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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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尸之死-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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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人类在思考‘永恒’这件事的时候,都只想到狭隘的个体的死亡,那是不对的。首先,我们可以从个体生命能否永存这点开始思索起,如果个体能够获得永恒生命的话,那会怎么样?地球会被这些傲慢的个体挤爆,到最后物种一定正在灭亡吧?因为有个体的死,物种——人类才有可能永远存续下去。
  “像这样,从病床眺望窗外的景色,会非常清楚季节的迁移变化。此刻,染上金黄色的糖枫树叶正在对灰色的墓碑讲话——它说的是四季循环再生的过程,当然也有轮回转世的故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必须以死为媒介才能够运行不悖。换句话说,死是对丰饶来世的一种承诺。”
  史迈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环顾家里的每一个人。
  “所以我的死虽然是个人的死,但另一方面,也是巴利科恩家族能够永远繁荣兴盛的保证。我的父亲亨利也好、祖父汤玛士也罢,躺在病床上听见鸟鸣声时,想的肯定都是这件事。特别是伊莎贝拉,你的肚里不是已经有了约翰的孩子吗?”
  突然被叫到的伊莎贝拉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到对家族繁荣行所贡献的生育能力还能跟哲学扯上边,史迈利语带满足地继续说道:
  “你要好好教养他。这孩子在我死后出生就是一种象征。象征我的死,为全族的丰饶带来了再生……”
  史迈利说完后,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大家都被垂死之人的无私大爱给启动了——除了一个人以外。这个蠢蛋对着人家说得口沫横飞的哲学高论大打呵欠,把气氛全都破坏光了。于是史迈利只好点她发言。
  “哎呀!不好意思,赤夏,难不成你也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赤夏从窗台一跃而下,将早就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说道:“真是太失礼了,人家肚子里也是有几滴墨水的。”
  说不定赤夏会比她妈好一点,葛林心想。
  “为了让各位开开眼界,我也来讲讲人类寿命的故事。是小时候住在勃艮地的外婆告诉我的。”
  赤夏摆出说书人般不动如山的架式,开始说了。
  “很久很久以前,上帝要决定各种生物的寿命,于是把大家找来。最先来的是驴子,上帝说要赐给它三十年的寿命。结果驴子说:我才不要驮着重物一驮就是三十年呢!于是上帝只给了它十八年的寿命。
  ”然后换狗来了,上帝说了同样的话,但连狗都说:三十年太长了,我才不想老的时候牙齿都掉光光,躲在墙角哀号呢,于是上帝只给牠十二年的寿命。
  “接下来的猴子也说不需要三十年那么久。脑筋退化、笨手笨脚地让人笑话,我可受不了——猴子说。于是上帝只给了它十年。
  “最后人类来了,上帝也说要给他三十年,结果人类一听,马上抱怨说:‘太短了!奋斗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才成家立业,却在这个时候死掉。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上帝说,那我把驴子的十八年给你好了。人类遗是嫌不够。上帝又说了,那狗的十二年也给你。人类还是嫌不够,于是上帝连猴子的十年都给了人类。就这样,人类可以活到七十岁。不过人类原本的寿命只有三十年,因此过了三十岁的人类,有十八年的时间得像驴子一样,整天驮着重物;有十二年的时间,会像没有牙齿的狗一样,呜呜叫个没完;最后十年则像退化了的猴子,笨手笨脚的,被小孩取笑……”
  史迈利马上问道:“那么,你从这个故事得到的教训是什么?”
  赤夏洋洋得意地说:“那还用说?我当然是要轻轻松松、快快活活地过完那一开始的三十年!”     棒槌学堂·出品
  一片爆笑声响起。笑声中,因为史迈利的坚持而开始的疯狂茶会终于结束了。
  大家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只有约翰说还有事要跟史迈利商量,留了下来,正当葛林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史迈利突然叫住了他。
  “这罐巧克力你拿去好了。虽然是我叫人买的,但我恐怕无福消受。赤夏已经很胖了,给她的话她肯定不要。所以你就带回自己的房间吃吧!”
  于是,葛林接过了整罐完好的、甚至连玻璃纸都没拆的巧克力。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丢了两颗到嘴里。
  ——在那之后,葛林就死了。 




   

第九章 主角死了,戏要怎么演下去?







   一般死者有的特征,他身上都有,脸的轮廓,没有例外的,瘦削,凹陷,嘴唇也像死人一般,如大理石苍白,眼神失去了光彩,体温几乎测不到,脉搏也停了。

                ——爱伦坡,《过早埋葬》(The Prematere Buri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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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只要回想起死亡的那一刹那,葛林就会想到约翰·伦农的“Revolution 9”。那张白色专辑里收录的前卫音乐,将人的声音、卡带倒转的声音以及各种音效毫无关联地拼接在一起,构成奇异的音乐图像。说到葛林临死前的记忆,就是类似那样的东西。
  我死了吗?——这一刻,脑海里闪过的念头竟是再无聊不过的事:前天断掉的表带得买个新的来换。然后,就像“Revolution 9”一样,他人生的几个画面毫无关联地一一出现又消失。那些画面明明就是人类的模糊记忆,却鲜明、清晰地宛如就在眼前。

  ——跟爸妈一起去的动物园里,骆驼的笼子外挂着“请勿喂食”的牌子;小学的开学典礼上,站在麦克风前的校长鼻头上的汗珠;祖母日渐苍白消瘦的脸、点滴的管子;篮球比赛时,最喜欢穿的那双球鞋沾到兔子形状的污渍;母亲染上鲜血的手套;第一次跟女孩子上床,对方穿的可笑胸罩;考机车驾照时。怎样都回答不出来的某个问题……

