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些,岩村老师竟然一脸意外的表情。这让我很生气。
接着竹梨警官开口了。
“对于那个排泄物的痕迹还没有开始具体的化验分析,不过可以判定那里面混杂着一些西瓜籽。”
“西瓜籽……”岩村老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句。谷尾警官马上做了进一步的说明。
“已经和S君的母亲确认过了,昨天晚上,S君确实吃了一片西瓜。”
岩村老师的喉咙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两手按在盘膝而坐的双腿上,似乎是想要奋力站起来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地板。而我则有点受不了了。格窗上当然会有绳子的痕迹了!地板上的排泄物也当然是S君的了!一开始我不是就已经说过了嘛!
“——哥哥从来都不说谎。”
美香轻声说。我则故意极为夸张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好朋友都吊死了……我还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谎话呢!”
岩村老师急忙仰起脸,两手伸向我,紧着摇头。
“不,道夫,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怀疑你——只是……实在太突然了,所以有点儿乱——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岩村老师说得暧昧不清,然后又重新坐了下去。
接下来,谷尾警官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去S君家的时间,我究竟看到了什么,等等。我都一一做了回答。从富泽老师对我说警察有可能要到我家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预想将会被问到什么问题,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其中只有两个问题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一个是,我所看到的S君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另一个是,当时在S君的家中和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
“我觉得S君已经死了。看上去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而且脖子也伸得好长……”
听了我的回答,谷尾警官紧抿嘴唇,竹梨警官耸了耸肩,岩村老师则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当时还有没有别人在场。不过我没有看见。”
“那你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听见。因为当时蝉鸣声太吵了,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谷尾警官重复了一句“蝉鸣声”,挠了挠鼻子。
“——我看就到这儿吧。”
之前一直用圆珠笔不停地作记录的竹梨警官啪啦啪啦地前后翻着笔记本,一边确认一边说。谷尾警官扬了扬眉毛,也点了头。两个人起身后,岩村老师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谷尾警官的鱼尾纹显得更深了。
“如果以后你想起了什么,注意到了什么,请随时跟我们联系。”
说着,他从西服的里兜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上的名字旁边印着”刑事部第一搜查课”。我把名片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老师您接下来打算——”谷尾警官转向岩村老师。
“我必须得返回学校商量一下对策什么的。”
“那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吧。我们回案发现场去。得尽快召集人手对周围那一带进行搜查。估计已经有一些警察开始搜查了。好像从这一区域出去的车道上也已经开始盘查了。”
“盘查?啊,对,S的……”岩村老师瞟了我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妈妈的话
把警察和岩村老师送到玄关,我跟在他们三个人后面也走出了屋子。不经意发现妈妈正站在左手边的阴暗处,靠着墙壁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我。
“啊呀,太太,您在这儿啊。今天打扰了。”
已经走下台阶的岩村老师又转回身对我妈妈寒暄了一句。谷尾警官好像要摔倒似的一个急刹车,回身敬了个礼。
“谢谢,谢谢。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去了。——您的儿子肯定很难过。您跟他说点儿什么,让他高兴一下吧。”
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谷尾警官一歪头,和竹梨警官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个人走出了玄关。我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去。
“你又撒谎了吧。”
仍旧是那种毫无抑扬顿挫的冷漠的声音。我疑惑不解地抬头看着妈妈。
“我在这儿都听见了。什么S君吊死了之类的,都是谎话吧。你又在编瞎话欺骗妈妈。”
“不是,真的不是!S君的身体真的消失了!”
如果妈妈真的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就应该明白啊。
“在现场真的发现了排泄物还有绳子的痕迹——警察先生不是也这么说嘛!”
“那些事儿都是你干的吧?你为了让别人认为S君确实是吊死了故意弄的吧!”
“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儿?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真的——”
“你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妈妈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我感到浑身僵硬。妈妈的手掌啪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墙壁上。
“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
妈妈的声音颤抖着。
“你什么时候都是谎话连篇。谎话连篇,总是给别人找麻烦……”
说到这里,妈妈突然沉默了。少顷,又压低声音接着说:“要我说实话吗?妈妈从老师那里听说S君的事情的时候就想,其实,你□□□□吧?”
妈妈最后的那句话在我的耳中疯狂地震动,随即又散裂成碎片。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我从心里狠狠地拒绝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把这种拒绝当成了自我保护的方法。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我已经变得能够主动地拒绝那些会伤害我的话语。如果没有这个本领,在这个家里,恐怕我早已经毁掉了。
妈妈终于缓缓地走下了台阶。
恍惚地看着妈妈的背影,我想,这个世界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念头始终留存在我的心里。
二
所婆婆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尸体会消失呢?”
