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检查仪表板、椅背后的置物袋、座椅缝隙、脚垫下等各处。真不愧是中古车业者,动作非常熟练。看到他那样巨细靡遗,我不禁感到疑惑:他到底在找什么?
之后,成濑打开后行李厢。行李厢内有备胎、从未打开过的工具组、一双耀子的芭蕾舞鞋款式的黑色亮皮鞋,以及一把透明塑胶伞。
成濑用力关上行李厢盖。
“你最后一次开这辆车是什么时候?”成濑不耐烦的盯着我问。
“约莫一星期前,我开车到池袋,之后就没有开过了。”
成濑颔首,用手指触摸前轮正下方柏油路面上的黑色油渍。那是上一位租用者的雷诺五号留下的。
“油量有没有减少?”
“原本油箱差不多是满的。”
成濑刻意启动引擎,检查燃料表,油箱果然满满的,完全没有耀子曾来使用的迹象。
“她是什么时候借你用的?”
“四月初。耀子不是曾到柏林采访半个多月吗?当时她借我的,后来还说我可以一直使用。我本来告诉她,这辆车太豪华,我不敢开,但她说她已经不想自己开车了。”
“为什么?”
“这个嘛……”我摇头表示不解。
现在想起来,耀子从柏林回来后好象有些改变,仿佛发狂似的拚命工作,以前她经常来电话,但最近几乎没有联络。
“耀子从柏林回来之后好象有些改变。”
“是吗?我没注意到。”成濑满面愁容,冷淡的说,眼睛隔着车窗望向隔壁宾士车的里程表。
“或许她又去柏林了。”
“带着那笔钱?”
成濑的口气似乎对此无法谅解。
“就算真是如此,钱借给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本来想说“你们是恋人”,却勉强把话吞下去,因为成濑寒着脸打断我。
“那不是我的钱!”
“我知道……”
成濑愤然道:“不,你不知道。我的公司是别人出资成立的,只是子公司。那笔钱是总公司的钱,不是我的钱,不一样的。”
“既然这样,为何星期六才拿到那笔钱?”
“总公司的会长正好吃到甜头,手边进来那笔钱,知道我这边亏损,就拨过来借我暂时周转。”
“吃到甜头?”
“嗯。”成濑没回答,避开话题似的耸耸肩。
看他的表情,我心想他一定是不愿说明,也许那是一笔见不得光的黑钱。
“君岛是总公司那边的人?”
“没错。”成濑不耐烦的回答。
我终于明白成濑气急败坏赶来的原因。
成濑严肃的问:“我知道自己很喽嗦,但耀子真的没和你联络?”
我凝视成濑的眼睛,缓缓摇头。
“耀子没寄放什么东西在你这儿?”
“没有,除了这辆豪华BMW。”
“我可以相信你吗?”成濑喃喃自语,似乎已无计可施。
“随便你,反正与我无关,那是你们之间的问题。”
“那倒不见得。”成濑以下颚指了指正好在公寓前停下来的白色宾土600SEL。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看到另一个男人带着小林由加利朝这边走过来。
由加利在耀子的事务所帮忙接电话,最近也兼任耀子的助理,是个年轻女孩。
她脸色苍白,跑向我。“美露小姐!”
“由加利,怎么回事?”
“那个人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知不知道耀子老师的事,又说她突然失踪了。我说我不知道,他就强迫我出来……”
“你是真的一无所知,不会有事的。”
由加利瞥了成濑一眼,低声说:“可是,对方是流氓耶,不知道会不会相信呢。”
“可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又能怎么办?”我不耐烦的大声说。
我很后悔,如果那通电话真的是耀子打来的,我应该接听,那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
“成濑先生,会长在等着呢。请快点。”带由加利来的男人催促道。这人和君岛不同,西装笔挺,一副正经模样。
成濑点点头,望着我。“那么,很抱歉,请村野小姐和由加利小姐一起去吧。”
“我不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愤然抗议。
立刻,成濑要挟似的说:“如果你不去说明,一旦他们认为你和耀子串通,会很麻烦的。我们已经知道耀子最后是打电话给你,三更半夜里,做什么事都有可能。”
这真是巧妙的恫吓!
我和成濑互相瞪视。由加利低声说:“请你一起去吧,拜托。”
我懊恼的咬紧下唇,成濑避开我的视线。
“问题是也在你不相信我,对不对?你认为我和耀子合谋夺取那笔钱?”
“我虽然不希望这样想,但……”成濑说着,并未掩饰心中的怀疑。
我走近怕得发抖的由加利,说:“既然这样,不愉快的事就让它尽快结束吧。”
“那就好。”由加利喃喃自语,然后畏怯的抬头望着成濑。
2
我和由加利一起被带上宾士车,甚至不准回房换装。车内弥漫着芳香剂的香味,冷气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由加利和我坐后座,带由加利来的男人开车,成濑坐他旁边。车子驶上青梅街道,朝西新宿方向前进,但很快就塞在星期天的车流中。
也不知是晕车或心清紧张,由加利紧握住膝上的路易威登皮包,说:“我身体不舒服。”
“怎么回事?”成濑回头问。
我板着脸孔回答:“她说身体不舒服,想要下车。”
“什么?”
