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时代都会被有钱人家的家长们视作瘟疫一般的丑闻,此刻“不幸”发生在霍费尔家族的大宅里,也不用谁多加提醒——谁都知道,若想在这个宅子里保住自己的饭碗,这样的一件事,对外就必须缄口如瓶。
事实却和富人们最通常处理此种事态的方式不同——莱蒙德并没有被解雇掉。原因自然可以有很多种,比如他们在缄口如瓶之后,害怕辞掉年轻花匠反而会引起警方的怀疑(我得说,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这样的害怕似乎也有些过分夸张了——辞退员工这样的小事,大概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又或者吕根曼先生自己并不知情,事实仅在管理内部事务的几个人(比方管家罗德)的手上掌握着——他们对花匠提出了警告,加之伊丽泽突然身故,就更加不愿意再去提起了;最后,更大的可能,是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这点相较于我之前列举的两种情况而言,至少不会有那么明显的漏洞。
第33节:第八节 花匠(3)
我们不妨假设看看:如果别墅中有人知道莱蒙德和伊丽泽之间的关系。那么,当伊丽泽身着盛装的尸体出现在白天鹅桥上的时候,这些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最先想到的会是什么?
伊丽泽偷偷和莱蒙德约会,结果竟被莱蒙德杀害了!
莱蒙德并没有被列入重要嫌疑人名单中——显然,因为伊丽泽的被害而变得如此重要的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人告知警方。在没有其他附加条件的情况下,这对于我刚刚提到的前两种情况而言,是个很明显的漏洞。
无论是管家罗德还是吕根曼先生,在伊丽泽小姐遇害之后,对于莱蒙德的事情,隐瞒事实的必要性相较于逮捕凶手而言,按照常理来推断,已经不能占据整个事件的主导地位了。换句话说,他们如果知情不报,仍让一个很可能是杀害伊丽泽小姐的主谋或者帮凶的人继续留在别墅里工作,八年的时间,即使有更多的人被以同样的手法残忍杀害也都不闻不问——这点,无疑是很不合逻辑的。
或者他们和莱蒙德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得说,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呢!
这时,身后的锁孔中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却还是刚刚的小女孩——她将小桶放到一边,正踮着脚给我开门。门锁的位置,相对于她矮矮的身子而言,还是有些太高了。
“爸爸正在给妈妈敷药,他让我来给你开门。”女孩说得很认真。
“哦,好的……嗯,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娥蔻…法尔彤(EchoPhaethon)。”
“这是个好听的名字呢!”我称赞道——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听。
“谢谢!”小娥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同时拉开了那扇铁门……
“哦,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件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我草草说明了来意,莱蒙德…法尔彤木衲地应付着我。他的手熟练地在病榻上那个女人的背上揉搓着——那是个美丽而苍白的女人,呼吸微弱到看不见,她的身体随着莱蒙德的手力左右晃动着,就好像整个都被一根细线所牵扯。莱蒙德换水的时候,将她放倒在床榻上——她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就好像……一具尸体一样。
“……请你好好回忆一下,或许可以想起什么来——八年前3月17日的晚上。”
我并没有提到伊丽泽日记的事情,那该算是最后迫不得已的手段——从他的言语和举止上看,莱蒙德似乎曾在精神上受到过很大的打击,我因此不太愿意让他一下子直面过去的那些回忆——坎普尔的例子摆在眼前。那样显然相当危险。
事实上,我目前并不能排除莱蒙德就是镰刀罗密欧的可能性——这样,我也就更不能提到我发现的那些写在彩纸上的日记了。
“噢,那天我早早就睡觉了,什么也不知道……”
莱蒙德瞅了一眼窗外——娥蔻正在那里,用刚采的新草喂着两只小小的兔子。
看来,如果我不透露些什么,他是不会认真回答我的问题的了——眼下的我面临一个抉择:是将日记的事情告诉莱蒙德,以让他帮助我探案呢;还是离开这间小屋,自己再去寻找新的线索。
这明显是个两难选择:选择前者的话,就意味着我主动忽视掉莱蒙德可能是凶手或者至少和凶手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可能性;选择后者则意味着要中断掉目前很不容易才得到的线索指向(虽然也有其他的可能,能够绕过莱蒙德取得我需要的线索——那当然比直接问他要麻烦上许多,甚至不见得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在没有其他的可以协助我作出判断的线索的情况下,我得说,这两个实际上都不是什么好选择,几乎就是一个“猜正反”的硬币游戏了——我可不喜欢这样。
如果这样的话,倒不如试试其他的办法——毕竟莱蒙德并不知道我想了些什么,和他玩玩心理战或许有效,也不必因为选择错误而付出过多的代价。
当然,在“透露全部”和“一点也不透露”之间,也还存在着折中的选择——比方“透露一部分”,如果把握得好的话,说不定也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呢!
第34节:第八节 花匠(4)
“莱蒙德先生——”我换上了很严肃的口吻,“或者你认为,这次警方找你,也只是例行的问讯吗?”
莱蒙德看看我,似乎对我态度的突然转变很有些不解。
“你并不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对吗?”
