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他看到山路上的巴士站牌处有人在等车的时候,刚才那种一个人的孤独感就像是幻觉一样消失了。不知不觉之间,车内已经挤满了十多名乘客。只是,虽然人数差不多,但是现在和他同车的乘客却和刚才从**市一起上车的乘客们散发出明显不同的气氛。
之前和他一起上车的乘客们虽然没有特别积极接近他,但感觉上至少还把他视为一个旅人,自然地打成一片,坐在旁边的人会简单地跟他聊上几句,问他打何处来?要去哪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交流。当然其中也有人当他是外地人,用一种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他,但那就像是乡下地方特有的文化一样,是种走到哪里都会遇到的经验,所以他也不觉得着有什么问题。当时车上同时存在着对于一个外地来的旅人适度的关心和冷漠这两种气氛,对于为了收集流传于日本各地的奇风异俗,一路以来已经走遍日本各地的言耶而言,可以说是非常习以为常的一种反应。
然而,现在和他同车的这些人打从前脚踏上巴士的瞬间……不对,是从他们在巴士站远远地看到言耶的那一刻开始,就摆出完全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那种态度与其说是漠不关心,还不如说是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或者是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代表他们其实非常在意言耶的存在。
(这种感觉好像是刚从都市转学到乡下学校的转学生呢!)
他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他认为这就是乡下人特有的矜持。虽然他就坐在巴士的正中间,可不要说是旁边了,就连前后左右的座位也都没有人坐,他一开始也将其归咎于乡下人内向的关系。但是渐渐地,他开始感受到一股坐立难安的气氛,同时也发现这些人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么单纯的理由对他敬而远之。
虽然说他旅行的目的是为了要收集流传于各个地方的民间传说和乡野怪谈,但言耶还是尽可能地想要与当地人打成一片,因为关键的部分当然不用说,就连想要知道有关当地的历史或风俗的只是,也必须实际请教当地居民才行。为了帮助他分析并解释这些收集到的资料,向当地人打听这方面的讯息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话虽如此,他也极力避免过度积极地打进当地人的生活圈,总之一句话,他的做法是采取自然而然地融入,因此在开往目的地的巴士上、在跟从村落近郊上车的当地人同车的状态下,可以说是打听周边情报的最好机会。
更何况,这次的目的不只是收集乡野怪谈,还有一件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内情,所以更必须注意他应对进退的态度。话虽如此,每当有村民上车的时候,言耶还是习惯性地露出有点亲切又不太亲切的笑容,一一地跟他们打个简单的招呼。问题是,所有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一直认为,不管走到哪里,一定会有一两个爱八卦的人,可如今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僵硬,因为那些人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相似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简直就像是事先开过会决定的一样……
想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一向居无定所的刀城言耶今天会打上这班巴士,是连他自己也是前一秒才知道的。搞不好他今天会再去一次朱雀神社,也或许他会去朋友家住的也说不定。不管怎样,村民们总不可能事先就预测到他会在什么时候搭上这辆巴士吧……
(等一下!我在想什么啊!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就是猎奇幻想作家东城雅哉啊!对于搭成这辆巴士的人来说,我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罢了……)
虽然理智是这么判断的,但是既然已经让他发现苗头不对了,那种感觉就会一直纠缠于心。 棒槌学堂·出品
等他回过神来,巴士已经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前面已经再也看不到巴士站的标志了。就在这个时候,他除了感觉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坐立不安之外,对于这些住在苍龙乡的乘客们,也开始感到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诡异气氛。
如果这一切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的话倒也还好,因为那种近似于不安的感觉突然在一瞬间全都变成对他的无声威胁。
言耶已经不想再看右手边的群山,可是在车内东张西望也不是办法,于是便试着把脸转向左手边,问题是,另一边的车窗外只有连绵不绝的山壁,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可以入眼的风景,正当他大失所望地想要把脸转回来的时候,窗玻璃上有一块由山壁上茂密的树木所营造出的阴影,他在阴影中和一个正屏息凝神地偷看着自己的村民四目相交了……
那是个打扮像个小贩的男人,脸朝着左手边的车窗,但是视线并没有在欣赏窗外的景色,而是透过窗玻璃的反射,集中在坐在另一边的言耶身上。
咦……?言耶心里浮现出问号,慢慢地把头向后转,正好看见坐在他后方,穿着工作服的人马上把视线移开的画面。连忙再往正后方一看,果然被他目击到有好几个人正把视线移开的光景。
(原来大家都在看我啊……)
虽然他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但是大家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并不只是“看”,而是已经到了“凝视”的地步。他这才恍然大悟,虽然车上所有的人都像是事先套好招似的对他视而不见,但是另一方面,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集中在他身上。想到大家正用心里的那双眼睛凝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言耶不由地打从心里发毛。
(是对外地人的戒备心使然吗……)
虽然言耶试着想要说服自己,但是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在是太不寻常了。自己该不会踏入了一个超级可怕的地方吧?一想到这里,言耶忍不住害怕起来。
事实上,无论是流传着不详传说的土地、被大家敬而远之的场所、有问题的建筑物、还是各式各样被诅咒的物品,都会唤起人类心中的恐惧。但是,这些都远比不上当地村民的反应还要来得真实恐怖。光是想到自己正暴露于危险之中,而且不知道这种威胁什么时候会真正加害在自己身上,在精神上就是一种无比沉重的负担,更何况,他已经有好几次经验,知道这种恐惧往往不只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总而言之,我还是安分一点,不要刺激到他们比较好。)
就在言耶做出以上的判断,并打算从他常用的那个大旅行箱里拿出为了这次旅行的目的所制作的资料笔记本时——
“……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对了,你有听说吗?有关钟屋的葬礼的事……”
坐在隔壁他前面一排空位还要更前面的两个男人正在聊天,是故一些对话的只字片语便流进他的耳朵里。
(葬礼……)
让言耶竖起耳朵的正是这两个字,正确的说,还包含前面那句“你有听说吗?”的台词和微妙的语气,让他立刻嗅到那里头一定存在着什么乡野怪谈。
“没有,我只知道老奶奶死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他们家的次男就是被朱雀的铃屋招去当赘婿的久司对吧?”
