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坏事,没什么好隐瞒的。”犀川轻描淡写地说。
“反正你没看到,”喜多说:“而我有看到。既然都到这个地步,就让我们把话讲清楚吧。今天早上的帐,我们就这样就算扯平了。”
“喜多老师!”萌绘瞪着喜多。
“这种事没什么好大声嚷嚷的吧。”犀川喝了口茶。
“我哪有大声嚷嚷啊!”萌绘越来越气愤。
“好吧。”犀川又瞥了萌绘一眼后,转向旁边去喝茶。“其实喜多感情用事的思考模式,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我们回归正题吧。昨天那些帮穿着那套服装的筒见明日香拍照的人,其实反而满可疑的。”
“咦?为什么?”萌绘因为犀川出乎意外的发言,而惊讶地忘了呼吸。
“因为她是被叫到那种地方的啊。”犀川又掏出香烟。“她没有理由自己到那里去吧?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不可能一个人走到四楼的。如果是忘记拿东西的话,她一定会跟警卫知会一声。我想那地方不是她遇害的地方,而是杀她的人所挑选的。她当时应该是被约到那个地方的吧?她在那个房间被砍头,应该是本案的重点……为何一定要偷偷潜入公会堂四楼才行呢?应该还有更多更安全的下手地点吧。如果一开始就打算把头拿走,打从一开始就应该不会选这么不利下手的场所吧?换言之,既然凶手特意要将被害者叫过来,那么那个地方就有凶手之所以会选择的理由。我这样想是很自然的吧。不管她是被找去的,还是被诱拐去的,总之一定有个让她回到那里的理由。说不定,凶手是希望她再穿一次那套服装呢。”
“感觉真不舒服……”萌绘皱起眉头低声说。那种意义不明令人发毛的动机,在她的头中转换成影像。
“原来如此,还满有道理的。”喜多轻轻点头。“可是,那套衣服不是在案发现场的相反方向,西侧准备教室里吗?”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套衣服啊?”犀川一本正经地问萌绘。
9
犀川和喜多坐进黄芥末色的小车,离开了公会堂北侧的停车场。萌绘虽然也一度假装坐上自己的车,可是等到犀川的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她又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出来。虽然觉得这样欲盖弥彰的自己很滑稽,但最近她心中觉得自己滑稽的次数愈来愈频繁。现在对她来说,应该是要成为大人的过渡期吧?再长大一点,说不定连会在意很多小地方的自己,她都会忘记,在萌绘的心中,隐藏着这样微小的期待。
到M工业大学的是一条到底的道路,坡度有点倾斜,左边是大学医院。这医院和研究设施,都属于萌绘所就读的N大所有。听说在很早以前,在鹤舞这里也有N大的校地……对了,她有听诹访野说过,鹤舞公园在战前曾经是个动物园。动物园和N大学,都是在诹访野口中的“最近”时搬到东山地区的,只有N大医院还留在这边。
诹访野,就是和萌绘一起生活的老人。早在她出生之前,诹访野就一直侍奉西之园家。只要是诹访野用“最近”两字所形容的时间,大概都是指二次大战之前的时代了。
直到最近几年,圆筒型的高楼在这里平地而起,以仿佛威吓着造访者(当然连只是经过的路人也是)般的气势,傲然耸立在院区的中央。
道路的尽头呈现T字状,国立M工业大学的正门就面对着道路。那是间颇具历史的工科大学。新建的大门,粗糙的水泥墙设计具有现代感,还有个八位数被刻在很明显的位置。萌绘对这个数字的含意有些在意。当她穿过大门,走进校园时,迎面就是一个类似纪念碑的造型物,上面刻的数字,一样是八位数。甚至在距离这里稍远的地方,也出现一个同样是八位数的数字。
她停下脚步,驻足远眺那些数字。三个都是八位的阿拉伯数字,这三个数字的共通点是开头和第五位都是1。经过五秒钟的思考,萌绘想到了答案,用力点头后,又继续迈开步伐。
原来如此,这真是工科大学才会有的人选。其实不是八位数,而是两个四位数连在一起。只要察觉到这一点,就能简单地得到答案。那是阳历的纪年,换言之,就是人的生卒年,用来暗示对工学领域有贡献的三个伟大科学家。工学院有电子、机械、化学、建筑、土木、金属,科系种类繁多。如果要从科学史上选出各领域共通的先驱者,非这三个人莫属了。如果想要举出其他人和他们评比?是克劳德路易·纳维(Claude…Louis Navier)(注九)、阿兹·克黎(Arthur Cayley)(注十)、约瑟夫路易·拉格朗日(Joseph…Louis Lagrange)(注十一)、约翰尼斯·伯努利(Johannes Bernoum)(注十二)、布莱斯·帕斯卡(Blaise Pascal)(注十三)、斯托克斯(Sir George Gabriel Stokes)(注十四)、还是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呢?他们果然都因为领域专业化的关系,不免有所偏向。还有,很可惜的是,这里面日本人……不!连一个东方人的名字都没有。那么,如果是西方的大学,是不是就会选择东方的科学家呢?
