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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玛莎正跟沸腾的锅炉奋战,葛林走到玛莎的旁边,犹豫着怎么问她。抬头一看,果然,昨天的茶具已经洗好了,正放在架子上晾干。葛林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问:
“昨天早上你在准备茶点的时候,约翰有来过这里吗?”
玛莎回过头来,瞪着葛林说道:“你没看我正在忙吗?问那什么问题!不管是约翰·巴利科恩、施洗者约翰,这是已经翘辫子的约翰·肯尼迪都没有来过这里!”
葛林被玛莎的恶劣态度吓了一跳。侦探的工作一点都不轻松,对手不合作就算了,而且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小说中的名侦探都是怎么办案的?……如果玛莎是下毒者的话——葛林试着朝这方面去想。记得在史迈利的遗嘱里,连玛莎都有分到储藏室的银制餐具不是吗?然而,葛林很快就否定这种想法。这个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的欧巴桑,嘴巴坏虽坏,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打死都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葛林领悟到自己不是当名侦探的料,正打算放弃,离开厨房之际,赤夏竟然出现了,她一进来就直接打开冰箱的门,拿出棒冰来舔。于是,葛林也试着向她求证昨天的事。 棒槌学堂·出品
“赤夏,昨天的茶会上,你有把牛奶都喝光吗?”
赤夏舔棒冰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她用像玛莎一样的凶狠眼神瞪着他。
“怎么连你都这么啰嗦?是啊!我是喝了、喝了、喝了!因为我不管喝什么、吃什么,就是不会胖!”
又被凶了。葛林在心中偷偷地叹气——我都已经被杀死了,你们还这样对我。哪有主角这么凄惨的?我果然不是什么男主角……
第十一章 多事之秋、恼人之秋
……换言之,我们活着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死亡。
——弗洛伊德,《超越快乐原则》(Beyo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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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杀戮了。
回家途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他会变得如此亢奋,只能怪刚才帮他诊疗的心理医师完全没有对症下药。
——那家伙竟问些无聊的问题,根本就不了解我的情况。一会儿要我描述昨晚的梦境,一会儿又问我身体的状况如何,说那些又有个屁用?
不过……算了。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自己烦恼的原因——那令人作呕的行径讲给别人听。就算讲了,也没有人会理解吧?更别提那个蠢到不行的医生了。只有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时候,他才会去找那个笨医生。这个时候他会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让自己放松一下,然后,再打起精神去工作。
工作?他思索着这个词的含意——应该说是使命比较恰当吧?不,应该是复仇才对;或许,该说是运动?不管怎么样,做完那件事后,他才能彻底解脱。
话说回来,万圣节那晚真是惊险,原以为万无一失的,却差点脱不了身。今后得更加小心。大理石镇的任务就暂时搁置吧!找个比较近的地方好了,反正他已经锁定新的目标。
那股冲动又在他的体内乱窜了。
……啊,好想屠杀啊!这兴奋地感觉……跟这几个月来的冲动相比似乎显得不太寻常……
他想着下一位牺牲者,悄悄握紧口袋里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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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迈利·巴利科恩就要死了。但是对于这件事,他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史迈利躺在床上,身体微微斜倾,脸面对向外推出的窗子。窗外,是已经变色的糖枫树丘陵,以及山坡上静静躺着的一整片的墓碑。这个季节的墓园看上去最美,最为祥和。
对死而言,这也是最好的季节啊!史迈利心想。再过些日子,新英格兰就会下雪了,到时鼻头冻得红通通的掘墓工人将一边咒骂,一边把铁铲扎进冰冻的泥土里。那个时候死的话是不是时候了。现在死的话,不但有红叶在即将下葬的棺木上飞舞,就连没什么文化素养的掘墓工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要为你咏唱一首十四行诗呢!
