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脸微微地往右后方转去,显示出巫女高不可攀的骄傲自尊。
“请到这里来。”
千寿子的女儿千代被魔物附身早已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从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开始,到年满十七的今日为止,早就已经为她进行过好几次祛除魔物的仪式了。只是最近这一年,由于叉雾巫女的健康状况实在不是很理想,所以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变成专司祓禊的神神栉神社宫司,同时也是千代的父亲神栉建男的工作了。
在供奉着案山子大人的祭坛上,在巫女和凭座所坐的〈叩拜所〉,与被魔物附身,称之为〈待祓者〉及其所带来的侍者所坐的地方之间,利用地面的高低差和帘子隔了开来。或许是察觉到千寿子就坐在那道帘子的另一边,巫女又把脸转回了祭坛的方向,背对着新神屋的少夫人问道:
“建男大人是怎么说的?” 棒槌学堂·出品
“是的……这次就连我先生也无奈的说:‘这个我没办法。’”
千寿子回答的语气里透露着困惑,另一方面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丈夫居然连亲生的女儿都救不了,害她不得不到这种地方来,让她受到了屈辱,因此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她之所以那么讨厌前来谺呀治家,尤其是特别不喜欢来上屋,除了谺呀治家与魔物有着切也切不断的渊源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但是自己的丈夫神栉建男跟谺呀治嵯雾──也就是千寿子接下来必须仰赖的巫女叉雾的女儿、凭座纱雾的母亲──之间曾经有过婚约,而且这件事情背后还有一番曲折。千寿子原本嫁给大神屋的长男,后来离婚回到娘家之后,又从新神屋招了前夫的弟弟,也就是神栉建男为赘婿。话说回来,建男和嵯雾的亲事原本就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所以千寿子本来只要当好她大神屋的长媳,冷眼旁观这场骚动便行了,没想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自己的离婚和再婚居然都和这整件事情脱不了关系。就算已经事过境迁,但是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没办法以平常心上这儿来。
“哦?就连建男大人也没办法吗……”叉雾巫女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千寿子那百转千回的心情,语气听起来充满了关怀,但还是隐隐带了几分轻蔑的味道:“那问题可就严重了。我说,你一定很心疼吧!”
虽说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在准确地掌握对手的感情上,叉雾巫女还是非常的敏锐,尤其对分家神栉家的人更是如此。
“感觉上跟以前的魔物似乎不太一样……我自认我可以清楚记得自己女儿以前发作的样子,但是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次这样的症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你是说……不是只有发烧跟胡言乱语吗?”
“是的,并不是那么轻微的症状……所以我才觉得一定是有什么更大的力量……搞不好……是神山的……案山……”
“住口!不准再说下去了!否则有你好受的!”
巫女激动地把半个身子探进祓禊所里。千寿子也被巫女激动的反应给吓了一跳,隔着帘子深深地低头道歉:
“请、请原谅我……只是小女的样子真的太奇怪了,怪到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总之绝对不是普通的魔物而已。太奇怪了,连我都有点害怕……请您一定要救救她,再这样下去的话,那孩子……”
千寿子已经完全把那种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扔到一边,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新神屋的千寿子,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孩子的平凡母亲。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千寿子虽然在叉雾巫女的背后低声下气地请求,但是仍时不时地抬起头来,那模样很明显地就是对供奉在祭坛上的案山子大人有顾忌。明明已经被巫女那么严厉地警告过,却还是十分在意。
虽然村民被山神附身的机率比被雷劈中高不了多少,但是比起其他任何魔物,被山神附身更令他们恐惧百倍、害怕百倍。单就这一点来看的话,山神或许是比厌魅等任何妖魔鬼怪都还要令人害怕的存在也说不定……
对于从小在神神栉村长大的人来说,案山子大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村里的家家户户至少都会在屋子里供奉一尊,有些房间数量比较多的人家,供奉好几尊也是很自然的。更何况是像神栉家这样历史悠久的家族,更是每个主要的房间都供奉着一尊。而且不光是屋子里,就连村里的十字路口或桥墩、上坡的入口处等各个重要的地点都可以看见案山子大人的身影,如果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几乎天天都与其为伍也不为过。
只是,供奉在巫神堂祭坛上的这尊案山子大人到底还是比较特别。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和村子里其他的案山子大人倒也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一样是用棺茅和稻草编成的斗笠和蓑衣所构成,而且做工之朴素,若是看在什么都不知情的外地人眼里,或许只会以为是一尊再普通也不过的稻草人吧!只不过,自古以来,像是巨石、神木、依代这些让神明显灵的场所或凭依的物品,都会尽量保持其最自然的样子,就算要加以修护,也都尽量不做多余的装饰。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那就是村子里的案山子大人虽然也都有山神栖息,但是让人感觉最强烈的,还是巫神堂里的案山子大人。姑且不论千寿子的身量本来就比较娇小,当她从祓禊所由下往上仰望祭坛的时候,巫神堂的案山子大人铁定比其他地方的案山子大人都还要来得大、来得有压迫感、来得令人毛骨悚然吧!或许这也让她更加肯定,依附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尊案山子大人。
“准备好了,让千代进来吧!”
