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我在内心深处还是认定那只是千代强迫症的症状比平常严重点罢了。然而……
“千代,涟三郎少爷来看你囉!”
伯母一面出声,一面拉开千代房间的纸门,当我看到她躺在床上的样子时,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千代的脸真的就像是有什么依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才刚刚离开一样,整个都瘦得凹下去了。不仅如此,就连我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换作是平常的话,只要看到我的出现,她至少就会恢复一半的活力,心情也会跟着变好,但如今她却只是用惊慌失措的眼神从被窝里望着我。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棒槌学堂·出品
我一面在心里祈祷自己的表情没有变得太难看,一面在千代的枕边坐了下来。
“那么涟三郎少爷,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换作是平常的话,伯母都会先露出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容才离开,这次可能是真的很心疼女儿的样子吧!只表现出感激的态度,就把门拉上了。
“不要勉强,你躺着就好。”
我制止了想要坐起来的千代,帮她把被子重新盖好。过完这个春天,千代就要升上高中三年级,如果纱雾有读书的话,则是高中二年级,若我当时有顺利考上大学的话,也应该是大一的新生了。
我记得在纱雾上小学之后,我们三个人的感情开始变得特别好。当时念中小学的学童都必须沿着山路走到隔壁的爬跛村才能够到学校,所以村子里的孩子们就分成好几个集团,结伴上下学。虽然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动不动就把万事万物都分成以两个神栉家和三个谺呀治家为顶点的地主派跟佃农派,但是小孩子——尤其是从小学低年级到中学生左右的年纪——并不懂这些。表面上虽然是由五户人家的地主集团所组成的上下学队伍,实际上感情比较好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走在一起。
一开始是千代先向纱雾示好。刚好那时村子里跟她同年纪的孩子比较少,再加上虽然只是分家,但千代毕竟是神栉家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会跟其他的孩子们有一点距离,所以她会和纱雾走得愈来愈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非常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因为我光是身为大神屋的儿子,就已经被佃农派的孩子们避之唯恐不及了。我也知道那一定是父母亲灌输给他们的概念,但是一旦心里有了那种想法,就算一起玩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后来也慢慢地跟大家疏远。换句话说,在神神栉村里,如果光是以孩提时代来说的话,身为神栉家的孩子,跟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其实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一样都是被人孤立的一群。在那个还不是很了解附身魔物血统是什么的孩提时代,作为神栉家的孩子,地位反而还比较低也说不定。
纱雾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名叫小雾,几乎都没有去上学。两个人的外表看起来虽然一模一样,但是与纱雾不同,小雾这个少女浑身上下完全感觉不到小孩子应有的纯真可爱,总是面无表情到一个阴森的地步,不管是高年级还是中学生,村子里所有的小孩看在她的眼里,似乎都是低下的人种。而且最棘手的是,比起村子里那些被她看不起的孩子们,小雾也的确比任何人还聪明许多。从小就非常早熟,听说叉雾奶奶不光是教她读书,还教了她许多其他的东西。问题是,就算是上屋的女儿,要是一个处理不好的话,还是很有可能会在背地里受到高年级生毫不留情的欺负,更何况她的态度又那么傲慢。
可是居然没有半个人敢欺负她,除了小雾背后的那座靠山——也就是叉雾奶奶——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比什么都还要来得恐怖的存在之外,搞不好他们在小雾身上也感受到同样的恐怖。就好像孩子们早就以其特有的敏感,察觉到小雾的身体里潜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一样……
托千代和纱雾交情变好的福,我也自然而然地和她们愈走愈近。我还曾经听过村子里的孩子们背地里调侃我的话:“大神屋的涟三郎是人妖!专门喜欢跟女生玩。”我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直接装作没听到。反正会讲这些话的人净是些在跟我玩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开始跟我保持距离的家伙。当然,在这件事上,奶奶、伯母、老妈也从来未给我好脸色看过,尤其是奶奶,不知道念过几百次了。可是不管她们生气也好、施压也好、苦口婆心地劝告也好,我和千代、纱雾还是躲起来偷偷地玩。我是老么,没有妹妹;千代是独生女,也没有兄弟姐妹;纱雾虽然有个双胞胎姐姐,但感情绝对称不上好,我们这三个人的组合能够出乎意料地投契,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在对方身上追寻自己欠缺的东西吧!再加上我们还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我一天到晚都要被拿来跟表现优异的莲次郎二哥比较;千代则是从小就在她母亲说长道短的疲劳轰炸下长大,从谺呀治家的上屋——尤其是纱雾的母亲——到神栉家的本家,无一不是她说闲话的对象。纱雾就更不用说了,我想她一定比我们经历过更多、更痛苦的事情,这也是我们三个人能这么契合的原因。
一个男生加两个女生,再加上男生年纪比较大,所以游戏的内容自然也就偏向女生会玩的游戏,虽然这也是导致村子里的孩子们说三道四的原因,但我并不讨厌这些女孩子的游戏,反而可以说是乐在其中。当然,表面上我还是装作是为了配合纱雾她们,所以才勉强自己加入这些女孩子的游戏,但是骨子里,我似乎还满喜欢扮演这种角色的。另一方面,当她们觉得男孩子的游戏明显地比女孩子好玩的时候,也会不假思索地投入男孩子的游戏。
