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给我们的暗示。”康纳说。他转向接待员,给她看了看警徽。然后,我们穿过敞开式办公室,朝会议室走去。
一位身穿细条子西装的美国年轻人正站在会议桌前说话:“请注意,如果你们看看附款C,那么,资产简表和——”
康纳首先走进会议室。我紧跟其后。
石仓抬起头,没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午安,先生们。”他的脸上不露声色。
里奇蒙平和地说:“先生们,假如你们能等一等的话,我们这儿正谈论相当复杂的问题……”
康纳打断了他的话。“石仓先生,你因涉嫌谢里尔·琳·奥斯汀谋杀案而被捕。”接着,他向石仓宣读了一遍他的权利,石仓则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全都默不作声。会议桌两侧的人谁也没有动一下。整个场面犹如一幅静物画。
石仓依旧坐着不动。“荒唐。”
“石仓先生,”康纳说,“请您站起来。”
里奇蒙轻声说:“我希望你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石仓说:“我明白自己的权利,先生们。”
康纳说:“石仓先生,请您站起来。”
石仓没动。香烟冒出的烟雾缭绕在他的面前。
一阵长时间的寂静。
接着,康纳对我说:“把录像带放给他们看。”
会议室的一面墙上装有录像设备。我找了一台自己先前曾用过的那种放像机,将录像带放了进去。但是,大型中央监视器上没一点图像。我试着按了许多揿钮,但就是按不出图像。
坐在后面一个角落做会议记录的日本女秘书匆匆跑上前来帮我。她深表歉意地鞠了一躬,然后按下该按的键钮,又鞠了一躬,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谢谢。”我说。
屏幕上出现了图像。即便有明亮的阳光照射,图像亦很清晰,正好是我们早先在特里萨房里看的那段。石仓走近那姑娘,死死按住她那挣扎着的身体。
里奇蒙问道:“这是什么?”
“捏造,”石仓说道,“骗局。”
康纳说:“这盘录像带是星期四晚上由中本公司保安监视摄像机在第46层拍摄的。”
石仓说:“这是骗局。”
但没人在听他说什么,大家都看着监视器。里奇蒙大张着嘴。“天哪。”他说。
从录像上看,那姑娘过了好长时间才断气。
石仓怒视着康纳。“这只是哗众取宠的噱头,”他说,“纯属捏造。说明不了什么。这——”
“天哪。”里奇蒙边说,边注视着屏幕。
石仓说:“这毫无法律依据,无法接受,永远也站不住脚。只能引起混乱——”
他忽然停止说话,第一次朝桌子的另一端看去。他看见岩渊的座位空着。
他又转向另一端,两眼飞快地朝会议室四周看了一眼。
森山的座位空着。
白井的座位。
吉田的座位。
石仓的双眼颤动着。他愕然地望着康纳。而后,他点点头,沮丧地咕哝了一声,站了起来。其他人依然注视着屏幕。
他走到康纳身边。“我不想看这个,上尉。等你做完你的游戏,可以到外面找我。”他点燃一支烟,斜着眼看了康纳一下。“到时我们再谈。可别忘啦。”他打开门,走到露台上。门依然敞开着。
我想跟着他走去,但康纳看着我,微微摇了一下头。于是我依然留在原地。
我看见石仓站在栏杆边,抽着烟,脸对着太阳。然后,他回头朝我们瞥了一眼,又惋惜地摇了摇头。他倚靠在栏杆上,将脚搁在上面。
会议室里,依然放著录像。一名美国女律师站起身,啪的一声关上公文包,走出会议室。其余人依旧坐着没动。
录像带终于放完了。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一阵微风吹动了会议桌上的一叠叠文件。
我往外面的露台看去。
露台上空了。
我们离开会议室走到露台上时,隐约听见下面大街上传来警报器的鸣响。
楼下空气混浊,我们听见气锤的声音。中本公司正在隔壁建附属大楼,建筑工程正在大规模进行。街边停靠着一辆辆满载水泥的大卡车。我分开一群身着藏青色西服的日本人,冲过去低头向坑洼中望去。
石仓坠落在刚浇灌的湿漉漉的混凝土上。他的尸体斜躺着,头和一只手臂贴在软软的混凝土表面。鲜血从张开的手指间流出,淌过灰色的混凝土表面。头戴蓝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正用竹竿和绳子想把他拉出来。但他们没成功。最后,一位脚穿高统橡胶靴的建筑工人下到潮湿的混凝土上,想把尸体拖出来,可结果比预料的艰难许多。他只得求助于人。
我们的人早就到了现场。他们是弗雷特·佩利和鲍勃·沃尔夫。沃尔夫看见我,便登上小山丘。他拿出笔记本,然后提高嗓门喊道——因为气锤声嘈杂不堪:“你知道这事儿,彼得?”
“不错。”我说道。
“那人叫什么?”
“石仓佳三郎。”
沃尔夫斜眼看了我一下。“怎么拼?”
我试着高声一字一字地拼出石仓的姓名。最后,我把衣袋里的那张石仓的名片掏了出来,递给沃尔夫。
“这就是他?”
“不错。”
“你从哪儿弄到的?”
