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其妙的想法。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其实也不是。——究竟是什么呢?一种说不清楚的,暧昧的——
那个想法一点点一点点从我脑海的角落里冒出来,逐渐成形。
“对呀,我当时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吃惊啊……”
我不经意间说了这么一句。
“啊?”
“我一点儿都没有吃惊啊。看见那些照片和录像带的时候我虽然很受打击,可是在心底却没有感到震惊。那个时候我觉得并不是很意外。”
看到录像里出现了S君的身影,我的确吓了一跳。可是,对于这种东西出现在岩村老师的家中这件事我却没有丝毫的震惊。那是一种感觉不到异样的异样感。一种暧昧不明的感觉。
“对于岩村老师的那个爱好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S君说。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有一次在教室里给我们发调查问卷时,岩村老师略显不自然的、不安的目光。
——这是不记名的。画圈画叉就可以,也不用担心笔迹暴露自己——
调查问卷上尽是些古怪的问题。在家里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碰过大腿间的那个东西?有没有看着自己的身体觉得最近变样了?——一个人洗澡吗?(如果画叉)为什么呢?……
——尽量如实回答。这可是很必要的正规检查——
我们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往问卷上画记号。收问卷的时候,也是尽量打乱顺序毫无规律地收上去的。
“S君,那个调查问卷真是很古怪啊……”
“恩,根本就不是什么必要的正规检查。那完完全全就是岩村老师的爱好而已。他就是想知道那些我们不会对别人说出来的事。”
“那个问卷根本就不是不记名的。”
当时我全都看见了。分发之前,问卷被扎成了一捆,侧面有一道画上去的斜线。
“这样一来不写名字,不知道笔迹,甚至收问卷的时候打乱顺序就都没关系了。每一张问卷究竟是谁写的过后全能知道。只要在发问卷之前用铅笔啊什么的在侧面斜着画一道线就行了。问卷收上来之后再按照那条线排列一下,只要记住发问卷的顺序,就能马上知道是谁填的问卷了。——岩村老师肯定把我们写好的问卷带回家去了。然后铺在那张玻璃桌子上,一个人得意地笑。”
我也中计了。当时我对那个调查问卷没有任何怀疑。所有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了。我想既然是匿名的,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还有别的事儿吧。”
对于S君的话,我点了点头。有印象的事还有几件。春天写生会的时候也是如此。岩村老师要求我们从学校到公园这一路上排成两列,相邻的两个人要手牵手。也就是女生和女生牵手,男生和男生牵手。女生们没有任何异议,按照岩村老师的要求拉起了手,可是我们男生就不同了。说白了,我们不愿意手牵手。男生之间拉着手,真叫人恶心。可是岩村老师却说:“要是走散了怎么办?”强迫我们拉起手。然后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手牵手的样子。
“说白了那家伙就是个变态!”S君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脑子有问题,我就是被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变态家伙杀死了。我什么坏事儿也没干,却被他杀了。连尸体都不能葬到坟墓里去,现在肯定还在那家伙手里呢。我都已经死了,可那家伙还在我身上干一些古怪的事情。可能把我的腿折断了,然后还在我的嘴里塞了块肥皂。要不就是什么更恶心的事情。我——”S君似乎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忍住了,只低低地说了一句“真不甘心”。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我把烤串的签子插入可乐罐,站起身来,有一种想把什么狠狠打一顿的冲动。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
“美香,我们回去吧。”
我向待在展望广场一边的美香走过去,途中回过头对还在长凳上的S君说:“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我是不会放过岩村老师的!”S君似乎说了些什么,正好一阵风袭来,没能听清。那时我还没有察觉,衬衫前胸的名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七月三十一日 上午九点零八分。
这栋房子里有一种古旧的气味,泰造想着。
这种古旧的,日本式的,长年累月的生活在这里堆积、发酵而成,一点点刺入鼻翼的气味泰造并不感到厌烦。童年时代九州的老家里就弥散着这种气味。
刚才的那只狗还在玄关那里叫着。那狗很瘦,叫大吉,这名字真怪。看起来戒备心很强——没想到还会扑上来。刚才要不是那个小学生帮忙,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现在泰造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敞开的窗外,向日葵正在盛开。大概有十多株吧。黑黄相间的大花齐刷刷地排列着。不仅仅是花朵,从粗壮的花茎向四面八方伸展着的叶子也都非常美丽。花茎底部的叶子那么大、接近地面的部分比泰造两只手并在一起都大。不过,有一株叶子像包裹似的合着,向下低垂,一定是蚜虫干的。仔细一看,只有那一株向日葵没有开花。
把视线转到向日葵前面,庭院里真的栽了不少树。樱花、楠树、枇杷、山茶——似乎都不想被修剪似的,仿佛带着怒气,向四面八方伸出枝干。
蝉叫声令人心烦意乱。无数叫声混杂在一起,似乎要把这炎热的空气彻底鼓噪起来。
在那刺耳的声响中,泰造从刚才就听到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那是警报。别人听不到的警报。只在泰造的心中响起的,微弱的声响。
“是不好的预感吗——”
