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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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模型-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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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下面的仓库,也是长谷川先生借给筒见纪世都先生的喔。”鹈饲说明。“听说从两年前一直借到现在。对了……长谷川先生,这两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发生火灾时,他们正好跟筒见先生在一起。”
  “你们是那孩子的朋友?”长谷川老先生终于将视线投向萌绘身上。
  “还称不上朋友,充其量是朋友的朋友而已。”萌绘回答。
  “他死了吗?”长谷川问萌绘。
  “长谷川先生,那个我们还不能断定。”鹈饲在一旁插话。
  “我又不是在问你。”长谷川依旧直直地盯着萌绘说:“小姐,你就说吧。”
  “他已经去世了。”萌绘很坦白地说。
  “是吗……谢了。”仍然苦着一张脸的长谷川轻轻点头,视线停在数公尺以外的路面好一会儿。“他本来是个很有才能的年轻人啊。”
  “您是在什么机缘之下,才会借仓库给筒见先生的呢?”犀川边点烟边问。
  “能不能也给我一根?”长谷川向犀川伸手。
  “好啊,请。”犀川从口袋掏出香烟递给这个老先生。
  长谷川斜斜地叼着香烟,靠近犀川点起的火将烟点上后,深深地将第一口烟吸进肺里,又大大地张开口把烟呼出来。他在这个时候牵起眼角的皱纹露出牙齿。乍看之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不过这就是他笑的方式。
  “那是他爸再三拜托我的。”长谷川终于开口回答。
  “是筒见教授吗?”犀川问。
  “是啊……他是我国中的学弟。”长谷川又呼出一口烟,露出不知道是因为香烟好抽,还是因为对话很有趣的微笑。“因为之前租的人不租了,本来我打算要拆掉,没想到他竟然要借,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请问……您该不会就是那位做飞机模型的长谷川先生吧?”萌绘试探着问。她曾经听过筒见纪世都和大御坊安朋提过这个名字。
  “没错。”长谷川眼角垂下,露出于之前迥异的表情。
  “您是固体模型师吗?”她也记得这个。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就一个女孩来说还满厉害的。”虽然他话中带刺,但萌绘还是维持一贯的微笑。
  “只要提到模型师,没有人不知道长谷川先生您的。”她说着恭维话。
  “哦……”长谷川皱着眉头,发出沉重的鼻息声,很明显地看得出来他因此而龙心大悦。
  “您认识M工大的河嶋副教授吧?”
  “喔,我当然认识啊。”
  “你对于星期六时……发生在河嶋研究室的女学生命案有何看法?您认识那个学生吗?”
  “那个案子我在报纸上看过了,还没直接问过河嶋他本人,那个学生我也不认识。”长谷川再次叼着香烟,让香烟头发出红光。“我不予置评,不过最近治安还真是不好。先别说这个了,纪世都他那在公会堂被杀的妹妹的头找到了没?反正那一定是做那些奇怪玩偶的人干的好事。”
  “您是指人偶模型吧?难道您认为犯人是模型迷吗?”萌绘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
  “那才不是模型呢。”长谷川张大口吐完烟说:“模型的‘型’,跟人形(注五)的‘形’,字不是不同吗?”
  “那有什么不同?”一只手转着香烟的犀川问。
  “只有人类做的东西,才能成为模型,以动物和植物为对象的都不行。”
  “为什么?”犀川立刻问。
  “那是……不言自明的事吧。”长谷川又恢复到不愉快的表情。“缩小的动物和人只能算是玩偶而已,不是模型。听好了,模型所要模拟的,不是外表的形体,而是创造的精神和行为,简单来说,就是要模拟出人类对于生产的欲求和付出的劳力。经由这个过程,就可以汲取出原型创造者的精神。如果只是重复一样的制作步骤,便沦为单纯的复制品了。而且为了要更聚精会神,就得尽量将制作时间浓缩才行,这样才能够‘模’拟出原‘型’来。所谓的型,就是制作系统的象征,而不只是单纯模拟缩小的形体而已。要‘模’拟原‘型’,才称得上是Model ,也就是模型,可是不了解这一点的却大有人在。太拘泥于形体的就只能制造出充满贫乏想象和空洞妄想的复制品罢了。”
  “我懂了。”犀川用兴致盎然的表情点头。
  “有可能这么简单就懂了吗?”长谷川轻蔑地哼哼笑着。
  “筒见纪世都先生难道就不是拘泥形体吗?”萌绘问:“他的工房里有很多人偶呢。”
  “你在说什么?纪世都这孩子才不是那种堕落的人啊。”语气强硬的长谷川瞪着萌绘。“虽然他周围的模型师们,都以那是艺术为借口对他敬而远之,可是他们都错了,那才是模型的精髓,他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模型师。”
  “刚才长谷川先生不是说过人偶不算是模型吗?”萌绘吐槽。
  “你错了。”长谷川眯起眼睛,用嘴唇夹住变短的香烟。“你看不出来吗?纪世都所做的根本不是人偶。那是机器人的模型,人造人偶的模型。人类要制造人类的精神,就是他的‘型’。”
  萌绘努力克制想笑的冲动,她对于自己认真听老先生说话这件事感到后悔,因为他的言辞间充满矛盾。如果按照他的说法,那寺林高司所做的人偶模型,也都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卡通角色也好,科幻剧人物也罢,都是虚构的人物或外星人,那跟人做人造物品的模型,是一样的道理。
  “那么,不管是人在未来会制造的东西,或是像突变体的东西,也都可以成为模拟的对象吗?”犀川问。
  “嗯。”长谷川大大地点了下头。“就是要那种模拟制作物体的制造过程,才能称得上模型。”
  萌绘有些惊讶。犀川问题里所包含的意义,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不好意思。”鹈饲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打断他们。“我可以再问您一些事情吗?长谷川先生。”
  “要问什么?”