或许是不想再看到千寿子愈来愈失去分寸的样子,巫女的语气透露着不快,指示着可以让待祓者进入祓禊所了。
“阿梅,带那个孩子过来……”
一得到叉雾巫女的许可,千寿子马上用不安的声音命令女佣。然而,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女佣的回答。巫女和千寿子皆下意识地竖起耳朵,然后便听见从等待室的方向传来应该是梅子发出来的非常微弱,却是大口抽气的奇妙声响。
“阿、阿梅……?”
千寿子才刚按捺着心中的恐惧问道,马上就响起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接着是“囌、囌、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一路往这边靠近的声音。
“是、是、是千代吗?是你吗……?”
虽然呼唤女儿的语气里盈满了担忧的情绪,千寿子的身体却无意识地开始往与祓禊所相反的方向后退,那可能是身体基于本能的防卫机制所采取的举动吧!这也可以证明那个从右手边的黑暗中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的东西有多么地不寻常。巫女当然也感受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氛,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总算把上半身转了过来,稍微把身体探出去,凝视着那片黑暗。
“啊……”
“呜……” 棒槌学堂·出品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千寿子把冲到喉咙的尖叫声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叉雾巫女也发出破碎的呻吟。
因为映入两人已经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里,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异样光景──千代整个人趴在地上葡匐前进,只有脸朝上,而且完全没用到四肢,而是以全身往左右扭动的方式一路爬行过来。
“啊啊啊啊啊!”
在女儿就快要爬到自己脚边的前一秒,尖叫声终于从千寿子的口中迸发开来。即使是站在母亲的角度,看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专心地在地上爬,不管衣服被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也实在是够吓人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够留在原地,没有继续再往后退,十之八九是身为母亲的自觉发挥了作用。梅子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可能是早就在等待室里吓到腿软,只知道要发抖了吧!
看见千代一直线地往母亲的脚边前进,千寿子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抱起女儿,可是千代却抵死不从,拼了命地挣扎,把无计可施的母亲晾在一边,一路爬到帘子的前面。然后,就像是一尾昂首吐信的蛇,把脖子伸得长长地,往叩拜所里看去。
“南无啊萝哩怛那嗦哇卡、南无喽埵咿叽卢尼迦哩苦嗦哇卡、南无吗咿塔俺咿呀嗦哇卡、南无啊婆怛那哔咖哆咖哆呜恩哈塔……”
与千代面对面对峙着的叉雾巫女立刻在口中喃喃地唸起了咒语。和凭座仪式时所唸诵的经文比起来,祛除魔物的咒语听起来要更有魄力多了。可能是亲眼看见千代那不寻常的狂态,刺激到她身为巫女的自尊了。
然而,尽管叉雾巫女已经唸了一大串的咒语,千代的样子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照理来说,进行到这个地步,附在她身上的魔物差不多应该要移到身为凭座的纱雾身上了,但是目前完全看不出有这样的征兆。
“南无巴萨啦塔噜吗迦哩苦、南无啊咪哩唆哆哈嗯巴呜恩哈塔……”
巫女的咒语中很难得地透露出焦急的情绪。
“南无巴啦塔哈嗯哆羊咿呜恩、南无啊啦哈咖哆摩么……”
彷彿是在嘲笑巫女的卖力演出一般,千代的头不断地往帘子里伸进去。
“南无萨恩吗呀撒唆巴恩、南无巴萨啦啊啦怛恩摩么嗦哇卡……”
不对,其实千代正在笑。她把脸贴在帘子上,近得就像是要把眼珠子从帘子的细缝里塞进去一般,一面窥视着叩拜所里的一切,一面露出了笑容。
“南无可卡克哔萨恩吗噎咿嗦哇卡、撤嗯撒嗯萨克嗦哇卡……”
那既不是“呵呵呵”的羞怯微笑、也不是“哈哈哈”的爽朗大笑,而是两只眼睛往下垂、嘴角的两边往上吊,整张脸发出猖狂的笑声,是一种令人看了会打从心底发毛的笑法。
“南无啊萝哩怛那嗦哇卡!”
巫女一口气把尾音拉高了八度,对着千代把咒语整个唸过一遍之后,千代脸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少女面无表情的样子。
“…………”
叉雾巫女松了一口气,发出一句无声的叹息。这种仪式,以前就已经令她非常吃力了,如今更是几乎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呵!呵!呵!……”
才松了一口气,帘子那头居然又传出了笑声,原本已经变回面无表情的千代,马上又扭曲了脸。在幽微的烛光中静静地浮现在黑暗中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人类的表情,已经彻彻底底是魔物的样子了。
巫女虽然有一瞬间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但是马上又开始唸起咒语来。
就在这个时候──
那家伙可不是普通的魔物!
叩拜所里响起一道虽然低沉,但是却字字分明的声音。
叉雾巫女猛一回头,便眨也不眨地轮流盯着供奉在祭坛中央的案山子大人和自己的孙女看。她都还没有开始进行请神降临的仪式就听到山神的声音,这点令她颇受冲击。
不知何时,从帘子前走开的千寿子又再度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葡匐在祭坛前一动也不动的纱雾。也难怪她会忍不住想要确认纱雾到底有没有开口,因为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虽然跟千寿子印象中纱雾的声音非常神似,但是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
“如果不是魔物的话,那又是何方神圣呢?”
巫女换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