  听说人在死亡的瞬间,会看见自己一生所做的事,而葛林对死的记忆也是从这辈子的许多片段开始。然后,最后浮现的是临死前的景象。

  ——他看见冰冷的光,狭小房间里,日光灯刺眼的白光,以及反射出这光的瓷砖地板。
  那光越来越亮,瓷砖的接缝不见了,到最后整个视野净被光芒所淹没。不断扩大的光进一步吞噬葛林的身体。他被放逐到什么影像都没有的白色世界里。就在此时,葛林头一次感到害怕。被光包覆的身体开始往某个地方滑动。葛林觉得自己好像通过极为狭窄的隧道,不断地往下坠(或上升?)。被带往未知世界的不安让葛林拼命挣扎。虽然他自已什么都听不到,但或许他曾大喊救命也说不定。
  之后,就轻松多了。虽然身体还是被光所包围,但这光已不像刚才的那么强烈,反而温暖,柔和了许多。日本外婆房间的窗户是纸糊的,仿佛透过此一特殊的接口,这光给人的感觉是纤细、自然的,让人心情平静。
  完全放松的葛林在那茫茫无边际的世界里,打起了盹,进入假寐状态。
  然而,这份祥和并没有持续多久。强迫葛林把眼睛睁开的依旧是光。这次的光跟之前温暖包围着他的光完全不同。是人工的光,是刺激到好像肌肤会被灼伤的光,是在侦讯室里对着犯人照的胁迫之光。
  恢复意识的葛林再度从微明、宛如地窖的世界,滑落到狭窄的坑道。葛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一步步地往折磨他的光源靠近,不禁又颤抖了起来。他知道那里有些什么——光的尽头,充满痛苦和量力的世界正等待着他。

  ——为什么我非得去那种地方呢?……

  葛林反抗,因为一旦到达光的尽头,就意味着死亡。

  ——死亡?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痛苦的光包覆住全身,葛林再也受不了了,发出惊恐又愤怒的叫声。
  ……光是从天花板的照明发出来的,人工的冷光。他慢慢地翻身,映入眼帘的是盖子打开的马桶。马桶下面是一整片铺着白瓷砖的地板,自己的左手附近则布满了恶心、刺鼻的呕吐物。葛林曲起垂软无力的左手,依照醒来时的习惯,看了看手表。下午六点……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呢?
  慢慢地恢复记忆了。他似乎是在浴室里失去了意识、昏倒。然后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葛林继续无力地躺着,试图把回到房间后的行动重新回想一遍。
  茶会结束,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像是十一点左右。然后,他放了一张很喜欢的黑胶唱片,抽起从纽约买来的大麻烟。今天不用去墓园帮忙,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葛林突然想起祖父送给他的巧克力,于是他撕开罐口的玻璃纸,塞了两颗到自己嘴里。
  之后过了不久,他开始感到不舒服。起初他以为是便宜大麻惹的祸,但不适感变成了胃痛,他连忙冲进浴室。接着胃绞痛、呕吐、拉肚子轮番向他袭来。即使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吐,胃还是胀胀的,很不舒服。喉咙好干,食道痛得好像快烧起来,连声音都出不来了。葛林开始感到害怕。“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会死掉”的不祥预感闪过脑海。到后来,连手脚部变得冰冷,开始痉挛了起来。葛林挣扎地离开马桶旁边,往门边走去,打算向外求助。就在这时,他踩到自己的呕吐物,滑了一跤,后脑勺撞到地板,就此失去了意识。
  不管怎么样,先把牛仔裤穿上、把拉链拉好,这是醒过来的葛林最先想到的事。这是极为正常的反应。身体的不适感除去了,人才有办法顾虑到羞耻心——在他扶着马桶站起来的时候,他领悟到了这样的道理。刚才的痛苦完全消失了,但另一方面,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通常这种时候,当事人都会环顾四周,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而,脚底下依旧是自己吐了一地的秽物,告诉他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从浴室出来后,葛林就直接往床上倒去。因为按下回放键而不停转动的唱片正在播着“地下丝绒”乐团(The Velvet underground)演奏的《Sister Ray》,那石破天惊的音乐不知已经播了几遍。床边的小茶几上摆着巧克力罐和烟灰缸,里面有烧剩的大麻烟。葛林伸手把音响关掉,然后试图翻身。
  突然间,葛林发现自己的心脏没有在跳了。    棒槌学堂·出品
  像这样侧身斜躺的时候,贴着枕头的那只耳朵总会听到脉搏的声音。他还曾经因为心脏可以自行运作而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多的是需借助外力才能动起来的东西,但人类的心脏却违反自然的自己会动……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耳朵却感觉不到任何脉动,他吓得从床上坐起来,试着帮自己把脉,又试着把手贴在胸前,可是无论他怎么试,就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没在呼吸——虽然平常根本不会意识到这种事。肺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试着让它鼓起又凹下去,然而就像在操作风箱似的,他一点都没有呼吸的感觉。接着,他试图用手捣住口鼻,无论过了多久,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葛林连忙爬下床,对着墙上的镜子端详。镜中人一脸蠢样、面无血色地望着自己。他试图动动眉毛、张开嘴巴——没问题,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动,然而就是哪里怪怪的。他看的见、摸得出、听得到,但这些感觉怎么好像不是自己的,就好像存在着另一个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思想的某种力量,而它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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