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配餐室的门出去的,还停下来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和大海;停下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因为我知道我很快就要去闻那种腐烂的臭味了;停下来看着一只觅食的海鸥在云层下盘旋。
我转身看见卡尔文·麦卡恩站在那儿。
〃你不能一个人去,〃他说;我从没见过他比现在还严肃。
〃可是,卡尔文〃我正要说。
〃不,别再说了!咱们一起去,做咱们该做的事,要么就是我和你一起回家去。你还没好呢。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去。〃
我无法描述我内心矛盾的情感:慌乱,愤怒,感激但最多的是爱。
我们默默地走过避暑别墅和日晷,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进了树林。一切都如死一般沉寂没有鸟鸣,也没有木蟋蟀的唧唧叫声。世界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寂静无声的棺罩里。只有永远存在的海水的咸味,和从远远的地方飘来的、淡淡的、烧木柴的烟味。树林里的颜色五彩斑斓,但是在我的眼里,猩红色似乎压倒了一切。
很快,海水的咸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气味,不祥的气味;就是我提到过的那种腐烂的臭味。当我们走到横跨在〃皇家河〃上的木桥时,我期待着卡尔能再次劝我回去,但是他没有。他停下来,看着那个冷酷的、似乎在嘲弄着它头顶上的蓝天的尖顶,然后又看看我。我们又上路了。
我们忐忑不安地快步走向詹姆斯·布恩的教堂。教堂的大门还像我们上次离开时那样半开着,里面的黑暗似乎在偷偷地看着我们。在我们登上台阶时,我的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当我触摸到门拉手并且把门拉开的时候,我的手抖个不停。教堂里的臭味比以前更浓了。
我们走进阴暗的门厅,没有停留就径直走进了中殿。
那里是一片混乱的场景。
某种大家伙曾经在那里发威,把那里破坏得不成样子。长椅被推倒了堆在一起,像一个个稻草人。那个邪恶的十字架靠在东墙上,在它上方的墙面上的一个凹洞表明了它曾经被狠狠地摔过。油灯已经被打碎了,鲸油的臭味和弥漫在镇子上的那种可怕的恶臭混在了一起。在中央走廊上有一道黑色的脓迹,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可怕的血丝,就像是铺了一条恐怖的婚礼通道。我们循着这道污迹向布道坛看去那是我们所看到的唯一没有被破坏的东西。在它上面,有一双晶亮的眼睛正从那本亵渎神灵的书上面盯着我们,那是一只被宰杀的羔羊。
第97节:一切都成了灰烬
〃天啊,〃卡尔文低声叫着。
我们避开地板上那些腐液,走过去。教堂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而且似乎把它们变成了巨大的笑声。
我们一同走到了前厅。羔羊还没有被撕裂或吃掉;看上去,它更像是被挤压得血管爆裂而死的。布道坛上和它的基础周围积了厚厚一层难闻的血水……但洒在书上的血是透明的,能看道下面难懂的北欧古代字符,就好像是在书页上盖了一层有色玻璃似的!
〃咱们必须得碰它吗?〃卡尔问得很坚决。
〃对,我必须拿到它。〃
〃你要干什么?〃
〃做60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我要把它毁掉。〃
我们把羔羊的尸体从书上推开;它〃咚〃的一声掉到了地板上。沾了血的书好像活了似的,闪着猩红色的光。
我开始耳鸣了,耳朵里嗡嗡地响;从周围的墙壁里好像传出了低沉的圣歌声。看到卡尔脸上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他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我们脚下的地板在抖动,就好像是经常出没于此的教堂的至交正向我们冲过来,要保护教堂。正常的空间和时间的结构似乎被扭曲,被打碎了;教堂里似乎到处都是鬼魂,点燃了永恒的地狱之光的冷火。我好像看见了詹姆斯·布恩,恐怖、畸形,围着一个仰卧的女人疯狂地手舞足蹈,我看见我叔祖菲利普就站在他身后,他是一名侍僧,穿着带风帽的黑色法衣,拿着一把刀和一个碗。
〃Deumvobiscummagnavermis〃
这些词句在我面前的书页上战栗,蠕动,浸泡在牺牲品的血水里,那牺牲是一个正蹒跚地走走在星星之间的生物的战利品。
一群瞎了眼睛的教众在愚昧的、对神的赞美歌中摇摆着身体;一张张畸形的脸上充满渴望,充满莫名的期待
拉丁文又换成了一种更古老的文字,那是在埃及才初建成,尚未有金字塔的时候就有的文字,那是在这个地球还悬在未成形的、沸腾的太空里时就有的文字:
〃GyyaginvardarYogsoggoth!Verminis!Gyyagin!Gyyagin!Gyyagin!〃
布道坛开始像是被撕裂了似的破裂开来,向上升
卡尔文惊恐地尖叫着,抬起一只胳膊护住他的脸。前厅剧烈地抖动着,就像一条被狂风摧毁的船。我抓起那本书,并且尽量让它远离我的身体;书好像积聚了太阳的热量,我觉得我就要被烧成灰了,就要失明了。
〃快跑!〃卡尔文尖叫着。〃快跑!〃
但我僵直地站在那儿,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几十年,几百年前的另一个人!