“哦,嗯……”莱蒙德点了点头。
“你认为的这个事实,恐怕现在已经不再成立了——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新的线索……”
我拿出一支Marlboro,但并不去点它——我环视了一下莱蒙德的小屋,看了一眼仍在窗外和兔子们玩耍的小娥蔻,又将目光移回到莱蒙德身上。
莱蒙德似乎迟疑了一下——他把刚刚拧好的毛巾放到一旁,将侧卧在床榻上的那个女人扶正,并给她盖好毯子,然后,他用那毛巾擦了一把脸,又将毛巾扔回到水盆里。
“……我并不知道什么的,警官先生。”莱蒙德有些局促地坚持着:他的声音颤抖,呼吸急促,并刻意去回避我的目光——当然,这些动作或许不如我描述的那么明显: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大概并不会去在意这些的。但事实是,我们知道莱蒙德此刻正在撒谎——所以,当他说出如我们所料的谎话的时候,言不由衷所造成的心虚和胆怯,也就如此夸张地显露了出来。
“你可以考虑一下,莱蒙德先生——”我将烟燃上,“不过,如果你选择保持沉默,毫无疑问,你将因此付出一些代价——而这代价很可能大到超过你的想像。”我似乎是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
花匠摇摇头,没说什么。
我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兀自吸着烟——我已经将我的“两难选择”推到了莱蒙德身上,虽然选择的内容已经略有不同,但同样的:要做出一个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
烟一会儿就燃尽了,莱蒙德却依旧没什么响动。我也不说什么,站起身,做出想要出去的样子。
这当然只是我们所进行的心理战的一个小小步骤——我不会真就这样走出去。事实上,如果莱蒙德继续选择沉默,我也会有相应的战略可以应付。问讯的准备工作进行到这一步,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我方手中。
我还没来得及移动一步,莱蒙德就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心上已经全部是汗了,让我感觉有些湿湿冷冷的。
“我怎么才能相信……我是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套我的话呢,警官先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失态之后,莱蒙德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以上的话——我得说,这个问题算是提得相当直接和巧妙了。
我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将小备忘录拿出来,打开,将那三张写在彩纸上的伊丽泽日记递给了他:
“最近,我们重新检查了奥托皇家女子学校的证物,发现了这些日记——影印的版本已经提交了相关部门。如果你不能提供一些额外的线索……莱蒙德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想帮助你。”
有时候,不说话却也并不代表着不透露信息——莱蒙德刚刚的行为,已经证明他八成不可能是凶手,但是却知道一些被刻意隐瞒着的秘密,或者确切点说——协议。莱蒙德当然清楚,如果他和伊丽泽的关系被警方知道,他将立即成为本案最重要的嫌疑人:杀害情侣的动机,演变为连续杀人案的动机(莱蒙德并没有在每年三月份都受到警方的监视),警局的那帮心理学家们自然可以找出一堆来。
假使今年“镰刀罗密欧”选择不再犯案,那么,如果莱蒙德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按照我对他描述的“事实”,他将很有可能被当作本案的替罪羊而结案——这点,无论对于警方、媒体还是公众而言,都是很有“好处”的。
莱蒙德当然会想到这一点(他恐怕已经想了无数次了):作为直接当事人,加之事隔太久,他恐怕已经不能够很客观地评判在事情曝光之后,他所要承担的后果——在长年缄口保密的压力之下,他就算是认为自己会被立即关进毒气室里执行死刑(当然,自由意志市实际上是不存在死刑的)也不足为奇。
第35节:第八节 花匠(5)
即使莱蒙德就是凶手,此刻事实摆在眼前,当然也已经避无可避——这自然是最省事的可能性了,不过,如果整个案子真就这么简单,我倒是感到有些失望,虽然我的右手,已经做好了随时拔出佩枪的准备。
莱蒙德看着这些日记——旧恋人的字迹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或许他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些日记的,但,日记上写的东西却都是当时在他们身上发生过的真实事情。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这几张彩纸,一遍一遍小声地读出来,仿佛整个人都回到了过去,正在以第三者的身份,默默地观看着在一个年轻花匠和一个富家千金之间发生的一幕幕故事……
当他再次看着我时,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坦然——我知道他已经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我的心理战术似乎是又一次成功了。如果我直接给他看这些日记而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就知道我其实是一无所知了——心理战的实战奥秘,就在于如何用有限的筹码去发挥最大的效果(不止对眼前的莱蒙德,对特兰斯凯和葛蓓特小姐也同样如是)。
“……那么,你想问些什么呢?”莱蒙德搓了搓手,看着我说道。
“嗯,请你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尽量详细地复述一遍,我好确定一下和我们已知的有什么出入。”我拿出我的小记事本,准备开始记录。
“……那天,我本来和伊丽泽约好晚上一起出去。”
“去参加化装舞会,不是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岔——这也是为了让他相信,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事实:他始终都不知道我们到底知道了多少,也就不敢随便撒谎和隐瞒了。
“……嗯,大概晚上8点左右,罗德先生检查过花园门之后,我又回到那扇门——你知道,就是你进来的那扇门,将门给打开了。”
“这样,你们就可以悄悄地从花园溜出去,而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你们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