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笑了吧!要是真的有魔物附身这种事的话,打仗的时候只要把日本各地具有操纵魔物能力的法师或江湖术士集合起来,请他们让美国军队全都被鬼附身不就好了?如此一来铁定能打胜仗吧!”
虽然我有点在意老妈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讲出这些不中听的话。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于残留在村子里,这种根深蒂固的附身魔物信仰,产生出一种极端排斥的感觉,同时还参杂着羞耻心与厌恶的感情,即使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还是无法忍受这些迷信。
“别这么说,至少去露一下脸嘛!”
父母亲其实都明白我的想法。只是相对于基本上也和我一样,认为这种信仰有问题的老爸,老妈似乎认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况,所以看起来有点哀莫大于心死。无论父母亲是怎么想的,只要荼夜奶奶还活着的一天,他们就无法做些什么。即使是我也很清楚,如果站在神栉家大神屋的立场,想到接下来会产生的影响,就不敢随便轻举妄动。
“你们两个,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我想到荼夜奶奶的时候,奶奶就从走廊上走了过来。就是她害老妈和伯母之间的关系变得那么紧张。话说回来,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听我们讲话的……?
“不要站在这种地方讲话,太没规矩了。”
“啊,婆婆大人……其实是我刚才接到新神屋的姐姐打来的电话……”
在奶奶的催促下,老妈一面走进隔壁的房间,一面把千代的事情告诉奶奶,虽然我很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老妈的后面。
“千寿子还是那么爱大惊小怪!不过千代都已经十七岁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和老妈一起正襟危坐地跪在垫子上的奶奶,眉头正紧紧地皱在一块儿。我同意奶奶的说法,于是也跟着点头,没想到奶奶继续用一种深恶痛绝的语气往下说:
“虽然千代太掉以轻心也有不对,但最坏的还是上屋的蛇女。身为神栉家的人居然会被那种东西给缠上固然是自己功力不够,但千代是受害者这一点倒是千真万确的。”
奶奶说谺呀治家人的坏话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尤其是提到叉雾奶奶跟纱雾的时候,炮火更是猛烈。
(我就没有被附身过。)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已经到嘴边的讽刺给吞回肚子里,要是说出口的话,可以想见奶奶肯定会把我三岁的时候发高烧、五岁的时候因为跌倒而脚受伤、六岁的时候感冒一直都治不好……诸如此类的例子一件接着一件举出来,然后全都归咎于附身魔物的业障所为。
“涟三郎,去探望千代一下。刚才听完你母亲的说法,我想能够让千寿子出现那么大反应的,应该不是小事。”
“既然这样就更轮不到我去啦!应该是奶奶和老妈……”
“我和弥惠子哪有办法一下子就把时间空出来?反正你现在是重考生,什么没有,时间最多了。”
普通人家的奶奶会这样说一个才刚在大学联考中受到挫败,得迎接重考生活的孙子吗?
“那我去去就回来。”
我当下就决定赶快逃离现场,如果继续留下来,奶奶肯定又要把莲次郎二哥一次就考上**知名大学医学系的事情拿出来。不过奶奶最引以为傲的莲次郎二哥自从去了东京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就连现在学校放春假也不见他有丝毫回家的打算……
“啊!可是待会儿有客人要来不是吗?”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从正要关上的纸门缝隙中探头问老妈。
“那是须佐男的客人,听说是朋友的朋友辗转介绍给他认识的,肯定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吧!”
奶奶代替老妈回答。总而言之,对她来说,只有神栉家的人才是最崇高的,除此之外全都是比自己低下的人等,而最下层的当属谺呀治家下屋的子孙,来路不明的外地人也差不多。
“话虽如此,可听说人家是位作家呢!”
相对于奶奶高高在上的态度,老妈只是心无城府地用带点尊敬的语气说道。
“是吗?以写作维生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横竖只是贱民。”
和叉雾奶奶不一样,对于没念过书的奶奶来说,她对作家的印象恐怕还停留在八百年前,认为那是一种不学无术的职业吧!
把那两个人留在屋子里,我懒懒散散地走出家门。被染成一整片橘色的天空倏然映入眼帘,感觉有点诡异。我在从玄关走到大门口的途中突然停下脚步,看了周围一圈。
(好奇怪的夕阳啊……)
往右前方的九供山看去,可以看到夕阳正在逐渐地沉没,但是九供山西侧的一整片天空却出现奇异的颜色,尤其是从九供山的北方,也就是谺呀治家的上屋和中屋所在的那一带,那里的夕阳颜色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呈现出更为诡异的紫色。
(可能只是太阳沉没的角度所造成的色差吧!)
我望着那片诡异的天空好一会儿之后,做出以上的判断,继续往门口走去。只不过,立刻感觉到内心浮现出一个小归小,但却是黑漆漆的阴影。因为在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空底下,刚好就是绯还川的流域。
(如果千代才刚在谺呀治家的叉雾奶奶那里接受过祛除魔物的仪式,那么纱雾现在恐怕正拿着依代去绯还川放流吧!)
