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湿面颊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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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湿面颊的雨-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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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湿面颊的雨 
作者:桐野夏生 译者:安冬生



     做了一个不祥的梦。 
    梦醒后,发现好友耀子带着一亿元巨款失踪。钱是黑道大哥借给耀子的男友成濑的。成濑气急败坏的闯进我家,诬陷我和耀子共谋。迫于无奈,我和成濑四处寻找耀子,发现她的失踪可能和柏林的东方妓女,以及新纳粹主义的内讧有关。 
    耀子,你在那里你还活着吗? 
    耀子,告诉我,或是托梦给我……

1



  做了一个不祥的梦。 
  我独坐在小型巴士后座,不知正要去什么地方,看样子是漫无目的的旅途中。 
  带着点寂寞的感觉,从车窗眺望外面流逝的景物时,发现巴士正驶向广阔的垃圾掩埋场。白色和蓝色的塑胶袋覆盖住整片荒野,沙尘满天乱舞,到处可见高突的垃圾丘,灌足了风、如气球般鼓胀的塑胶袋,有如生物般在小丘上蠕动。 
  窗外天气晴朗酷热,但我却感觉冰冷彻骨。小型巴士车顶的空调孔吹出带着霉味的冷风,让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不久,我发现周围景物并不陌生。是雅加达,这儿是雅加达的郊外。只不过,我为何会在雅加达呢?正感到不可思议时,戴墨镜的司机回头,指着我不知说些什么。 
  我忽然望向旁边,不知何时,小型巴士已在类似十字路口的地方停下。我旁边的车窗外有人影。紧闭双眼的男人在身穿白衬衫的男人扶持下,朝着我身旁的窗口递来空罐。似乎是瞎眼的乞丐。隔着车窗,我和那男人相距不到五十公分。 
  我不由自主的凝视男人紧闭的眼睑,结果看到他眼中沁出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意会到对方正在流泪的瞬间,我确定那男人并非印尼人,而是我的丈夫博夫。 
  我立刻陷入深邃的悲伤、懊悔与憎恨交织的复杂感情漩涡里。博夫是死在这儿,雅加达。而且明明已经死了,却仍折磨着我。博夫以不住颤抖的双手递来空罐,继续流泪。 
  我多么怀念他啊,我怀不自禁打开巴士的车窗,想向博夫伸手。这时,背后传来焦急的喇叭声,同时司机似乎在对我说:车子要开了。喇叭声以固定频率,催促般的响个不停。 
  “等一下!” 
  叫出声的瞬间,我醒了。原来是一场梦。虽然明知是梦,内心的悸动仍未平息,因为喇叭声还持续在响。 
  喇叭?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那不是喇叭声,而是电话铃声。置于床边、代替床头柜使用的椅子上放着手表,我反射的望过去,快凌晨三点了。随着剧烈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我身上不断冒汗。这中间,电话铃声持续响着。 
  想到梦中博夫那被阳光晒黑的脸颊淌着泪水,我完全无意接听电话。自从接获丈夫死讯以来,我就决定不在半夜接电话。 
  我静静等待,铃声在响过二十几声后,终于停止。 
  不接上答录机不行。我双脚慢慢从床上滑下,赤裸的脚底感觉木板地异样的潮湿。外头正下着大雨。今年的梅雨季比往年拖得更长,雨下得人心里发霉。 
  接妥答录机,我再度回到床上。 
  可能过了约莫一小时吧,正当我半睡半醒之际,电话铃声又响了。响了两三声,传来切换到答录机的声音。有什么事等明天早上再听吧,若是坏消息的话更该这样,我边想边紧闭双眼。 
  像平常一样,我十点过后醒来。已经听不到雨声。从阳台方向传来隔壁那四个菲律宾女人叽叽咕咕交谈的声音,好象正在讨论这种梅雨时节该不该把洗好的衣物晾到外面。 
  我起床拉开百叶窗,打开面向阳台的窗户往下看,一片茫然的白色雾霭笼罩新宿街道,隐约能看到隔邻大楼“姬百合单人房三温暖”的大型招牌下半截。虽然并未上升到我住的十二楼,可是湿气和废气的臭味似乎比往常更浓烈。 
  “早安,美露。” 
  突然有声音响起,女人从与隔壁交界的阳台勉强探出头来,向我挥手。头发绑辫子,浅褐色的秀丽脸上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是年纪最轻的辛西雅。 
  我也朝她挥挥手。 
  即使在外面碰到辛西雅,她也会像小狗般热情的打招呼,是个可爱的女孩。 
  “你好吗?” 