“我也想在这里下车。”
我开始产生逃走的冲动,望着被等待停车的车辆团团围住的伊势丹百货公司说。百货公司大门口挂着许多写上“ON SALE”字样的红色牌子,人潮一波波的涌入。
成濑当然摇头拒绝。
由加利死心的低声叹息,喃喃自语道:“唉,耀子老师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想起耀子很讨厌由加利叫她“耀子老师”,说老师听起来好俗气。她说:“那女孩真是的,提醒过好几次都不听,莫非一定要叫人家老师她才高兴?”
去年,小林由加利突然跑来耀子的事务所。过去她曾从东北地方的小城市寄来几封信,表示希望能成为像耀子一样的报导作家。耀子亲切的给她回信后,她突然跑来东京,哭求耀子收她做学生,耀子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留下她帮忙接听电话。
耀子本来就很喜欢来自乡下地方,上进心强烈、充满斗志的女孩,事务所内就用了好几个这样的人,不过她们一直希望能自由行动,所以最近才让她们全部自立门户。由加利刚好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主动上门,但她和以前那些女孩有些不同。
“那个女孩文笔还差强人意,不过缺乏成为报导作家的某些物质。”耀子曾经批评由加利。“她不够机伶,脑筋转得太慢,碰到行不通的时候,也不知道要转个弯或是抓住别的机会。或许是她成为作家的动机不够强烈吧。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说不定她只是想利用我的事务所当垫脚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勾搭男人。”
最近,耀子对由加利非常严厉,很可能是她的工作急遽增加,由加利又不能替她分担,才会如此又急又气吧。
我望着脸色铁青、咬紧牙根的由加利。她穿着鲜艳的桃红色迷你裙,褪色的黑T恤看起来有点不干净。年轻才二十出头,平常穿着打扮总是不太搭调,但因为年轻,即使没有化妆,脸颊仍是光滑细嫩,漂亮得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尽管工作能力未获好评,由加利一定也没想到会因耀子而惹上这种麻烦。我忍不住开始同情她。
“已经到了。”成濑温柔的对由加利说。
宾士车驶入西新宿外围一栋刚落成的智慧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这栋大楼以泡沫经济瓦解、几乎无人承租而出名。
地下停车场很大,几乎足以辟建成大运动场,却没有停放多少辆车子,而且似乎不仅是因为正值假日。但是,男人仍将宾主车规规矩矩的停在电梯正前方、写有“特约”两字的车位上。
“这里的停车场空得很嘛。”我讽刺的说。
但是男人只像殷勤劝客户开户的银行职员般浮现焦躁的神情,一句也没说。
成濑微微蹙眉,默默下车,可能是对接着即将发生的事感到忧虑吧。由加利好象很怕那位貌似银行职员的男人,有如畏怯的小猫紧跟在我身边。
我不担心即将见面的那位会长,反而比较挂心独自留在我家的君岛,心情沉重得好象肚子里被塞进一块大石头。或许他会任意搜翻我的东西,甚至威胁辛西雅她们,尤其一想到如果耀子来电话,接电话的人是君岛,我心里就气愤不已。
搭上玻璃、大理石和不锈钢闪闪发亮的最新型电梯,我身上的家居服映在墙面,感觉上毫无防备。我心想,要使人意气消沉实在太容易了,只要趁人刚洗过澡、心情完全放松时袭击,或不让他携带任何东西搭乘智慧型大楼的电梯就行了。这时,人会深深体会到自己是如何靠各种东西来自我武装。
电梯内的标示板上,只在十九和二十楼处写着“希达有限公司”,其他皆为空白。
电梯上到二十楼,自动门一开,外面就是豪华的办公室,地上铺着深玛瑙色的地毯,装潢是统一的金褐色,虽然有些炫丽,却并不低俗,足堪媲美观光饭店的大厅。
根据君岛的打扮,我一直以为会被带到墙上挂着纹徽的黑道事务所,所以感到有些意外。不过,新大楼特有的水泥味尚未完全消失,感觉上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欢迎光临。”突然,一位身穿绿色套装、身材曼妙的年轻女性,有如百货公司的电梯小奶一般,在我们面前弯身行礼。
我情不自禁的和由加利对望一眼。
“请这边走。”
年轻女性带领我们朝内侧走去,来到两扇对开的桧木门前。
“对不起。”她出声后,将门左右推开。
门内靠窗处斜摆着欧美国家的办公室常见的大型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貌似银行职员的男人走向他,站立一旁。
中年男人和颜悦色的望着成濑。他头发斑白、神情优雅,而且服装品味一流。亮灰色的合身西装、橄榄绿和暗橙色的珠点图案领带,看起来像欧洲的一流企业家。
“这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成濑致歉。
男人不在意的抬抬手说:“最后生意如何?”
声音也相当悦耳。
“老实说,不像以前那么好。”成濑爽快的回答。
中年男人和成濑似乎是老朋友,眼神柔和的说:“是吗?你那边也一样吗?我这里也是,没有那种动不动就奉送一辆宾士车的生意上门。这应该是时势所趋吧。”
两人相对而笑。成濑交抱双臂,休闲的站立,仿佛心情已经放松。
“这位是?”中年男人望着我。
“村野美露小姐,耀子的朋友。”
“啊,原来是你,抱歉,劳驾前来。”
我默默颔首。
“耀子小姐没有和你联络吗?”
“没有。”
“是吗?”中年男人温和的对我微笑,但从他僵硬的表情和锐利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接着,他突然指着成濑说:
“你猜我和他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