从小时候起就是如此。在泰造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个莫名的、微小的东西,不经意间就会像这样发出声音。如果对那个声音不理睬的话泰造就一定会后悔,就会想如果一开始能够听从那个声音就好了
“那个时候也是如此……”
九岁的时候,泰造的母亲死了。母亲当时刚刚年过三十。父亲已经战死,泰造和母亲两个人租住一间小屋,想依为命。母亲在附近的一家纺织工厂做工,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泰造带大。没有星期天,也没有节假日,母亲总是忙忙碌碌。
直到如今,泰造依旧记忆犹新。
母亲虽然形容憔悴,却非常美丽。在儿子泰造的眼中,母亲简直美若鲜花。
可是母亲猝然去世。那天早晨,泰造掀开被子,发现母亲睁着双眼,身体已经冰凉了。母亲的猝死,连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母亲没有亲人。所有的亲戚都死于战争。所以,母亲的葬礼都由附近的邻居来操持。那时专门负责葬礼的公司还没有普及。那天,泰造一个人坐在一边,呆呆地望着庭院。看着眼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忙碌地来来往往,感觉到似乎自己也已经死去了。那也正好是一个酷热的盛夏。
“那个时候‘警报’也响起来了——”
像是一支坏了的笛子,又像是婴儿的喊叫,那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在内心深处不停响着。接着,渐渐变成了人的语言,变成了执拗地向泰造倾诉的声音。不可以不可以——堵上耳朵——堵上耳朵——堵上——
“该死……”
泰造用力地摇摇头,想要摆脱记忆的残影,一边深呼吸,一边用两手的指尖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在对自己强调说,接下来要做的一切绝对是正确的。
“——请吧”
突然从侧面递过来一只茶碗,泰造冷不防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S的母亲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真是个没声没响的人啊,泰造心里想着,重新打量了一下那张脸。肤色略黑,脸颊消瘦。和S一样有点儿斜视的眼睛混浊而黯淡。
“要是不好喝的话,那就请您见谅。”
轻轻掠过的,细微的声音。
“呀,哪里哪里。别这么客气。”S的母亲似乎是叫美津江。
美津江静静地挪动膝盖,移到了泰造的斜前方。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看上去也不太干净的深灰色衬衫和一条相似颜色的长裙,目光并没有落在泰造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榻榻米。那侧影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她身上有生气。
“您家的庭院里栽着好多树啊。”泰造把视线从美津江身上移开。
“啊,这个啊,是啊。这是按照开花季节种植的,春天是樱花,初夏是楠树,秋天是枇杷,冬天是山茶——夏天就是向日葵拉。我丈夫生前很喜欢的。”
“有一株向日葵好象被蚜虫给蛀了。在叶子展开之前要是被这些蚜虫给碰上了,叶子就会那样卷起来,像个包裹似的。最后不开花,恐怕也是这个缘故。”
“古濑先生,您知道的真详细啊。”
“呀,哪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一些的。”
泰造大声地笑了笑,可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耳边只剩下蝉鸣声。
“恩,您是说,有话要对我说?”
美津江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问道。
泰造也终于做好了准备,伸手拿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转向美津江。
“我想先说明的是,您作为S君的母亲,可能并不愿意听到这些话。”
美津江看上去吃了一惊,身体僵硬起来。
泰造就把S死去的那天早上在柞树林里他曾经看到过S君的事讲了出来。
“是吗——原来那个人是古濑先生啊……”
看来美津江已经从警察那里得知,当天有一个目击者。于是,泰造继续说:“那天下午,有两个警察到我家来了。我对警察说了我在柞树林里看到的情况。可是,那个——有一件事我忘了对警察说了。”
一直盯着自己膝盖的美津江突然抬起了头。
“我,听到了S君的声音。”
“那,那孩子的声音……”
“是的,我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一直以为是他在自言自语。于是我就想,S君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呢。但是事后一想,其实那是——”
内心里的警报又响了。泰造没有理会那声音,加重声音说:“其实那是在对什么人说话呢吧——现在想起来。”
美津江直直地盯着泰造的脸,紧抿着嘴唇,好不容易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那,也就是说,古濑先生想说的是——”
“S君并不是一个人。当时他一定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泰造越说越来劲,已经是毫无顾忌了。
“我所听到的S君的话好象是说我什么什么的。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柞树叶子沙沙响,所以没有太听清。不过,我之所以事后觉得那不是自言自语是因为当时S君的这些话似乎是在向什么人提问,或者是确认什么,就是那种口气。所以我听到的那个应该是我怎么样怎么样,绝对不是自言自语。后来我想,要是自言自语的话,一般都是小声地嘟囔,在嘴里嘀嘀咕咕的。不可能从这个房间穿过院子传到树林里。那是——”
泰造停了一下,咽了一口粘稠的唾沫。
“那是在跟什么人说话。我是这么想的。”
同一天的午后两点四十分。
泰造和美津江一起在雨中沿着坡路向下走,彼此沉默不语。两个人分别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雨伞。那是刚才离开警察局的时候,谷尾警官把他们送到门口,抬头看看天,觉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