  正想回答“很好啊”,我突然想起半夜的电话,以及那场梦。 
  我微笑向辛西雅挥挥手,离开阳台,马上按下答录机的按钮。我希望尽快知道究竟是谁,为了什么事打电话来。也许是独居北海道的父亲打来的,但父亲应该不会让铃声响了几十下,再说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他也不会找我帮忙。 
  在我的答录之后,只有持续几秒钟的沉默。换言之,电话铃声虽然响得那么急切,打电话的人却没有任何要事。我站在电话机旁,交抱双臂沉吟着。 
  或许是谁喝醉后打来的,也或许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却因为听到电话答录而觉得无趣。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有人急着找半年前仍住在这儿的父亲,却听到我的电话答录,以为拨错号码而挂断,对了,一定是这样。因为信箱上还留着父亲创设的公司名称。 
  即使心里这样想,仍莫名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绝对是因为那场梦。感觉上甚至小型巴士空调吹出的带有霉味的风仍残留在皮肤上。我用力搓揉两颊,以求迅速忘掉内心的不快。但我也很清楚,不管怎样搓揉都无法消失——最主要的原因是悲伤。 
  真希望心情能够开朗起来。按下音响开关,调到FM,罗伯特·帕玛(Robert Palmer)正在唱马文·盖伊(Marvin Gop)的主打歌。我一边随着反复低回的旋律哼唱,一边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和毛巾一块丢进洗衣机里,然后淋浴。 
  在心清烦闷时,我总是这样想把一切的抑郁冲掉。 
  洗了头,仔细的润丝后,我走出浴室,用喜欢的浴巾拭干身体,全身抹上润肤乳液,头发抹上护发霜,再穿上舒适的T恤,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我正用计量的汤匙舀咖啡豆时,电话铃声响了,我心想,心情才刚刚要完全恢复平静,却又有电话来打扰。 
  反射般的看看表,已经快中午了。 
  “喂,我是村野。” 
  “啊,是吗?你是村野小姐?搬到新宿的村野美露小姐?” 
  是低沉的男人声音,语气里透着迷惑,似乎不知道自己正打电话给谁。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抱歉打扰,我姓成濑。”男人轻声说:“也许耀子……不,是宇野正子,曾经告诉过你,就是成濑汽车公司的成濑。” 
  “啊,我知道。” 
  成濑是我的朋友,报导作家宇佐川耀子,近年来深入交往的男人。 
  字佐川耀子是她的笔名,本名叫宇野正子,但是不知不觉间,我和其他朋友都把正子叫成给予人华丽印象的耀子。 
  “常听耀子提起你的事。”我客套的说。 
  成濑只回答了一句“彼此、彼此”,不管声音或语气都显得有些焦急。停顿片刻,他接着说:“对了,耀子不在家,不知是否在你那儿?” 
  “不,她没来。” 
  成濑困惑似的再问:“真的吗?” 
  “当然。” 
  我的口气大概透露出受到怀疑而不太高兴,成濑道歉似的说:“对不起,这样问太没礼貌了。” 
  “不,没关系。不过,你说耀子不在家是……?” 
  “今天有一桩要事,她约好和我碰面,可是人却不在家。” 
  “哦?” 