〃Gyyaginvardar!〃我尖叫着。〃约…梭托的奴仆,无名的神!来自外太空的蠕虫!星球食魔!时间的瞎子!蠕虫!蠕虫!Alyah!Alyah!Gyyagin!〃
卡尔文推了我一下,我踉跄着,教堂在我面前旋转,我摔倒在地上。我的头磕在了一张倒置的长椅的角上,红色的火烧遍了我的头但好像把它烧清醒了。
我摸索着我带来的火柴。
地下的轰鸣声充满了教堂。石膏掉落下来。尖塔里那口生锈的大钟也产生了共振,隆隆地敲响了魔鬼的钟乐。
我划着了火柴。我点燃书的时候,布道坛恰好在半空中爆裂开来。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无底洞出现在布道坛下;卡尔在洞口边,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他伸着手,脸已经变形了,发出了一声无比恐惧的尖叫,那叫声我将永远都能听到。
随即,洞口突然涌出了一大团灰色的东西,一堆颤动的肉。空气中弥漫着无比的恶臭。那是涌动着的一大团黏胶似的、起着脓疱的胶状物,就像是一座从地心喷涌出来的可怕的大山。猛然间,我有了一种恐怖的、无人知晓的认识,我认出那只不过是数年来栖息在那个可恶的教堂下的黑暗的无底洞里的一条巨型蠕虫的一小节,一小段!
那本书在我的手里燃烧着,那条蠕虫似乎在我的头顶上无声地尖叫着。卡尔文被斜着打飞出去,就像一个玩偶似的被远远地抛到了教堂的另一端,脖子也被摔断了。
它缩回去了那东西缩回去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破碎的黑洞,洞口周围都是黑色的黏液,一种尖厉无比的啜泣声坠入无底的黑洞,渐渐消失了。
我低头看着。书已经成了灰烬。
我大笑起来,随后便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嚎叫着。
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坐在地板上,任血从我的太阳穴处涌出来,冲着那些亵渎神明的鬼怪嘶喊,卡尔文趴在远远的角落里,用受惊的、失神的眼睛盯着我。
我不知道我的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那难以说清楚。但当我重新恢复正常时,我的周围已经是混黑一片了,我就坐在暮色之中。某种动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来自前厅地板上的那个破碎的黑洞里的动静。
一只手在裂开的地板上摸索着。
我的狂笑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化作了四肢冰冷的麻木。
一个残骸似的人形以令人窒息的迟缓的动作从黑暗中爬了出来,半个头骨死死地盯着我。臭虫在只剩骨头的前额上爬着。一件糟朽的法衣挂在发腐的、歪斜的锁骨上。只有眼睛是活动的血红、疯狂的眼睛怒视着我,眼里不只是疯狂;那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无路的荒原上的空虚的生命的怒视。
它是为了把我带入黑暗而来的。
我拔腿就跑,惊恐地尖叫着,忘记了把我一生的朋友的尸体从那个恐怖的地方带出来。我跑啊跑,直跑到我的肺和大脑都好像要炸开了一样。我一直跑回这个沾上恶名的房子,跑回我的房间,一头倒下,像一个死人似的直躺到今天。我之所以跑,是因为即便是在我疯狂的状态下,即便那是个虽死犹生的破碎的腐烂的人形,我还是看出了似曾相识的家人的形象。但那不是挂在楼上画廊里的菲利普或罗伯特的形象。那个腐朽的形象属于詹姆斯·布恩,蠕虫的守护者!
他还活在耶路撒冷领地和查普维特地下的某个暗无天日、蜿蜒曲折的地方而且,那个东西也还活着。那本书的毁灭重创了它,但是,世上还有好几本呢。
我是一个通道,我是布恩尼家最后的血脉。为了全人类的美好,我必须死……把那条联系彻底打断,永远。
我现在往海里走了,伯恩斯。我的旅程就像我的故事一样就要到终点了。愿上帝保佑你,赐你平安。
查尔斯
上面那些奇怪的信件最终还是到达了信上所写的收信人埃弗雷特·格兰森的手里。据猜测,查尔斯·布恩尼在不幸复发脑膜炎他初得此病是在1848年他太太去世之后并出现精神错乱的时候杀死了他的同伴和毕生的朋友卡尔文·麦卡恩先生。
麦卡恩先生的小日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无疑都是查尔斯·布恩尼为了增强他自己妄想狂的错觉而伪造出来的。
无论如何,在至少两点细节上,查尔斯·布恩尼被证明是错误的……第一点,当小镇〃耶路撒冷领地〃被〃重新发现〃时(当然,我是从历史观点上说),教堂前厅的地板虽然已经腐烂了,但没有爆裂或遭到巨大破坏的痕迹。虽然古旧的长椅都被倒置过来了,而且有几扇窗户都被打碎了,但这也可能是附近镇上的破坏者所为。在传教士角和坦德雷尔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居民中间还流传着一些与耶路撒冷领地有关的无用的闲话(也许,在那时,就是这类无害的民间传说使查尔斯·布恩尼的头脑失控了),但这似乎很难说明什么。
第二点,查尔斯·布恩尼不是他的家族的最后一人。他的祖父罗伯特·布恩尼至少有两个私生子。一个死于幼年。另一个继承了布恩尼的姓并且定居在罗德岛的〃中央瀑布〃镇。我是布恩尼家这支分支的最后一代;查尔斯·布恩尼的第三代表亲。这些信件已经交托到我的手里有十年了。在我住进查普维特的布恩尼祖屋的时候,我把它们拿出来发表,是希望读者能对查尔斯·布恩尼被误导的、可怜的灵魂产生发自内心的同情。我现在所能说的就是,他只说对了一件事:这个地方确实需要找个人来除除害虫了。
听起来,墙里有好多大老鼠呢。
詹姆斯·罗伯特·布恩尼
1971年10月2日
(连载已结束,谢谢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