  “那间仓库在做东西时,声音会传到这里来吗?”
  “有时候多少会听到。”
  “昨晚呢?”
  “这我就没听到了。晚上九点时,我有带狗出去散步过,也没发觉到有什么动静。”鹈饲拿出手册,开始记录。
  “鹈饲先生,我们就先告辞了。”萌绘边看着手表边说:“可以吗?”
  “喔,当然可以。”鹈饲低头致意。
  两人也低头回礼后,便往停靠在石墙旁的车子前进。
  “那个人真有趣。”走到一半时,犀川突然低声说道。
  萌绘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被座椅冷冰冰的感觉包围住。犀川稍后也坐上副驾驶座,并立刻系上安全带。她让引擎先暖机,虽然眼前的挡风玻璃白茫茫一片,不过她仍然没有启动雨刷。
  “哪里有趣?”
  “他自有一番道理这一点不是很有趣吗?”犀川在头上交叉双手。“所谓的道理,本来就是有两个功能,其中一个功能就是将自己的行为、选择或判断正当化。在这种情形时,通常都是先有行为或判断,然后再为了加强自己的立场而建构出道理。”
  “道理除了这种功能外,还有其他用途吗?我很少看过有比行为或判断先成立的道理,如果真有这种道理的话,那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理论了。”
  “你说的对。”犀川露出微笑。
  “那,你所说的道理的另一种机能是什么?”
  “就是击退其它的道理。”

12
  送犀川回到公寓后,再回到自己家时的萌绘,发现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虽然她最想问犀川关于“人”这个单位的定义,却始终无法说出口。这个疑问的意思和意义,她都还不太明白。只好选择保持沉默……她实际上是知道的。
  淋浴完躺在床上的萌绘,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往脱下来的洋装上仔细一看,发现有几个小小的烧焦的痕迹,沾在头发上的怪味已经用洗发精洗掉了,仍旧无比鲜明的是脑海中的一切记忆。
  她阖上眼睑筒见纪世都所创造的小宇宙随即浮现脑海。轻柔的香颂歌声犹在耳边,星云也有如闪光的残像般映入眼帘。
  人偶……纯白的人偶。纪世都沉在水面下的白色胸口和手臂,唯独睁开的双眼像黑洞一样,形成异样的光景。在前一晚两人独处时还在鼓动的生命,现在却已成为徒具外表的空壳——这样也算是一个人吗?
  可是即使只有形体或残像,也还不是最糟的情况。她脑海里浮现那个白色人偶被烈焰缠身的景象。
  要用怎样的标准,才能界定出一个人?就算仅止于残像,只要能看到形体也好,好想再看到他们……发觉自己差点要回想起父母的她,连忙关掉思绪的电源。
  不能去想到!不能去思索!
  那白色的躯体不知道有没有被烧掉?烧得精光的衣服、徒留外形的灰烬、白色的牙齿、烧熔的皮肤……
  不能去回想!
  只剩下手臂还能算一个人吗?只剩下头颅也算一个人吗?被火烧熔了呢?只剩下骸骨呢?如果化成灰的话,究竟要超过几分之一,才算是一个人?还是其实一开始就没有所谓完整的人?打从一开始,这个单位就只是个幻觉吗?
  她始终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即使是对周遭的人,也都能用人这个单位来计算。
  1是什么?死了就算0吗?
  体育馆里成排的白床单,天花板为什么会这么高?为什么有篮球的篮筐呢?卷起白床单却找不到爸妈。连他们身上的一小部分也看不到。
  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搞错了!
  绝对不承认!不承认!不承认!
  快点拉下铁门!关起来!关起来!
  她逃也似地拉下了好几道铁门,想关上记忆的房间。屏住呼吸开始计算。在脑中的黑板上,拼命算着圆周率的平方,求到小数点后面二十位。明知毫无意义,却仍死命地求那个平方根。身体仍不停颤抖,在泪眼朦胧中她才进入了梦乡。
  过了星期五的中午她才清醒,起床时感到轻微的头痛。她换上衣服走到楼下的餐厅里。
  “早安,大小姐。”诹访野从厨房出来向她低头行礼,都马跟在他的身后。“今天早上您真是辛苦了。”
  “你知道那件事?”
  “是的……因为捷辅先生有打电话来。”
  萌绘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都马便将鼻子靠在她的膝盖上,萌绘顺手帮它拉开旁边的椅子。都马赶紧跳到椅子上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诹访野打开厨房的餐具柜,好像是准备泡咖啡。
  “诹访野,叔叔是什么时候打电话来的?”
  “大概是今天早上的九点左右吧。我知道大小姐您正在休息,就没有叫您起来接电话了……”
  “没关系的,谢谢。我等下再打给叔叔好了。”
  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是爱知县警局本部的部长。身为萌绘父亲的弟弟,样貌和性格都跟萌绘的父亲很像,但仍不完全相同。她的捷辅叔叔如果用一句话来表示的话,就是“老式作风”。他绅士却也保守顽固,本质上就带有攻击性的要素。话说回来,说不定萌绘的父亲其实本来也是这样的。那温和且新潮的人格,也许只是在女儿面前特别戴的面具,然而有关父亲的其它面貌,萌绘完全不知道。
  诹访野在萌绘面前摆上咖啡杯。
  “谢谢。”她微笑以对。
  “犀川老师当时也是跟您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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