自然地演出——没错,那是最棒的,史迈利心想。身为殡葬业者,至今已经做过各种死亡的演出。然而,靠人类浅薄的智慧和财力办出的葬礼,不管再怎么盛大,都敌不过大自然让一片叶子变色的力量。史迈利一直到自己快要死了,才明白这个道理。
史迈利能拥有如此平和的心境也是最近才发生的事。跟大部分快咽气的人一样,他对死这件事的反应经过了好几个阶段。
当医生宣布他来日无多的时候,他压根就拒绝接受——“怎么可能!”这是他心里唯一的想法。这个想法不断地膨胀,变成了“为什么是我?”的怒气和挫折感喷发出来。史迈利非常惶恐,对着家里的人乱发脾气。在这煎熬的过程中,他甚至跟自己不怎么相信的上帝订契约,只要让他不死,要他干什么他都愿意。然而过了一阵子,在尝遍了恐惧和消沉之后,史迈利被逼得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死亡。然后,终于——
接受的时刻到来了。一旦接受了死亡,史迈利突然又恢复了对自己的信心。
对已然恢复自信的史迈利而言,开心的事就只有一件,那就是他得凭借自己的意志,掌握住最佳时机,把人生的幕拉上。他从年轻时代起就对掌握时机有绝对的自信,这也是他一生如此成功地秘诀。
死亡的好时机——史迈利再度思索这个问题,就各方面而言,现在就是那最佳时机。这也是实现对上帝及子孙承诺的时候了。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安心地去了。史迈利把对斯多亚学派(stoicism)的共鸣化成文字,轻声说了出来:
“圣人并非为了能活多久而活,而是为了必须活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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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巴利科恩一个人待在大理石镇的饭店房间里沉思,书桌上,摆着从哈斯博士的资料室借来的、封面是皮革做的旧书,他从刚才就一直盯着那上面的插图看。
那真是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长方形的画面分成上下两半,以剖面图的方式呈现,上半部画的是教会的礼拜堂,隔着一层地板,下半部则是地底的纳骨堂。明亮的礼拜堂里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相拥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跳着舞。然而,幽暗、阴森的地下纳骨堂里,棺材中的骸骨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楼上的骚动——上下形成强烈的对比。多么讽刺啊!活人和死人的差别在这幅画里展露无疑,插图下的文字说明道:
“‘依农教会公墓兼舞蹈场’——源自一八八零年的文献。维多利亚时期,财政困难的教会每每提供场地供市民狂欢之用,然而就在舞蹈场的地底,纳骨堂正发出阵阵刺鼻的恶臭。”
约翰把脸从书上抬了起来,轻轻点了下头。
——没错,这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人类的生死就是这么回事。活人永远比死人占上风。关于自身的处境,死人没有资格向活人提出异议。人死了就意味着,自己往后的人生将永远受到他人的支配。
因此,才会有葬仪社这个行业的产生,约翰重新悟到这个道理。既然死人什么都不能决定,就必须有人来帮他决定。决定的标准非常简单——这跟死者生前怎么想一点关系都没有,留下多少财产才是重点。约翰从事殡葬业这一年以来,已经看过无数活生生的例子。不管你私底下规划得多么妥当,一旦死了之后,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高瞻远瞩这种东西既买不起墓碑,也盖不了坟墓,少了这两样东西,死者只能等着被世人遗忘。
约翰突然想到,自己不知能留多少财产给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一想起她,就连视钱如命的约翰都忍不住浪漫了起来。自从透过威廉认识她之后,约翰的人生观不得不做出部分的修正。伊莎贝拉长得就像他心目中勾勒的样子,是他梦寐以求的对象。在那之前,赚钱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可自从遇到她之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紧接着,伊莎贝拉怀孕了,他的人生观又做了更大幅的修正。
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约翰忍不住又激动了起来。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也许,比起伊莎贝拉,约翰更爱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必须赚够钱让孩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此刻,即将成为父亲的约翰把这件事视为人生的最大使命。
反复思量的约翰竟一反常态地向神祈求道:拜托!让我这次的计划能够顺利、成功。照理说,他应该是不相信神的,但事到如今不祷告也不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桌子底下的笼子里,猫咪笑笑发出喵喵的叫声。它从昨晚就一直被关在里面,大概是受不了了。
“啊,笑笑,对不起。现在伊莎贝拉肚子里的宝宝比你更重要。不过,我还是很疼你就是了……”
约翰一边说,一边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脸整个暗了下来。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三张折好的纸,叹了口气。那是几天前,从殡仪馆的档案夹里抽出来的火葬申请书。约翰的手指在那三张申请书上敲着,一边对着笼子里的猫说道:
“笑笑,我跟你说哦!微笑墓园好像出现了非常可怕的杀人魔。你也要小心点才行——我虽然也很害怕,但总得想办法收拾他……”
约翰拿起电话的听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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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终于肯松手了,她态度自若地补上糊掉的口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相较于她的沉着、冷静,威廉·巴利科恩则是手忙脚乱地逃离她,还粗声粗气地抗议道:
“喂!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伊莎贝拉微微扬起眉毛,以嘲弄的语气回他:“哟!从来都是你来招惹我的,怎么今天倒像个抽烟被人抓的国中生?”
“你不是就要和约翰结婚了吗?我们当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更何况,你的肚里已经有了约翰的孩子。”
伊莎贝拉脸上的表情变得似乎连她刚补上去的口红都在嘲笑对方。
“身为一个舞台剧的演员,你的台词还真老套。这该不会是你想要跟我分手的借口吧?连孩子都搬出来了,还说要留下来帮家里的忙,你是不是脑筋秀逗了?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被她这样一说,威廉突然想起某件事。伊莎贝拉的一句“舞台剧的演员”让他想起此刻的身不由己。
就在这时,好像在回应他的这个想法似的,电话响了。威廉不理伊莎贝拉,径自拿起听筒。
“嗯,是我。啊!那件事谈得还顺利吗?麻烦盯紧一点。我这边没问题,葬礼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嗯,那就拜托你了。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威廉放下听筒,忍不住露出苦笑。
——我这算是哪门子演员啊?竟然连这么无聊的戏都演……
不过,他随即改变了想法,没差,反正现在做的事也一样,身为葬礼总监,每天演得也都是呼天抢地的闹剧……总之把该做的事做了,趁早拿到财产,就可以摆脱这烦死人的工作了。
威廉再度面露苦笑,只是这次的笑不再是讥讽的笑,而是胸有成竹的笑。
被晾在一旁的伊莎贝拉毫不以为忤地看着威廉的背影,他似乎又在计划些什么了。伊莎贝拉最喜欢看着这样的威廉,他热衷某件事的时候最帅了——不管那是舞台的演出,还是在动坏心眼。
察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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