸约需两个半小时,抵达时已近黄昏。这时,‘日高志乃’在暮色的街上某处等着他……”
“主编,”奈穗子语音颤抖。“真木先生还活着吧?”
志贺表情阴郁地摇头,然后,嘴里低念奈穗子未曾听过的歌:“信浓路的秋夜,暮色深沉里,落寞走向死亡……”
“这是谁的歌?”奈穗子问。
“斋藤茂吉。他有位朋友堀内卓造住在长野县,这是他悼念对方的作品,搜集于歌集《赤光》中。”
“我好像也读过这本歌集……” 棒槌学堂·出品
“我喜欢斋藤茂吉的歌,尤其以《赤光》为其最高杰作集。学生时代,我甚至能背诵一百首以上。刚刚听到真木的事,才忽然想起来。”
说着,志贺又再次念了这首歌。
奈穗子静静听着。落寞走向死亡……歌里的情感,深深沁入此刻奈穗子的心中!
5
关于真木英介的“失踪”,当天各报的副刊都大肆报导。毕竟,他的作品《疯狂之美学》是畅销书,所以深受传播界所注目,而每家晚报亦都以此做为头条新闻。
但是,报导的标题大致是“批评家真木英介失踪”,或“真木英介在长野县断绝讯息”之类,较为缓和的表现,没有“遇害”之类的字眼。只是,内容则认定真木之死已为确定的事实。至少,被切断的小指是和本人的西装上衣一起被发现。
奈穗子坐在编辑部一隅看着各晚报的报导。但,内容并无较新的发现,倒是刑事们的话很具体、详细!
很不可思议的,并未刊出发现上衣的高中生姓名。其理由马上就明白了,因为,并没有高中生所见到的纸片之内容出现。显而易见,警方未公开纸片的存在,那是判断凶嫌身分的关键!
现在,该委托什么人负责田中英光全集的解说呢?这天晚上,在紧急召开的编辑会议里,奈穗子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低着头,保持沉默。
一位批评家的生死,在此已被完全遗忘!对四季书房而言,真木英介已是过去的存在。对此,奈穗子感到无限悲伤。
即使在开完会,搭上回家的电车之后,甚至在回到位于杉井的伯父母所经营的公寓之八席房间后,这种悲伤之感仍深深沉淀在她心中。
丢下手提包,她崩溃似地坐在桌前,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沿着脸颊往下流。
为什么哭呢?一位批评家的安危,为何令自己如此心痛?真木英介之死已经确定!报导他的“失踪”消息的不只是晚报,几家电视台在新闻节目也都加以报导。对此,其本人,甚至朋友或亲戚都无任何消息通知,由此可见,真木英介已经死亡。
但是,此刻奈穗子心底沉淀的悲哀,并非只是对于一位批评家的单纯惋惜!
一想到“真木先生已不在人世”,奈穗子就毫无来由的热泪盈眶,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孤独感!似乎充塞于自己内部的一切都已消失,阵阵冰冷的寒风吹透空洞的躯壳!她呜咽着,双肩轻颤,嘴里低呼着:真木先生!
她的肩膀不住颤抖着,好几次低叫着,就像是失去衷心爱慕之人的悲叹、哀伤女性。直至此时,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对真木的感情:我爱着真木先生……
或许,那并不能称之为“恋慕”,但,真木英介的存在,在她心中占有相当大的地位,却不容否认。奈穗子自哥哥毕业的X大学之校际新闻刊物上知道了真木英介之姓名,那是一篇题名叫《野狐忌》的文章。虽是描述真木对于二十几年前,当时自己才六岁之时的回忆,但是,奈穗子读后却有了非常强烈的印象!
长发、肌肤白晰的少女,模仿娼妓母亲的动作,将真木拉至床上,那情景,像儿童画般真实,像幻想画般神秘。奈穗子心跳急促地读着!
《野狐忌》这篇文章,乃是藉着对此异常经验的描写,表达自己对少女的回忆,更是一位男性终生对该梦幻少女的悬念。读完之后,奈穗子甚至对那位名叫早苗的少女感到淡淡的妒意!
所以,当真木英介被推选负责田中英光全集的解说时,奈穗子最先浮上脑海的就是自己在《野狐忌》中所让到的这段内容。
“我要开始接触真木英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
站在编辑的立场,她读了好几册真木的著作。真木喜欢探讨被埋没的无名诗人或自杀作家,他以锐利的眼光分析他们歪曲的心理和作品,善意的予以解说,这是他的评论文章深受多数读者支持之所在!
当然,奈穗子也是被真木所吸引住的一位读者,但,何时开始,却转变为倾慕之情呢?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