当然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只是因为天空被染上诡异的颜色就担心那片天空底下的人,未免也太蠢了。就算那里是九供山和绯还川的所在位置,就算那里刚举行过祛除魔物的仪式也……
等一下,我原本就认为附身魔物信仰本身都只是无稽之谈,却还会想到那上头去,这才奇怪吧!
“话虽如此,可那么不吉利的颜色也实在是太恐怖了……”
带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朝着九供山的方向说出这样的台词。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我想是因为担心纱雾的安危吧!可是为什么会有这股不详的预感,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我下意识地想要往绯还川走去的时候,连忙逼自己停下脚步。我记得在依代被河水冲走之前,纱雾是不可以让任何人看见的。是一直走回巫神堂之前都不可以被人看见吗?总归一句话,我现在不可以去找纱雾。我自己是无所谓,但她应该不希望我这么做吧!不管我再怎么强调魔物那些只是迷信,但是以村子目前的现状来说,去影响相信的人绝对不是好方法,尤其对象又是纱雾的话……
“是我想太多了,都是这片奇怪的天空害的。”
我刻意用开朗的语气来说服自己,然后穿过大门,往新神屋的方向跑去。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跑的,可能是潜意识里采取的行动吧!肯定是为了要消除胸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从位于村子北侧的半山腰的大神屋到盖在东边山壁上的分家有段不算短的距离,再加上即使是在盆地底部的平地,但村子里的地形仍有上上下下的剧烈起伏,所以当我抵达新神屋的时候,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请问有人在吗……” 棒槌学堂·出品
正当我准备打开玄关门的时候,突然赶紧收手,还把打招呼的话也吞了回去。
如果我从这里进去,一定马上就会被伯母发现,还是尽量不要引人注意地从后门或侧门直接走到千代的房间比较好。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没有锁门的习惯,出入口总是大大方方地敞开着,所以要瞒着像是神栉或是谺呀治这种大户人家出出入入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欢迎欢迎,是涟三郎少爷吗?”
屋子里传来伯母的声音。看样子,她似乎早就守在玄关旁边等待我的到来。如果这时再把门关上、绕到其他入口,未免太不自然,没办法,我只好乖乖地现身。
“哎呀~能够让本家的涟三郎少爷这么着急地跑来这里,我们家千代也实在是太幸福了。”
看见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伯母发出了夸张的叫声。
虽然我是她看不顺眼的妹妹的儿子,但是伯母对我的态度却是非常的周到。与其说是她本人的意思,还不如说是反映她女儿的心情,老实说,对我而言,伯母加千代等于是双倍的压力。
要一一跟她解释为什么我会用跑的来实在太麻烦,而且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又会没完没了,所以我没好气地直接问她:“千代的状况还好吗?”被我这么一问,原本笑得意味深长的伯母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个嘛……我本来也以为是老毛病又发作了……可是请我先生看了之后还是治不好。”
伯母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近过来。从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这点看,她似乎不想让明明已经很清楚千代得了强迫症的佣人知道这次的事情。
“的确,和以前比起来,最近这一年虽然还是有出现比较严重的症状,但是基本上只要靠我先生的祈祷就能治好了。虽然很想去拜托谺呀治家的叉雾巫女,但是看她最近一口气老了好多……”
真不愧是千寿子伯母,原本浮现出不安神色的脸又变回不屑的样子。
“可是只有这次,就连我先生也束手无策。没办法,只好还是去找叉雾巫女,结果啊~~涟三郎少爷,你猜千代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伯母的眉头突然用力一皱,显然是想起什么讨厌的事来。“居然是纱雾……”
“什么……?”
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然后我的愤怒不由得涌上心头。
“伯母,你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分了……”
“才不过分,这可是纱雾亲口说的,并不是我或千代自己胡思乱想。”
“……”
我又再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是这次除了愤怒的感情已经消失以外,还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从脚底涌了上来。
“不要紧,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千代和涟三郎少爷的感情才不是那个肮脏的蛇女所能够破坏的呢!”
伯母似乎误解我沉默不语的原因,脸上的表情有一半对我投以微笑,剩下的另一半则充满憎恨的情绪,从齿缝中挤出不屑的话语:
“什么叫作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说的就是像她那样的女人。明明就是黑之家,而且还是担任附身魔物的凭座,居然也敢招惹白之家,而且还是神栉本家的……”
“千代到底怎么样了?”
再跟她耗下去,肯定会听到更多不堪入耳、对纱雾的攻讦谩骂,因此我边问边提起脚来往里走去。
“咦……哦,对了,你是来看千代的嘛!不好意思,你瞧我也真是的……”
直到走到千代的房门之前,我都尽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伯母跟我说的话,心里也感到有些疑惑,这次的事件似乎不是形式上的探病就能够解决的了。
我本来只是想跟千代将几句话,或许再喝杯茶,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但事情演变成这样,必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如果可以问纱雾本人的话当然是最好,但我知道她从来就不记得在担任凭座的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就算是从她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她在说话当时也是毫无意识的,所以问她等于是白问。
话虽如此,我在内心深处还是认定那只是千代强迫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