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谈话时莫迪凯正一个个地打发着他的客户,我重新拿起笔准备记录:“什么样的隐情?”
他说他的破产律师被骗了,接着又絮絮叨叨地诉说银行的过早关门导致了他的破产,说话时他声调柔和,语音低沉。每当莫迪凯向这边投过一瞥时他便打住不说。
“还有。”他接着说道。
“什么?”我问。
“你能替我保密吗?我的意思是我曾雇过许多律师,我付报酬,上帝可以作证。”
“我一定替你保密。”我认真地说。也许我不会有报酬,但有无报酬并不影响律师与当事人之间的关系。
“你不能透露给任何一个人。”
“一个字也不会。”我忽然明白隐身于一千三百人之中,住在华盛顿闹市区的一家无家可归者避难所,是躲避追踪的最好方法。
看上去他对我的保证很满意。“当我四处漂泊的时候,”他说,声音更低了,“我发现我妻子与另一个男人会面,我的一个病人告诉我的。当一个女人脱光了衣服接受检查时,她什么都会跟你说。我大为惊恐,于是雇了一名私人侦探,果然不出所料,确有其事。那个人有一天忽然消失了。”他停下来,等我问话。
“消失了?”
“是呀,再没见过他。”
“他死了?”我问,心中有些惊愕。
他微微点点头。
“你知道他尸体在哪儿吗?”
他又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以前。”
我记录时手忍不住发抖。
他凑近我,小声道:“他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我妻子在宾州州立大学读书时的男友。”
“说下去。”我要求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我心中一点没有把握。
“他们尾随我。”
“谁?”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们四年来一直在跟踪我。”
“你想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不知道。也许你能为我了结此事,我已厌倦了这种被跟踪的生活。”
我略作沉吟,这时莫迪凯刚与一个人谈完,正叫下一个,佩勒姆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个动作。
“我需要一些有关资料,”我对他说,“你知道那个特工的名字吗?”
“是的。我知道他生于何时何地。”
“也知道他死于何时何地?”
“对。”
他身边没带任何文字材料。
“为什么不到我的办公室去?带着材料来,我们在那儿谈。”
“让我想想。”他边说边看他的手表。他解释说他在教堂里业余兼职当门房,他快迟到了。我们握了握手,他就走了。
我很快就明白了当贫民律师的一项重要本领就是要善于倾听。我的许多当事人只是需要倾诉。他们在生活中都饱受了各种各样的打击,现在有人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为什么不对着他们一吐为快呢?莫迪凯很善于巧妙地抓住当事人叙述背后的实质性内容,再做取舍;而我则为这些人竟然穷到如此地步感到震惊。
我还明白一件案子最好立时解决,不要拖泥带水。我有一本笔记本,上面记录着有关食物配给券、住房、医疗、社会保险卡,甚至还有驾驶执照的申请。有问题的时候,我们就填写一张表格。
一上午我们接待了二十六名当事人,离开时我们都精疲力竭。
“我们走走吧。”我们出来后莫迪凯对我说。天空湛蓝,微风清爽。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憋了三个小时后,走到户外,精神不禁为之一振。街对面是美国税务法庭,一座标致的摩登大厦。事实上,“创建非暴力社区”周围最近已矗立起不少更漂亮的建筑物,我们在第二大街和D街的拐角处停下来,打量着避难所。
“租约四年到期,”莫迪凯道,“房产商们正虎视眈眈。新的避难所准备建在两个街区以外。”
“又要发生争执了。”
“那将是一场战争。”
我们穿过街道,向国会山方向信步而去。
“那个白人跟你谈些什么?”莫迪凯问。
佩勒姆是我接待的唯一的白人,“真奇怪,”我不知从何说起,“他过去是宾州的一名医生。”
“又是谁在跟踪他?”
“什么?”
“又是谁在跟踪他?”
“联邦调查局。”
“很好,上次是中央情报局。”
我停住脚,莫迪凯没停。“你以前接待过他?”