  “她有没有对你提过什么?” 
  “譬如说?” 
  “她的近况。” 
  “这……我们是谈了不少彼此的近况,但你想问的是哪方面的?” 
  耀子跟我聊天的内容多半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若说这是近况,当然也未尝不可。 
  “譬如……罐子有没有说过她打算去什么地方?”成濑似乎相当苦恼的问我。 
  “这个……她倒没有特别提及。你应该不是指她有没有打算出门旅行吧。” 
  “不管旅行或什么都好,她没说想要去什么地方吗?”成濑执拗的问。 
  我觉得回答成濑的问题好象在出卖耀子,逐渐感到不悦,肯定的说:“没有。” 
  成濑似乎敏感的察觉到我的心情,充满歉意的说:“抱歉,突然冒昧的问这种事。” 
  我弄不清楚状况,随意应和了一两声,成濑又问了我所住的公寓名称,表示会再打电话来,就挂断了。 
  拿着话筒茫然愣立了一会儿,我直觉的想到半夜那通电话一定是耀子打来的。虽然我并非神秘主义者,但我的这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却相当灵验。 
  或许耀子有急事要告诉我。我后悔自己当时没接电话。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翻开报纸,把煮好的咖啡倒进马克杯里,依平日的习惯先看气象预报,发现下午的降雨机率为百分之七十。都已经七月中旬了,但是梅雨前锋似乎在本州南方海上呈倒字形滞留不动。 
  我从窗口仰望阴霾的新宿天空。天气这么恶劣,耀子会去哪里呢?不,她一定没有出远门,而且也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乐观的想,也许只是两人吵架,耀子一气之下夺门而出,故意想让成濑担心。 
  耀子迷恋成濑,每次说成濑时,总是洋溢着无法隐藏的热情和执着。 
  咖啡又苦又热,几乎烫伤我的舌头。我把马克杯放在桌上,凝视角落的电话机。电话中,成濑的语调急切,令我挂心。我放弃看报纸,拚命回想最近和耀子接触时,她是否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 
  记得最后一次和耀子聊天是在三、四天前的午后,当时她打电话来,语气和平常一样轻快。耀子这个人很怪,有事时就只谈事情,不太会扯些无关的话题,那通电话是从办公室打来的, 
  “是我。”一开始,耀子并未提到有什么事。“下星期二晚上有空吗?” 
  我心想,她还是老样子,并回答道:“我随时都有空。” 
  “那么,要不要去看川添桂的表演?在六本木。” 
  “川添桂?” 
  “你不记得吗?就是专门写耽美派小说,也弹奏小提琴的那位。你应该也去过一次。” 
  “啊,是他呀。”我是想起来了,不过或许是没多大兴趣,印象并不深。 
  “有件事我觉得不太对劲,想到时候确认一下,你陪我去吧。”耀子用半强迫的语气说:“我现在把节目单传真过去,你把电话拨到传真好吗?” 
  “好啊。” 
  “那么,拜托喽。” 
  只是这样而已。仔细想想,她似乎有些无精打采,但从电话得来的印象并不可靠。我从抽屉拿出她当时传真过来的节目单,上面写着“黑暗夜会性欲与禁忌”,另外印有女人身穿暴露的黑色吊带式紧身皮革装,以手指拉着乳头上的环饰的照片。耀子一向喜欢这类活动。 
  这时,对讲机的铃声响了。这栋公寓的楼下并无自动锁之类的高级设备,通常对讲机铃声一响,表示访客已经站在门外。 
  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我慌忙套上牛仔裤。 
  “哪一位?” 
  “我是成濑。” 
  “请等一下。” 
  成濑本人竟然来了。我惊讶的走向玄关。 
  “对不起,突然冒昧打扰。” 
  打开门,体格强健的高大男人凝视着我,轻轻点头。他身穿黑色圆领宽松衬衫、靛蓝色牛仔裤。完全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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