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妍连凌允儿都没拉就气冲冲地只想尽快离开这一切,没注意到一辆正驶向她的汽车。看到这些,乔治并不太担心,他知道“守护天使”会保护她,只庆幸终于可以追上她了,还在考虑怎么解释朱莉叶说的那些话;凌允儿也很清楚车会撞到她,她所站的位置完全可以在车撞到姬妍以前将她扑开,却没动——撞在“守护天使”上,坏的一定是车,大概要破费不少来赔偿车主,不过这不是需要她担心的问题,她更关心的是待会儿怎么帮二姐罚姐夫;喇叭声让姬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从容地张开“守护天使”,车却在她的惊讶中冲进她的安全领地;厉冰心背对他们站着,被急噪的喇叭声和刺耳的刹车声惊得回过头;丹尼尔躲在街角,轻轻噘起嘴: “嘭!”刹车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交通事故之后肯定会有的忙乱声。有人去看热闹,几个警察从丹尼尔身边匆匆跑过去,当然谁都没注意到带着冷笑默默离去的孩子。
厉冰心一看清被车撞的人,立刻扔下陈剑侠,体操运动员一般灵巧地越过所有挡路的人或物,冲到姬妍身边,以最快的速度作急救工作,对还愣在旁边的乔治吼:“快叫救护车!”姬妍煞白的脸色和身体下面的一大滩血已经说明出了什么事。
刚到医院姬妍就被推进急救室,除了周天冀以外几乎所有的人——包括陈剑侠——都被差遣去做事。乔治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手指在脖子后面交叉,手肘搁在腿上,脑袋几乎埋进膝盖之间。
朱莉叶还不知趣地喋喋不休:“不就是一个孩子吗?以前我们的孩子堕了多少个了,你为哪一个心疼过?”
乔治略微抬起头:“朱莉叶,我已经不爱你了,别让我恨你。”
朱莉叶不相信一般一面摇头一面一步步向后退,眼眶渐渐变红,终于在眼泪掉下来以前逃走,此时正好迎面走来的凌允儿要不是仗着功夫底子及时让开,肯定会被她撞倒。
“总算舍得让狐狸精走啦……”
厉冰心在她说出更不堪入耳的话以前用眼神制止她:“乔治,她是谁?”
“我以前的女朋友。”乔治终于直起身,抿着嘴唇,不敢朝她们任何一个看,空洞地望着脚前洁白冰冷的瓷砖,“那时家里的变故对我打击很大,我只能用放荡的生活来麻痹自己……”
乔治说的是汉语,可凌允儿没打他,乔治刚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这不过是一种发泄方式,虽然说不值得提倡,没有那段日子的话,姐夫可能已经疯了。”楚凝雪从天而降般出现,“我说得对吗?”
乔治硬给了她一个拥抱:“谢谢你。”
厉冰心搭上他的肩膀:“说下去。”
乔治总算放开几乎被他抱得窒息的楚凝雪:“那是在巴黎,有一次我在街上不小心钩破了一个姑娘的裙子——那就是朱莉叶。”
“啊?!”光是想到那时朱莉叶的处境就让凌允儿满脸通红了,“那咋办?”
“我当然是送她回去,原本是打算送她到家就走的,朱莉叶马上让我感受到法国人的浪漫,那天就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用来钓男人的老招数,其实她注意我很久了,见我生活这么放荡,以为我很有钱,才会‘邂逅’我。后来彼此坦白以后她很同情我的遭遇,并没有赶我走,而是……‘收留’了我——就像收留一只流浪狗一样。”乔治发出几声无力的干笑,“朱莉叶在有些方面确实很笨,和她住在一起时她教我法语,我教她英语,当我已经学会汉语的时候她还连 ‘hello’都不会说。但她简直是个天才神偷,是她建议我当DARK BLUE来报复图尔斯,她会把生活中最普通的一切变成怪盗的作案工具,我那几手都是她教的,她还教我怎么花女人来弄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我还记得她教我怎么从化妆品中提取甘油制作小型炸药时帮我花到了一个化妆品厂的女工,我们才有充足的‘教材’。我门的爱情没有忠诚,谁都可以随时离开对方,后来她搭上了一个富翁,我们就分开了,之后再也没联系过,直到今天又遇见她。”
“这么说她是你的恩人?”
“她只教会我怎么用堕落来报复这个世界,结果偷得越多,内心越空虚,只有收到DARK BLUE的礼物的人们的笑容才能稍稍填补我内心的空洞,但是妍……”乔治抬起头盯着急救室的门,“她给了我新的生命。如果她有什么事,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乔治对姬妍的意义也一样。厉冰心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姬妍时像面对一个绝症患者一样的感觉,她的桀骜不驯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在认识彼此以前厉冰心虽然被父母抛弃,可遇见了干爹,有关心她的拓叔,还有周天冀;楚凝雪没有母亲,却有极为疼爱她的父亲;凌允儿还有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的叔叔婶婶和从小一起长大的“骏仁哥”;只有姬妍从不愿提起她的过去,要不是遇见姬斌,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童年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熬过来的。以前即使是认识了姐妹几个以后,姬妍仍然除了木然以外没什么表情,至于现在……看她每次理所当然地拉过乔治当枕头,满脸幸福地靠在他身上打瞌睡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多满足。
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像大明星从高级汽车里出来步上红地毯去参加好莱坞颁奖典礼一样在众人的注视中出来:“琼斯先生……”
乔治不等他说完就冲上去用力抓住他的双臂:“医生,我太太怎么样了?”