“是,他是个谎话精。他名叫彼得什么的。”
“保罗·佩勒姆。”
“名字也变啦,”他转过头来,“他有没有给你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
我说不出话来,站在那里,目送着他走远。他双手插在军用雨衣兜里,双肩因为剧烈的大笑而不停地抖动。
第二十一章
当我鼓足勇气向莫迪凯请假,说我下午需要出去,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告诉我,我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没人监督我的工作时问。如果我要请假,尽管去好了。我急忙离开办公室,只有索菲亚好像注意到我的离去。
我花了一个小时与保险理赔人接洽。我的车已变成一堆废铁。我的公司补偿我两万一千四百八十美元,余额由豹牌汽车公司承担。我欠银行一万六千美元,所以我离开时得到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另外还有一些零钱。这笔钱足够买一辆与我现在的身份——穷人的代理律师——相称的车,我也不用担心它失窃。
另一个小时浪费在我私人医生的接待室里,作为一个手持大哥大,有许多当事人的忙碌的律师,我却不得不呆坐在闷热的接待室里干熬,翻翻杂志,耳听着时钟的嘀嗒声。
一名护士让我剥得全身只剩一条内裤。我坐在一张冰凉的桌子上接受了二十分钟的检查,身上擦伤的地方已经瘀血。大夫在我身上指指戳戳,使我疼痛难忍,然后告诉我两周内我会康复。
准四点我来到克莱尔律师的办公室,一位表情严肃着装像男人的女职员接待了我,喧闹声回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种声音里都充斥着雌性的气味:接电话女孩的粗鲁的沙哑的嗓音,扬声器里飘出的乡村女歌手的低沉的歌声,间或从大厅传来的尖叫声,房间的色彩清淡:淡紫、粉红、浅灰。咖啡桌上的杂志好像在声明:我们探讨的是严肃的女性问题,没有花边新闻,也没有蜚短流长;它们只供来客瞻仰,而不是让人阅读的。
杰奎琳·休姆先是通过赶走几名刚愎自用的医生而大赚一笔,随后又告倒几名进行性骚扰的参议员而建立了勇猛刚直的名声。华盛顿特区收入较高婚姻不幸的男人听到她的名字无不蹙眉,我只想早点在文件上签名,然后走人。
事与愿违,我被迫等了三十分钟。当她的助手领我进入大厅的办公室时,我差点发作。她递给我分居协议,我第一次面对现实。文件的题头是:克莱尔·艾迪生·布罗克对迈克尔·尼尔森·布罗克。
法律规定我们分居六个月后才能离婚。我仔细阅读了协议,签上名,然后就离开了。到感恩节的时候,我就能合法地回复到单身的状态。
我下午的第四站是德雷克和斯威尼大厦的停车场,五点正波利带着两个贮物箱在那里与我会面,箱子里装着我办公室里的遗留物品,她很客气,动作麻利,但紧闭双唇,自然是行色匆匆。他们很可能在窃听她。
我向前走了几个街区,在一处繁华地段停下来。我斜靠一幢大楼,拨通了巴利·纳佐的电话。他和往常一样正在开会。我报了我的名字,并说有急事,三十秒之内,巴利接了电话。
“我们能谈谈吗?”我问。我猜有人在录音。
“行。”
“我就在大街上,在K街康乃狄格广场。我们喝杯咖啡吧。”
“一小时内我会赶到。”
“不行,就现在,要不拉倒。”我不想让他们有时间耍花样,也来不及窃听。
“那么,嗯,好吧,就现在。”
“我在宾格勒咖啡店等你。”
“我知道那家咖啡店。”
“我等你,一个人来。”
“你电影看得太多了,迈克。”
十分钟后,我们坐在那家拥挤的小店的窗前,手端咖啡,注视着窗外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为什么搜查我的公寓?”我问。
“为了那份档案,你拿了它,我们想要回,很简单。”
“你们不会找到它,快停止那该死的搜查吧。”
“你现在住哪儿?”
我嘴中含糊带过,故作高深地笑了起来,“按照惯例,搜查之后就要拿人,”我说,“这次也会这样吗?”
“我无权奉告。”
“谢谢你,伙计。”
“听着,迈克尔,我先假定你不对,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那是偷窃,再明白不过了,你这样做就是与公司为敌,我作为你的朋友,仍在这家公司工作,当你的行为损害公司的利益时,你不能指望我帮你。这局面是你造成的,而不是我。”
“布雷登·钱斯没有全部讲实话,这家伙很卑鄙,犯了错还狂傲自大,现在他想藏起他的狐狸尾巴,他让你相信这只是一件简单的文件失窃案,只要追着我就万无一失。但这份文件会让公司抬不起头来。”
“你的意思是?”
“停止动作,别做傻事。”
“就像逮捕你?”
“对,这是首要条件,我一直在小心提防,这可不是玩的。”
“你不该偷窃。”
“我并没打算偷,你说对吗?我只是借用一下。我想拷贝一下再还回,但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做。”
“这么说你终于承认文件在你手里?”
“是的,但我也可以否认。”
“你在玩游戏,迈克尔,但这不是游戏,你会害了你自己。”
“如果你们停止动作就不会,就现在,让我们休战一个星期。不要再搜查,也不要让逮捕之类的事发生。”
“行,不过这么做公司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会公布文件使公司难堪。”
巴利摇摇头,喝了一大口热咖啡,“我无权与你订约,我的职位太低。”
“是阿瑟发号施令吗?”
“当然。”
“告诉阿瑟我只跟你谈判。”
“你真是想当然,迈克尔。你以为公司要与你谈判,坦率地说,他们不想。他们对文件被盗,以及你拒不归还大光其火。你不能怪他们。”
“让他们小心,巴利。这份文件足可以上头版头条,记者们会闻风而动,跟踪报道,如果我被捕,我将把文件捅给《华盛顿邮报》。”
“你疯了。”
“也许吧。钱斯有一个名叫赫克托·帕尔马的帮办,你听说过他吗?”
“没有。”
“你没进入他们的圈子。”
“我从来没说我是他们圈子中的人。”
“有关这份文件,帕尔马知道得太多了。昨天起,他没去他原来的办公室上班。我不知他如今藏身何处,但我有兴趣找到他。问问阿瑟。”
“把文件还回吧,迈克尔。我不知你拿它何用,但它在法庭上是无效的。”
我端起咖啡,站起身来,“休战一星期,”说完我转身离开,“让阿瑟把你纳入他们的圈子。”
“阿瑟不会听命于你。”他打断我。
我飞速离开,冲过人行道上的人群,故意跑向杜邦广场,急于甩掉巴利和他们派来监视我的人。
按照电话号码簿上的提示,帕尔马住在华府郊区贝塞斯达的一幢公寓楼里。我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