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街道突然出现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地方听起来像鬼魂的呼啸。陈剑侠连忙顺着姬妍说的方向回头,正好瞥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新手吧?离你最近的那个也不是老手。干跟踪不能舍不得钱买好鞋,你左脚受过伤,在膝盖处,左脚的脚步声比右脚轻。”
那边也中弹般地发出一声惊叫。
“身体太不好也不行。六点钟方向那个,鼻炎该去治了,呼吸声特别怪。”
又一个中弹。
“别的行业都是身体越健康越占优势,可跟踪不是。九点钟方向的老兄,房顶上那个,别看了,就是你。这才是有经验的老手,敢接近目标,而且有自信不会被发现,可惜……知道我怎么发现你的?要怪就怪你的心脏太强壮了,心跳声响得我在这里就能一枪把它打开花。”姬妍抬起头,“有兴趣试试吗?”
陈剑侠都听见有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声音。
“回去告诉你们的老板,别以为‘蜂王’都分开了就好对付,不信的话我明天就去取他的命。”
沉默——火山爆发前的沉默酝酿着宁静——暴风雨前的宁静,在一片黑暗中——黎明前的黑暗。
“或许送你们的尸体回去会更有说服力。”姬妍拉掉枪上的保险,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跟随他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走。
姬妍慢慢走了几步,突然拉起陈剑侠一路狂奔,不知跑过多少街道以后才停下。
陈剑侠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支在膝盖上喘气。刚才太悬了,要没有姬妍,他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放松点,没事了。”姬妍拍拍他的肩膀。
不过这家伙是什么人啊?两个人不过一拳的距离,他也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果不是剧烈运动过,他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陈剑侠抬起头,就看见姬妍在打呵欠。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姬妍点头,揉眼睛的样子像个刚睡醒的婴儿:“随便找个旅店。兄妹的身份太显眼了,以夫妻的身份登记,用尽量普遍的名字。”
陈剑侠在姬妍的嗜睡症发作以前按她说的找到旅馆,卧室内唯一的双人床让他有些为难。
“轮流睡吧。”
“没关系,你睡好了。”陈剑侠在考虑是打地铺还是睡椅子。
“不是和你客气。可能还会有人来偷袭我们,每天二十四小时我们必须保证至少有一个人醒着。”
陈剑侠原本还有一点困,被她一说,顿时睡意全无:“还没安全吗?”
姬妍点头:“姐冒了个很大的险,把我们全都分开,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个可趁之机。昨晚会有人来,今天、明天难免也会有。”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杀你们?”
“每天带着两亿五千万美圆到处招摇过市,总难免会招来小偷强盗。”
“两亿五千万?”陈剑侠知道姬妍不穷,可应该不至于每个人都知道她有多少钱。
“四年前就有人愿意开价十亿买我们四姐妹的命,这几年应该又涨价了。”姬妍指指自己的头,“我每天顶着至少两亿五千万到处乱跑。”
陈剑侠实在不怎么欣赏她的幽默感:“那也要有买主。”
“那为什么你们公安会贴通缉令悬赏捉拿犯人呢?犯人死了你们会有进账吗?”
“为了维护社会的安定,这是我们的职责,不是做生意要考虑收入和付出之间的差价决定做不做。”
“当成做生意也可以——公安认为人民的安全比他们付出的赏金价值更高。”
陈剑侠仿佛又回到还在当警察的时候。
“同样道理,愿意出钱雇人杀我们的人觉得他们有成为我们暗杀目标的可能,在他们自己心中自己的命值的钱比雇人杀我们的价钱高,其实别人雇我们去杀他们都未必肯出那么大的价钱。杀手自己比暗杀目标更值钱是常有的事。还有就是别的暗杀组织怕我们抢了他们手下杀手的生意,派人去暗杀别的杀手是杀手界很正常的恶性竞争手段。”
用金钱来衡量人命的价值,真是残酷。
“可这就是杀手的工作——对杀手而言生命都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别人的,自己的,都一样。”
所以陈剑侠对杀手觉得反感,尽管自己就爱上了个杀手。
“你已经不是警察了,大侠。”
姬妍第一次对他说“警察”而不是“条子”,却是说这话的时候。
“你现在想睡吗?”姬妍快站不住了。
“没关系,你先睡吧。”
姬妍很不客气地霸占整张床,几乎是直接倒上去的。
陈剑侠找了张椅子轻轻地坐下:“姬妍。”
“?”
“你为什么不杀了跟踪我们的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
原来杀手也会有人情味,如果能劝一个资深杀手当警察,一定会是个干探。
“如果杀了他们,处理尸体会浪费逃走的时间,不处理的话不止对方,警察也会来找我们的麻烦,而且尸体的位置、姿势、死亡时间、死因等都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你以前是做警察的,具体怎么暴露,你应该比我清楚。另外对对方派来的人都不屑杀死是比血淋淋的尸体更好的恐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你睡吧。”杀手的“上天”原来是这么“好生”的。反过来想,堕落的警察也会成为很难对付的杀手。像自己?陈剑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算了,还是大家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罗丝 ;琼斯太太吗?您的特快专递,请签收。”
罗丝 ;琼斯是在旅馆登记时陈剑侠当天才给姬妍编的名字,世界上可以有无数个罗丝 ;琼斯,可怎么会有人偏偏给假罗丝 ;琼斯发快递?
“琼斯太太,请签收。”送快递的男孩又说了一遍,同时还在不耐烦地嚼着口香糖。
“签在哪里?”