据言耶推测,钟屋和铃屋肯定是这一带所使用的屋号。
“对呀!我记得跟他哥哥比起来,久司是个非常安静的孩子。”
“那个久司为了出席他奶奶的葬礼特地回来喽!”
“有带他老婆一起回来吗?”
“没有没有,你也知道爬跛村的钟屋和朱雀的铃屋之间的恩怨不是吗?只是久司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我想也是吧!毕竟那件事……” 棒槌学堂·出品
对于言耶来说,这两家的恩怨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他只想要赶快进入正题,所以非常的焦躁不安,只差没冲上去跟那两个人说:“你们刚才说的葬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搞不好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可能还会移动到前一排的座位上,把脸凑近两人之间也说不定。
他自己其实也很清楚,这是刀城言耶令人伤脑筋的坏习惯之一。每当听到什么有趣的乡野怪谈时,他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逼问对方把话说下去。在采访当地居民的时候,如果对方已经做好要好好回答他的问题的心理准备,那他当然会表现出一副很有礼貌的态度来提出他的问题。麻烦就麻烦在突然在日常生活的对话中听到这类话题的时候。
像这种时候,言耶肯定会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管和对方之间有什么嫌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紧张,只要他知道对方可能知道什么乡野怪谈,他马上就会忘记彼此之间的不愉快,逼对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他平常总是给人一种很有礼貌、为人正直的印象,所以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常会让对方受到很大的震撼。和他比较亲近的人物,或者是知道言耶有这种怪癖的编辑们总是说,再也没有什么是比躲在一旁观察从来不知道言耶还有这一面的人第一次看到他这一面时的样子更好玩的事了。
虽说他原本就很喜欢收集乡野怪谈,但是对于身为猎奇小说家的他来说,这起初也只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采访行为。然而这种反应已经超过了爱管闲事的范围,硬要说的话,已经进入一种病入膏肓的状态,所以才更难应付。
(两家的恩怨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好吗?赶快告诉我葬礼的事啦!)
可是这一次,他总算可以忍着没有把心里的话给说出口,可能是因为村民们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诡异气氛,让他觉得有所顾忌吧!
“……说真格的,对于久司来说,那毕竟是从小就很疼爱他的奶奶呢!”
可能是上天听见言耶的祈祷,话题终于又绕回这上头来了。
“是啊!虽然没有赶上守灵,不过还好有赶上葬礼,听说还住了一夜,就在刚安放上老奶奶排位的佛坛隔壁的房间里打地铺呢!”
“只有久司一个人吗?”
“就是啊!不过那家伙可能是在回来之前,就打算要在奶奶身边睡一晚了吧!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没有勇气直接睡在佛堂里吧!”
“然后呢……?该、该不会是看到老奶奶的鬼魂了吧……”
“非也非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那家伙说在他睡着的时候,有听见从佛堂里传来窃窃私语的讲话声。”
“可是根本没有人睡在佛堂里不是吗?”
“就是啊!可是他就是听见有人在叽叽喳喳、嘟嘟囔囔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明显的像是在对话,但也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有听见对方说些什么吗?”
“呃~~关于这个嘛……听说久司也觉得很好奇,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把耳朵贴在纸门上。”
“……”
“你猜怎么着?那个叽叽喳喳、嘟嘟囔囔的声音居然是在说关于钟屋与铃屋之间的恩怨,也就是我们刚才讲的那些。”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按照久司的说法,那个声音很奇怪,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声音。一想到这里,那家伙也突然害怕了起来,正想钻回被窝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了,头不小心去撞到纸门,而且就在他发出声音的同时,佛堂里的声音也马上消失了。他想里面的东西可能已经发现他了,明知自己不赶快逃走不行,可就是站不起来,只好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面对着佛堂的方向,两只手在榻榻米上像划船似的往后退。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
“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