医生显然是生离死别见多了,轻轻扳开乔治的手指,托了托眼镜:“琼斯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
乔治颓然跌回椅子上。
医生明显没注意到自己干了什么,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你的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不过你们还很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
要不是另外几个一起拉住乔治,医生恐怕要in hospital(住院)而不是in the hospital(在医院里)。
医生还没意识到刚才自己多么危险:“琼斯先生,你太太想见你。”
“她……想见我?现在?”乔治是准备姬妍几天不理他的。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跟他走:“她现在很虚弱,别和她说太久话,尤其别让她动气。怀孕时女人脾气是会很不好,那种时候就该多让着她点,这是每个男人要当父亲必经的考验。”还自以为幽默地笑了几下,见没人欣赏他的幽默感,自讨没趣,那点做作的笑也石沉大海。
乔治一下子觉得自己像献给神的祭品,不知该为自己被神赏识感到荣幸还是为自己将被杀死感到悲哀,只来得及给厉冰心一个苦笑就被穿白大褂的“祭司”“押走”。厉冰心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与干爹决裂的“导火线”已经没有了,还是和他和解吧。
乔治跟着医生到病房外,还满心希望姬妍在睡,可她一直盯着门,就在等他。穿白大褂的“电灯泡”一完成带路的任务立刻回避。
姬妍仰着苍白的脸盯住门,乔治还痴心妄想她是在看别的什么,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他背后偏偏是一堵刷得雪白、连一点值得注意的污迹都没有的墙。没有任何借口可找,姬妍就是在看他。
乔治推门进病房,勉强挤出一点笑和一句更干涩的:“Hi。”
姬妍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无法让乔治离她这么远还听得见。乔治注意到她从被子里向他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连忙冲到病床旁搂住她:“Honey,我知道你恨我,一切我都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来惩罚我?万一你出什么事,我怎么办?”
没想到姬妍凑到他耳边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更没想到她后面的话。姬妍缩在他的怀中:“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乔治心中乱成一团,只能轻吻她的额头:“没事,别担心,医生说你没事,先养好身体。以后你要给我生一打。”
姬妍有气无力地打他:“你当我母猪啊?”
“你不是母猪的话谁来为我这头公猪生那么多小猪呢?”
“放心吧,看上你的‘母猪’还有很多,不愁没人给你下‘猪崽’。”
“我当然没指望有‘人’,她们生不出‘猪崽’,而且我已经有你这头‘小母猪’了。”
“其实做猪比做人幸福。”
“这辈子没希望了,下辈子一起争取吧。”
“你一个人去做猪吧,我不要。”
“那我不是太可怜了?
乔治跟着医生走时厉冰心拦下其余的人:“现在先别去,他们一定有很多悄悄话要讲。”拨通干爹的电话:“干爹,我们后悔了。”
“怎么了?”
“妍的孩子没了。”
“哦,是吗?真可惜。”厉冰心以为干爹只是礼貌性地表示一下遗憾,不至于显得太不近人情,不料他后面还有话,“你说的事我也重新考虑过……”
旁边的人只看见厉冰心一声不吭地听干爹说了很长时间,最后一句“我知道了”之后就挂电话。
凌允儿一看她挂电话就跳起来:“干爹怎么说?”
“他说给我们自由,房子也留给我们。”厉冰心还蹙着眉头,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好了。”凌允儿立刻和楚凝雪抱成一团。
“哦,是啊……”厉冰心东张西望地找周天冀,他和她一样了解干爹,一定也觉出了蹊跷,干爹没那么好,偏偏触目所及之处都找不到他。厉冰心将划到眼睛前的头发抓到脑后:“谁看见天冀了?”
很不幸地,她看错了方向,正好看见邹骏仁押着陈剑侠过来。
陈剑侠越来越觉得“蜂王”都是一群怪人。厉冰心平时给人的感觉都是文静的淑女,谁看得出一张温柔的笑脸后面是一个杀惯人的杀手。她是那种捅人刀子时都会带着一张最无辜的笑脸的人,可一个如此善于掩饰自己的人一看见姬妍出事,竟毫不犹豫地当着满大街的人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灵巧身手;监视“蜂王”时邹骏仁给陈剑侠的印象就是一个木讷内向的人,有时甚至有些窝囊,在警察局里他被陈剑侠绊倒,副局长说他是故意的,陈剑侠有些不服气,他在警校里最得意的就是徒手格斗,很想什么时候和他过过招。这次厉冰心真的是急昏了头,很失算地派曾经与他们为敌的陈剑侠去通知家人姬妍出事了,却给了陈剑侠圆梦的好机会。在医院门口见面时,邹骏仁一看见是陈剑侠,脸色白了一白。职业性的警惕心让陈剑侠马上觉察出他恐怕要对他出手,完全有时间和心理准备反抗,结果邹骏仁只用一只手不出两招就制住他,把他一路押到这里。又是一个不露声色的世外高人,可当他听见“天冀”这两个字时,陈剑侠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还被一只手牢牢铐住,而抓住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骏仁,快放手!”
邹骏仁很听话地放手了,陈剑侠这才有机会往后看,发现邹骏仁的脸色比在医院门口遇见他时还难看,没有立即逃走纯粹是故作镇定。但没能看很长时间陈剑侠就被许多的“谢谢”轰走。
厉冰心还在找周天冀:“真是的,这种时候跑到哪里去了。”
周天冀就站在厉冰心眼前,很奇怪地用手在她眼前晃:“(冰心,我在这里。)”
可厉冰心还在找——透过他的身体找。
“(冰心。)”周天冀抱住厉冰心,一开始她明显吓了一跳,后来才意识到是他,“(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