“跳房子”就是最好的例子。那是一种在地面上画几个圆形和四方形的格子,在里面分别写上从“一”到“十”的数字,然后从最小的数字开始,依序把石头扔进格子里的游戏。一开始先把石头扔进“一”的格子里,小心不要踩到格子,依照数字的顺序用单脚跳进其他的格子里——根据一开始画好的格子形状,有些地方也可以两只脚着地——回来的时候再把石头捡起来。只要顺利的画,接下来就可以把石头扔进“二”的格子里,进行同样的步骤。问题是,当数字愈来愈大的时候,要把石头扔进去的格子就会离得愈远,很容易失去准头,或者是在回来的时候为了捡石头而导致双脚着地,这么一来就失败了,必须成功地跳完该数字的格子之后才能进到下一个数字。
以上这种跳房子是女孩子也很常玩的游戏,男孩子喜欢的是将跳房子加以改良的一种称之为“你要去哪里?”的游戏。这个游戏是要先画好一个够大的圆圈圈,在中央画一个小的圆圈圈,里头写上“天”这个字,将周围分成十等分,分别在每一个等分里写上“神社”、“二之桥”、“寺”、“三头松”、“〇〇家”等文字,然后从规定的位置把石头扔进去,看石头被扔进哪个格子里,就得去格子里所写的地方。只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必须带回足以证明自己真的去过那个地方的物品。想当然耳,有时候会不小心丢到难度非常高的地方,如果不去,或者是没把证据带回来的话,就得接受处罚,像是那天就不能再跟大家一起玩之类的。另一方面,如果投中“天”的话,就可以什么都不做。
纱雾很喜欢玩这种“你要去哪里?”的游戏,而且常常会在格子里写下诸如“上屋的客厅”、“大神屋的后院”这种有些人抽到了会不知道该怎么达成任务的地方。不用说,玩得最好的当然是纱雾,其次是千代,而最常遭遇悲惨下场的就是我了。偶尔千代也会把石头丢到令她一筹莫展的地方,尽管如此,每次纱雾提议要玩这个她最喜欢的游戏时,千代应该一次也没有投过反对票。只可惜纱雾自从九岁以后就再也不能用单脚跳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玩过“跳房子”的游戏。那段时间千代总是挖空心思,相出各种逗纱雾开心的新游戏。
千代以前对纱雾真的很好,比起小雾,她对待纱雾的方式可能还更像个姐姐。不管是纱雾因为谺呀治家的九供仪式而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是纱雾恢复健康之后走路还是有点不方便的时候,她都担心得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如果神栉家的佃农派小孩胆敢欺负纱雾,她也会真的生气,当然这点我也一样。
三个人的关系开始产生变化,大概是从我升上高中,而她们则是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开始的……
“涟三郎……你在想什么?”
正当我不小心忘了此行的目的的,自顾自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时,床上传来千代狐疑的声音。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感觉对方好像猜透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为了掩饰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好意思,我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我本来就很讨厌别人这样故作熟络地直呼我的名字,更何况对象又是千代。仿佛从此之后会变成什么更复杂的关系似的,令我百般抗拒。
“你是要人家学纱雾那样……叫你涟哥哥吗?”
千代似乎是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不过下一秒就把视线移开了。
“我们总不可能永远都是小孩子吧……”
只见千代露出含忧带怨的表情,我不由得心中一凛,故意用粗鲁的语气问道:
“你跟纱雾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如今回想起来,三个人之中最早出现变化的就是千代。先是千代对我的态度的改变,然后是我。自从纱雾升上国中之后,我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只有纱雾一个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对她而言,我永远是她的涟哥哥,而千代永远都是她宛如姐姐一般的朋友。没多久,在三个人的这种新关系里,千代开始不时地出现被魔物附身的现象……
渐渐地,千代开始希望的我注意力能够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开始表现出想要与纱雾疏远的意图。虽然她没有明确地指出是纱雾害的,但是她看纱雾的眼神的确也变得跟大家一样,变成是在看一个出身于附身魔物家系的女儿,对周围的人也开始慢慢地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尤其是对我,我猜她一定希望我能够赞同她的想法。
所以这次我也以为肯定又是冷饭热炒,知道我看到千代脸为止……。当然,即使已经看到她宛如惊弓之鸟的神情,这种想法也还没从我心里完全消失。
“跟那孩子没有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内心仅存的一丝疑虑,千代斩钉截铁地否认,但是……
“嗯~~不对,就是她!是她……”
却又马上激动地摇头,然后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只露出半张脸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一下子是、一下子又不是的……”
“我是说,不是那孩子本人,而是还有另一个人……”
“生灵吗……别说傻话了!” 棒槌学堂·出品
一听到从我口中说出“生灵吗”这三个字,千代又把脸往杯子里埋进了几吋,可是我的下一句“别说傻话了”却把她激动地整个人坐了起来。
“是真的啦!人家真的看到了!”
千代气势汹汹地活像是要扑到我身上一样。
“你可能只是看到一个很像纱雾的人……”我轻轻地把千代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拉开,宛如跟小孩子解释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