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白罗说,“这是很有趣的事。因为她泄露出一件事:她知道有关匿名信的一切情形。到现在为止,匿名情的事尚未在工作人员在场时提起过。当然啦,雷德纳博士很可能在昨天告诉她那些信的事。但是,假若他告诉她了——那么,这就很奇怪,而且很有趣,对不对?”
我对他的尊敬直线上升。他骗她提到匿名信的方法真聪明。
“你准备找她问清楚那些信的事吗?”
白罗先生听到我的话,有些吃惊。
“不,不,真的不会!一个人把自己知道的事向人夸耀是不智之举。我不到最后一刻决不透露。一切都保存在这里。”他轻轻地敲敲他的脑门子。“要等到适当的时刻——我才纵身一跃——像豹子一样——然后,哎呀!看对方狼狈的样子!”
我一想到白罗先生这个小老头儿扮演豹子那样的角色,不禁好笑!
我们刚刚到达挖掘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瑞特先生。他正忙着给一个墙壁照相。
我觉得那些挖掘工人只要在上面的人要他们挖的地方掘出墙壁来就好了。反正,看起来就是那么一回事。贾雷先生对我说明,当你挖掘出一件东西时,立刻就会感觉到有什么不同。然后指给我看。但是,我根本看不出个究竟。当工人说“利本”(泥砖)的时候,就我能看出的来说,那只是泥和土而已。
瑞特先生照完相,把照相机和底片递给他的仆人,叫他送回家去。
白罗问他一两个关于曝光和软片箱等等的问题。他应答如流。他似乎很喜欢白罗问他那些有关工作方面的问题。
他刚想表示要离开我们,白罗马上就又问他那一套固定的话。其实,那并不是一套完全固定不变的话,因为他每一次都把他问的话略加变更,以便适合他要问的人。但是我不打算把每次问的话都记下来。对一个像詹森小姐那样明理的人,他就开门见山地问。对于其他的几个人,他就不得不拐弯抹角一点儿。但是最后都是换汤不换药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瑞特先生说,“但是,的确,我不知道我会帮你多少忙,我是今年这一段工作期新来的。我和雷德纳太太不大讲话。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告诉你。”
他说话的态度板板的,有外国人的味道,不过,当然啦,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腔调——我是说除了美国腔调。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是喜欢她或是不喜欢她。”白罗微笑地说。
瑞特先生的脸变得很红,结结巴巴地说:“她是一个很迷人的女人——很迷人。而且聪明。她有很聪明的头脑——是的。”
“很好!你喜欢她。那么,她也喜欢你?”
瑞特先生的脸更红了。
“啊,我——我不知道,因为她不十分注意我。有一两次我的运气很不好。当我想替她做点事的时候,我们运气总不好。
恐怕因为我太笨拙——使她很生气。那完全不是故意的——她只要吩咐,我会为她做任何事。”
白罗对他那种着慌的样子觉得很可怜。
“我完全明白,完全明白。我们转到另外一件事吧。那房子里的气氛快乐吗?”
“请问?”
“你们在一起都快乐吗?,你们平常是有说有笑吗?”
“不——不,不完全是那样。有一点——不自然。”他停下来,竭力想找适当的话来解释,然后说,“你知道吗?我不是一个很会与人相处的人——我很笨拙,我怕羞。雷德纳博士——他对我始终很好。但是——真蠢——我不能克服我那种难为情的缺点,我总是说错话,我常常打翻水罐,我的运气总是不好。”
他的样子活像一个拙笨的大孩子。
“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白罗说,同时笑笑。“以后年纪大些才会沉着,有自信。”
于是,我们说声再见,就走了。、
他说:“那个人哪,护士小姐,如果不是一个头脑极简单的年轻人,就是一个杰出的演员。”
我没有回答。我又让那个奇怪的想法难倒了: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是危险、冷酷,而且残忍的凶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在这个宁静、美丽、阳光普照的早上,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christie。soim)
21
“他们原来是分开在两个地方工作,我知道了。”白罗停下来说。
瑞特先生是在大挖掘场靠外边那一部分照相的。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另外有一堆人背着篮子走来走去。
“那是他们称为深坑的地方,”我对他说明,“他们在那里的发现不多,除了一些垃圾样的碎陶片。但是雷德纳博士说那是很有趣的。所以我想一定是有趣的了。”
“我们到那边去吧。”
我们一同走过去,走得很慢,因为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
麦加多先生在那里指挥。我们看见他在下面,正和工头谈话。那工头是一个老头,他那长条纹的布袍上面罩着一件苏格兰粗呢的外套。
要走下去到他们那里有点困难,因为只有一条很狭窄的路,也可以说是梯子。那些搬运篮子的工人不断地走上走下。
他们总是瞎得像蝙蝠似的,从不会想到给你让路;
我跟着白罗走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转回头来说:“麦加多先生写字是用右手或是用左手?”