“说来话长,”我说,“不过他本该因谋杀罪被捕。”
沃尔夫点点头。“让我先把尸体弄出来,然后我们再谈。”
“行。”
最后,他们用工地上的起重机把尸体吊了出来。石仓的尸体因沾上混凝土而重重地下垂着。起重机将它吊入空中,从我的身边、接着从我的头顶荡了过去。
有几小块混凝土落到我的身上,溅落在我脚边的那块招牌上。招牌是中本建筑公司的,上面用粗黑体写着:建设崭新的明天。下面是:敬请原谅给您带来诸多不便。
58
又过了一个小时现场的一切才处理完毕。局长要我们天黑前把报告送去,所以,后来我们不得不在帕克中心做些文字工作。
下午4点钟,我们穿过大街,走进安东尼奥保释办事处隔壁的一家咖啡馆,只是因为我们懒得坐在办公室里。我说:“首先我想知道石仓为什么要杀那位姑娘。”
康纳叹了口气说:“还不清楚。我只能这么理解:埃迪一直为他父亲的公司奔波。他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给来访的达官贵人提供姑娘,这种拉皮条生意他一直干了好多年。这事在他易如反掌。他是个花花公子,结识的女孩可多着呢。那些议员想玩姑娘,这样,他就有机会结交这些议员。不过,在谢里尔那儿,他倒是抓到了特殊的机缘,因为身为财政委员会主席的莫顿参议员很让她着迷。莫顿很明智,果断地了结了跟这女人的瓜葛。可埃迪还是不断用私人飞机出人意料地送谢里尔去跟莫顿幽会,最终又使死灰复燃。埃迪也喜欢她。那天下午,两人做了爱。是埃迪安排她去中本公司参加晚会的。他知道莫顿准会在那儿。埃迪尽力促使莫顿阻止这笔买卖,所以,他就全身心地为星期六的会议忙碌着。顺便提一下,在新闻电视台的那盘磁带上,你以为他对谢里尔说的是‘贱货’,其实他说的是nichibei,日美关系。”
“可我认为埃迪只是有这个打算,让谢里尔见上莫顿一面。他对46层上的一切究竟了解多少,我对此很是怀疑。他当然没想到她会跟莫顿上那儿去。一定是中本公司有人在晚会期间暗示她去那儿的。公司允许她出入46层,其原因很简单:上面有一间公司职员有时使用的套房,就在后面的什么地方。”
我问他:“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康纳笑了笑。“花田君提过他曾用过这间套房。很显然,这间套房相当豪华。”
“这么说来,你的确有内线啰?”
“有几个。我想中本公司兴许只是提供方便。他们在那儿安上摄像机可能是想敲诈。可有人跟我说,这间套房根本没摄像机,而会议室里倒有一架摄像机。这倒提醒我,菲利普斯说得不错,安装摄像机只是为了监督办公人员。当然,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料到竟会在这儿发生性行为。”
“总之,当埃迪见到谢里尔随莫顿朝中本大厦的另一侧走去时,他准是担心至极。于是,他便跟踪他们。尽管他亲眼目睹了这起谋杀案,但我认为这起谋杀案纯系偶发事件。埃迪为了帮助朋友莫顿摆脱困境,便把他叫过来,带他离开了现场。埃迪和莫顿又回到了晚会上。”
“那录像带怎么解释?”
“哦。你记得我们曾谈过行贿。埃迪曾向一位名叫田中的下级保安人员行贿。我肯定埃迪给他的是毒品。埃迪跟他肯定有好几年的交情了。当石仓命令日中去取录像带时,田中把这事儿告诉了埃迪。”
“于是埃迪亲自取出了录像带。”
“是的。跟田中一块儿去的。”
“可菲利普斯说埃迪是一个人去的。”
“菲利普斯撒了谎,因为他认识田中。田中告诉他没什么大事,所以他也就没有小题大作。但菲利普斯跟我们说这事儿时,竟只字不提田中。”
“后来呢?”
“石仓派了几个人去搜查谢里尔的公寓。田中找了个地方将录像带全都复制了一遍。埃迪则去山里参加了那个晚会。”
“但埃迪留了一盘录像带。”
“不错。”
我想了一会儿说:“可我们在晚会上跟埃迪交谈时,他讲的却完全是另一码事儿。”
康纳点点头说:“他撒了谎。”
“甚至对你这样的朋友也撒谎?”
康纳耸了耸肩。“他以为自己可以蒙混过关。”
“那么石仓呢?他干吗要杀那姑娘?”
“为了操纵莫顿。这一招竟奏了效,他们迫使莫顿改变了对出售微电脑公司一事的立场。就那么一会儿,莫顿便同意了这笔买卖。”
“石仓会为了这事杀她?为了某个公司的买卖?”
“不。我认为这起谋杀案并未经过深思熟虑。石仓精神负担过重,导致了神经紧张。他觉着他得向上司证明自己的才能。他下了很大的赌注——实在是很大,因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便做出了许多超出普通日本人行为规范的举动。就在这种压力达到极限的当儿,他便杀了那姑娘,事情就是这样。正如他曾说过的,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不过,我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关于日本人,莫顿的心理是矛盾的。我觉得他的不少话里流露出他对日本的憎恨,比如,那些关于扔炸弹的玩笑,等等。还有什么在会议桌上做爱的主意。这实在是……太不登大雅了,你说呢?这些肯定激怒了石仓。”
“是谁报的案?”
“埃迪。”
“他为什么这么做?”
“让中本公司难堪。埃迪将莫顿安全带回晚会现场后,便去报案。也许是在晚会现场的什么地方打的电话。他打电话报案时,还不知道有保安摄像机的事。后来,田中告诉了他。埃迪这才开始担心石仓可能会找他的麻烦,所以他又打了电话。”
“他打电话求助于朋友约翰·康纳。”
“是的。”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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