伴着一个泡泡破裂的声音,男孩隔着纸敲了敲垫在下面的木板,姬妍就签在他敲的地方。接着一大捧散发着花香的东西塞进她的怀里。“再见,太太。”男孩关上门,门外是远去的脚步声。
无论是香味还是带刺的梗都说明这是玫瑰,至于是什么颜色,只有等陈剑侠买东西回来以后旁敲侧击地问了。
究竟是谁送来的?花束里应该会有卡片。姬妍一手握着花束,一手往花束中心摸,果然在花瓣细腻的肌肤中摸到卡片纸。应该被细心供在花瓶中的新鲜玫瑰被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姬妍还不小心在上面踩了一脚,坐到书桌旁研究卡片,对娇嫩花朵的痛哭置若罔闻——对她而言花能提供的信息仅仅是有人为它们花了大价钱,知道以后没有立刻给它们付之一炬彻底毁尸灭迹已经很客气了。
相对而言卡片就有用得多。摸起来应该是很高级的卡片纸,不是一般花店会用的。写卡片的人笔压很重,反面可以摸出写字的地方是凸出来的,摸起来是方块字。姬妍把卡片翻回正面,将指甲轻轻嵌入字留下的凹槽,小心翼翼地顺着凹槽移动,试图通过感受字的笔画“读”出上面的字。“读”第一个字时费了不少工夫,“读” 了半个小时才认出是“给”,“读”后面的三个字因为有了第一个字的经验,“读”起来快多了,只花了一个多小时,“给”后面的三个字是“亲爱的”。“给亲爱的”?后面十有八九是收花的人的名字。应该是很普通的问候卡片,可能仅仅是送错了人,毕竟世界上有太多罗斯 ;琼斯,现在也有不少外国人视学汉语为一种时髦,说不定送快递的人送错了门就把花送到假罗丝 ;琼斯太太手里。想到这里,姬妍悄悄松了口气,为了让自己完全放心,继续“读”下去,后面的一个字笔画不多,可姬妍吓得一身冷汗,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可惜怎么确认都是同一个字——“妍”,“给亲爱的”后面的字赫然是她自己名字中的“妍”。“给亲爱的妍”,如果还是巧合的话,就巧合得太可怕了。不是巧合的话更可怕,对方知道她在假名后的真实身份,而且对她的称呼是亲热的“妍”而不是恭敬的“二小姐”。敢向“蜂王”如此挑衅,对方看来相当自信,而且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弄不好陈剑侠也会受牵连一起送命。冷汗从姬妍的额头上沁出来,后背的衣服也因为汗湿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可她顾不上这些,手指颤抖地摸到署名的地方。还有字!“读”下去,一定要“读”下去。还好署名只有一个字,不过字的笔画很多,加上“读”的人心神不定,要时不时作一下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个世纪”以后姬妍终于“读”出署名——“俊”。“俊”是谁?姬妍努力搜索脑中所有华裔杀手或者有中文名字的杀手的名字。“俊”是中国男子的名字中最常出现的字之一,所以也是男杀手的中文假名中最喜欢用的字之一,更何况有许多杀手的真名恐怕都是只有本人知道,在黑道上用的只是通称,而且黑道上有实力没名气的杀手更是多如牛毛。“俊”,这个署名简直就像在嘲笑她名字中的“妍”。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姬妍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在马上就传来陈剑侠的声音:“怎么把花扔在地上?”
“什么花?”姬妍故意装傻。
“地上的粉玫瑰,很大一束。”
粉红色的玫瑰?一般人都是送红玫瑰,送粉红色玫瑰是什么意思?正在思考,又有人来敲门:“罗丝 ;琼斯太太的特快专递。”
陈剑侠去开门:“又是粉红玫瑰?”
送快递的男孩往里面看了看,看见另一束玫瑰扔在地上,还被人踩了一脚,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坐在写字台旁,再朝陈剑侠看:“琼斯先生?”
从男孩的眼神,陈剑侠看出自己成了戴绿帽子的丈夫:“没关系,孩子。要签收对吗?签在哪里?”
男孩留下玫瑰,拿了签名赶紧逃。
陈剑侠拿着玫瑰进来:“有人爱上你了,可怜我要‘戴绿帽子’。又是粉红色的玫瑰,这样一束有十几朵吧?看上你的人真是大手笔。”
姬妍一点也笑不出来:“花里的卡片上怎么说?”
“让我看看。‘给亲爱的妍’,署名是‘俊’。是你的什么熟人吗?”
又是“俊”!
“姬妍,”陈剑侠看她愣愣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买了点面包什么的,谈恋爱也不能不吃饭。”
姬妍慌得一点胃口也没有,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些,她需要能量继续亡命天涯。饭还没吃完,又有人敲门:“罗丝 ;琼斯太太的快递。”
这次的男孩肯定是吸取了前两个的教训,一开门就开始喋喋不休:“琼斯太太,今天是你的生日吗?让我看看送的人是……比利;琼斯先生。那不是你的丈夫吗?哦,你是要给你太太一个惊喜。对不起,琼斯先生,都被我说穿了。”
陈剑侠知道送快递男孩的用意,给了他点小费就打发他走:“还是‘俊’送的。”
又是“俊”,这个“俊”究竟是什么人?姬妍机械地往嘴里送食物,连汉堡外的包装纸一起吃下去了都没发现。饭还没吃完,又有人敲门:“罗丝 ;琼斯太太的快递。”……
一个白天姬妍收到了不知多少束玫瑰,都是13支一束的粉玫瑰,卡片上都是同一句话。凌晨二点,陈剑侠睡得正香的时候又被姬妍踢下床。满房间的死尸,新一轮的逃亡开始。
“莉莉 ;布朗太太,您的特快专递。”
“玛丽 ;约翰逊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