现在问这个!这实在是个特别的问题。
我思索片刻,然后确定地说:“右手。”
白罗不肯详细解释。他只是继续往下走。我跟在后面。
他那拉长的、忧郁的面孔上露出笑容。
白罗先生假装对考古很感兴趣,不过我相信他实在不会感兴趣。但是,麦加多先生立刻有了反应。
他对我们说明,他们已经在古宅所在的地方挖下十二个模坑。
“我们现在一定挖到第四个千年期(milenium)了。”他很热切地说。
麦加多先生指出有骨骸的地区(他的手抖得多厉害!不知道他是否可能有疟疾)。然后他又说陶器的性质会有什么变化,以及有关坟墓的事——还有,他们挖到一个模坑,里面完全是婴儿坟墓——可怜的小婴儿——又谈到那里有些弯曲的地形和方位,似乎可以显示出骨骸的位置。
于是,突然之间,正当我们弯下身要捡起一个角落里同一些陶罐在一起的火石刀一类的东西,他突然狂叫一声跳起来。
他猛一转回头发现我和白罗正惊愕地注视他。
他用手轻轻的拍拍他的左臂。
“有什么东西刺伤了我——好像一个灼热的针刺了一下。”
这件事马上激得白罗活跃起来。
“快,护士小姐,我们来看看,列瑟兰护士!”
我赶到前面。他抓住麦加多先生的胳臂,非常熟练地把他的卡其布衬衫袖子卷到肩部。
“在那里,”麦加多先生指指说。
在肩下面大约三寸的地方有一个微小的洞,里面渗出血来。
“奇怪,”白罗说。他向卷起的衣袖里面仔细看看。“我看不见什么东西呀。也许是蚂蚁咬的吧?”
“擦点碘酒比较好。”我说。
我总是随身带一个碘酒小药管的,所以,便赶快取出来给他擦擦。但是,我这样做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一件迥然不同的事情引起我的注意。麦加多先生的胳臂,由腕至时,有一串小孔。我很明白那是什么疤痕——那是皮下注射针的疤痕。
麦加多先生把卷起的衣袖又放下来,重新开始解释。白罗先生听他解释,但是没将话题转到雷德纳夫妇身上。事实上他根本没问麦加多先生什么话。
不久,我们就同麦加多先生说再见,然后又爬上梯子。
“那很干净利落,你觉得吗?”我的同伴问。
“干净利落?”我问。
白罗先生由他的上衣翻领里面取出一个东西,很认真的查看一下。我看到那是一根长的缝衣针。那根针的一头滴上火漆,成为一个大针头。结果使我不胜惊奇。
“白罗先生,”我叫道,“你做了些什么呀?、
“我就是那个螫人的虫子——对啦。我干得干净利落。你觉得是吗?你没看见我那样做。”
那是真的。我没看见他那么做。而且我相信麦加多先生也没觉得。他想必是像闪电一样的快速。
“但是,白罗先生,为什么?”
他用另外一个问题回答我。
“护士小姐,你注意到什么吗?”
我慢慢点点头。
“皮下注射的疤痕。”我说。
“所以,现在我们知道一件关于麦加多先生的事了。”白罗说,“我曾经怀疑过——但是,我不知道。知道真相始终是非常必要的。”
那么,用什么手段着手,你不在乎!我这样想,但是没说出口。
白罗突然用手拍拍他的衣袋。
“哎呀,我把手帕掉到下面了。我是用来藏针的。”
“我去替你找回来。”我说,然后匆匆回去。
你要知道,到这个时候,我有一个感觉,我觉得白罗和我是负责治疗一个病人的医师和护士。至少,更像是一个手术。
他就是那个外科医师。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但是,很奇怪,我开始感到很有乐趣。
我记得刚刚受完护士训练之后,我到一个私宅去照顾一个病人。当时发现必须立即动手术。可是病人的丈夫性情古怪,对疗养院印象不好。他怎么样都不肯把太太送到疗养院。
他说一定要在家里动手术。
那么,当然啦,对我来说,那是个很好的机会,当时没有别人可以再看一下。我是负责准备一切的。当然,我很紧张——医师需要的每一件东西,只要是可能想到的,我都准备好了。
但是,即使如此,我仍然怕忘记准备什么东西。医师的情形是很难说的。有时候他们会要你准备得样样齐全。但是一切都很好。他所要求的东西我样样都准备好了,等到手术完了之后,他还告诉我:我的服务是第一流的——而且这是一种大多数医师都嫌麻烦的事。那个G。P。(全科大夫)也很好。这一切都是我帮忙做的。
那个病人也康复了,于是,皆大欢喜。
啊,我现在的感觉有些相同,从一个观点上看,白罗先生就会让我想到那个外科大夫。他也是一个小矮个儿。一个丑陋的小老头,一张猴脸,但是,他是个很好的外科大夫。他本能地知道该由什么地方下手。我见过不少外科大夫,而且我知道其中差别多大。
我渐渐对白罗先生产生了信心。我感觉到他也确切地知道该怎么做。我渐渐感觉到我的责任是帮助他——就像我们常会说的一把镊子和药棉签都放在手边,他随时需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觉得跑过去替他找手帕和捡起一位医师扔到地下的毛巾一样自然。其原因就在此。
我找到手帕回来的时候,起初我看不到他。但是,最后,我看到他了。他坐在发掘场不远的一个地方,正在和贾雷先生讲话。贾雷先生的工人站在附近,拿着一个上面刻有度数的像大杆子的东西。但是,就在那个时候,他对那工人说些什么话,那人就把它拿走了。看情形他已经用完,现在暂时不用了。
现在我想把下面一点弄清楚:你知道,我不十分确定白罗先生确实要我做什么,或者不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