有个导览看板竖立在那里。看过地图确认地方,萌绘就朝着化学工学系前进。
研究大楼玄关前有数辆警车和黑色厢型车。校园内有近代化的高楼,但这栋研究大楼看来像是老旧的建筑。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玻璃门的入口后方,萌绘向他们报上近藤刑警的名字后,便获得进入的许可。那些警官仍一直盯着她看,但萌绘毫不在意,直接走上前厅深处的楼梯。
地板到处都是瓷砖剥落的痕迹,金属窗框上的油漆也显得斑驳不平。这种类似骨董般经过风化的感觉,非常符合国立大学的气氛。刚念N大的当时,萌绘明明还对此感到厌恶,也许是习惯了,她最近反而喜欢上这种气氛。从出生以来,只有这个例子让她切身体会到所谓的“习惯成自然”。
到了三楼,她向两侧的道路进行确认。站在走道深处的近藤看见她,便面带微笑地向她走近。
“你好啊,西之园小姐。”近藤拉高嗓门,像极男孩变声前的高音,难道他是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近藤的个子高,有张圆圆的娃娃脸,戴着无框的小眼镜。“那里已经结束了吗?听说事情闹得很大呢。”
“你好。”萌绘低头行礼。“嗯,你已经听说过案情了吗?”
“应该,是这样吧?”近藤一只手水平地靠在脖子那边一划,龇牙咧嘴地说:“西之园小姐有亲眼看见尸体吧?”
“看到一点。”
“呜啊。”近藤皱起眉头。“难道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会。”萌绘摇头。“我有朋友在念医学院,她每次都讲更多恐怖的事给我听。”
“请往这边走。现场几乎都已经调查完毕了,现在重点转移到室外了。”
近藤领着萌绘往前进。在走道尽头要转向逃生梯入口的附近,出现了鉴识课搜查员的身影。近藤停下脚步,把右边的北侧门打开,招呼萌绘进去。在萌绘往挂在门上有“河嶋实验室”字样的门牌瞄了一下,就跟着走进室内。现在室内并没有任何人在。
如果不知情的人在一旁看到这个光景,多少会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吧。堂堂的爱知县刑警(虽然近藤样子像是小学老师),居然对一个样子像大学生的女孩毕恭毕敬,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之所以会这样,有先天和后天两种原因。
首先,西之园萌绘亡父的弟弟,也就是她的叔叔,就是爱知县警局本部的部长,西之园捷辅本人。在县内,没有比西之园捷辅地位更高的警界人士。由于萌绘的双亲在她高中时意外去世,西之园捷辅成为萌绘的监护人。这层亲属关系,也许就是她先天办案潜力的来源。
不过,后天的原因,更是决定性的因素。自从西之园萌绘就读于当地首屈一指的国立N大工学院的这三年间,遭遇过好几件不可思议的案子,比如像妃真加岛研究室案、N大极地环境研究中心案、三重县青山高原案或去年的女大学生连续杀人案等等。这些案件的偶然参与(她自己是这样想的),更强化了她的能力。
萌绘跟爱知县刑警们的来往,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超越了偶然的程度。最近她开始会主动接触案子。如果要举更多例子,像去年年底的岐阜县明智町案、发生在今年夏天的泷野池魔术秀案,都是她主动接触的。
对她这样的举动,叔叔西之园捷辅当然是不太赞成;至于她的另一个监护人佐佐木睦子(她现在是爱知县县长夫人),也是血压上升也拼命反对。不过县警搜查一课的年轻刑警们却违背他们的想法,很快地跟西之园萌绘熟络起来,不但定期举办后援会的聚会,竟然在警局的伺服器里也秘密架设起萌绘后援会的网页。鹈饲大介和近藤健就是其中的代表,甚至是西之园的头号支持者。
不管从什么层面判断,西之园家族都具有非常显赫的背景,而萌绘正是这个非常富裕家庭的独生女。她人生中的不幸,只有集中在她高中时双亲死于空难这一点上,至于其他的部分都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明亮、平稳和温和,充满着甜蜜幸福的感觉。其实对西之园萌绘而言,她并没有特别憎恶犯罪的人,也没有像是主持社会正义这类容易对人说明的动机。因此在追查杀人案的过程,尝到一点胆战心惊的感觉,对她而言就像是大学新生的社团活动,或是每周一次在文化中心三楼举办的研习一样,是个性兴趣使然,完全没有夸大其词。以客观角度来说,事情就是如此。
附加的一点,就是她对犀川创平副教授的感情,连萌绘本身也没办法轻易地说明她对犀川的感情。唯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在案子上的兴趣,常常是跟犀川产生抵触的旅行。
这样说来有些感伤。就算平常是爽朗率直的她,想到犀川还是会眼眶湿润,说话有气无力。对一般人而言,这样的动机实在是不可思议,就算将其他事物相乘出来的数字是大得可以的质数,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分解。
由于动机的基本原理尚未解开,让她依旧按照惯性行动,如果犀川副教授无预警的出现,萌绘便会用不可思议的态度接受了这个事实。
(啊啊,老师来了呢。)
她会很坦然地产生了安心感。
这份感情,该怎么说明是好?
早上站在断头的尸体旁,她居然像是在跟等待的恋人挥手般,心情雀跃不已。
她有预感,这将是一个新冒险的开始。
这真是太轻率了吧?如果这算是轻率,又是谁定义的呢?
萌绘没有任何想让自己合理化、符号社会常规的念头,没有这个必要。也许别人会认为这样太轻率,不过所谓的轻率到底是什么?它的界线又在哪里呢?
地震学者在大地震发生时高兴地出门去是轻率吗?医生跟染有稀有怪病的患者为伍是轻率吗?当核分裂可以被利用在某方面时,科学家是无比兴奋,也是轻率吗?那么,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实验台的人是谁?第一个用滑翔翼飞翔却坠落摔死的人又是谁?
她西之园萌绘,绝对不是无视于别人不幸的人。不过不论是用功提升成绩、在体育竞赛中取得胜利、经商成功存很多钱,或是在社会上出人头地,全都是榨取自别人身上的幸福,所以在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