我倚着床棱坐下来,抱着双肘说。
“是被什么人搬走了吧?”
美香在一旁说。是啊,只能这么想了。既然已经死去的S君不会自己动,那么就一定是别的什么人把他搬走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行动可真够快的啊。我看到S君的尸体之后马上就回到学校去报告了,而且我发现S君尸体的时候,周围也没有别人。院子里没有,房子附近也没有。整个屋子里都静悄悄的,玄关那儿就只有S君的鞋。要说有就只有大吉了。”
“还是不明白啊——也许有什么人藏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想搬走S君的尸体?”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重新面向美香,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美香小声叹了口气。
“我也不明白啊。只是随便说说的。”
我们俩都不约而同“唔”了一声,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美香突然间大声说:“我有个好主意!”
我“哦”了一声,看着美香。美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肯定是真的有好主意了。
“我们去找所婆婆商量一下吧!”
“对呀!”我不由得拍起手来。
所婆婆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婆婆,和我们非常亲。老婆婆的名字叫“トコ”,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写成“所”,不过一旦我们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总是第一个想到去找所婆婆商量。所婆婆也很喜欢我们,总是像亲婆婆一样倾听我们的烦恼。
“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啊,所婆婆肯定能解开这个谜!要是怎么都解不开的话——就求婆婆用‘那种力量’来解决!”
我和美香决定马上就去。走下楼梯,在玄关穿鞋时,在敞开的门的那一边,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的背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虽然我尽量不弄出声响,可是当我转动门把手的时候,背后还是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到哪儿去?”
“到所婆婆家去一下……”
妈妈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哦”了一声,撇了撇嘴。
“那个疯疯癫癫的地方!”
我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家门。
天气酷热,我们一边听着蝉叫声,一边向所婆婆家走去。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汗。
“哥哥,你有那样的手帕吗?”
“这是岩村老师借我的。——哎呀,刚才还给他就好了。”
走出小区,沿着大道向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五分钟左右,就是一条商业街。商业街的入口处,有一栋建筑上挂着个招牌,上面写着“大池面粉厂”。那格局是工厂和民宅连在一起,前面的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四角建筑是所婆婆的儿子还有其他员工工作的地方,对面木质结构的部分则是他们家人住的地方。住所的门边上挂着一个古老的木牌,上面用水墨写着“军荼利明王御祈祷所”。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所婆婆告诉我说,“军荼利”读作”グンダリ”,在以前的印度语中,是“盘成一团”的意思。那时妈妈也在我身边。在美香出生之前,妈妈总是和我一起出去。
“哎呀,好久不见!”
叔叔正好站在工厂的门口。我们总是把所婆婆的独生子叫做“面粉叔叔”。他“嘿哟”一声两手抱起一个堆放在地上的扁箱子,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住宅的方向。
“最近你们也不来了,我们家的老太太可寂寞了。”
面粉叔叔在说一些词的时候总是爱把舌头卷起来,我特别喜欢。
“婆婆在吗?”
“还在老地方待着呢吧。”
我们来到了住宅的窗边,在敞开的窗子里面可以看到所婆婆的侧脸。所婆婆总是呆在那里,几乎没见过她出门。——透过那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可是婆婆的一大爱好。
记得面粉叔叔什么时候好像这么说过。
——没有比不需要花钱的爱好更好的了——
“婆婆,您好!”
我隔着窗棂向所婆婆问了声好,婆婆的声音里充满喜悦:“哎呀呀,是道夫君来了啊!婆婆最近可是很寂寞呀。”
所婆婆像电视里出现的人妖那样翻着眼珠看着我。
“前阵子的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吗?那个 ‘线路声音’的问题……”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
“是铁会收缩的缘故!”
所婆婆慈爱地笑了笑,说:“正确!”
坐电车的时候听到的线路的声音随着季节的不同会发生变化,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感到非常困惑的一个疑问。大概一个月前,我和美香一起到所婆婆这儿来询问。那个时候,所婆婆说:“道夫君,天冷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这是所婆婆一贯的方式。只给我一个提示,并不说出真正的答案。对于这种方式,我虽然有些不满,不过却更能从中体会到乐趣。
所婆婆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就在前不久,我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铁在夏天膨胀,在冬天收缩,所以,铁轨连接时就要留出缝隙。而那个缝隙在冬天会变大,所以那种‘咔哒咔哒’的声音也就变大了。对不对啊,婆婆?”
“真聪明呀,道夫君!”
所婆婆带着一种欣慰的表情看着我的脸。接着,她不经意地往下一看,突然大声地说:“哎哟哟,小美香也来了呀!”
“来啦。婆婆您好!”
“好像长大了点呢。”
“怎么会呢,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