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梅特蓝上尉说,“也许我们该谈到实情吧!”
他说话时好像很不耐烦似的。他这个人本质是一个行动派的人。就在这一刻,我相信,他一定是急于出去办事一指挥部下搜寻拉维尼神父的尸体,或者派人去捉拿他。
他望着白罗的那副神气;很像是非常厌恶。
“这家伙如果有什么话要说,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我可以看出这种后已经到了嘴边。
白罗露出一种品评的神气慢慢瞧瞧我们大家,然后站起来。
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一定是富于戏剧性的话吧。他就是那样的人。
但是;我的确没料到他用一句阿拉伯话开始。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而庄严地说出来——而且真的充分露出虔诚的意味——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比斯米拉希·阿·拉曼·阿·拉希姆。”
然后,他用英语翻译出来:
“请至仁至慈的阿拉(Allah——伊斯兰教信奉的上帝真主——译者注)保佑!”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christie。soim)
27
“‘请至仁至慈的阿拉保佑!’那是阿拉伯人开始远游之前说的话。好!我们现在也开始一个旅程。这是一个回到过去的旅程。回到人类心灵中奇怪的地方。”
在那个时刻以前,我想我并未感觉到所谓“东方的魅力”。
坦白地说,我所感觉到的是到处都是一片脏乱。但是,听到白罗先生的话,一种奇怪的景象突然呈现在出我的眼前。我想到像撒马尔罕(Samarkand中亚一地名——现属乌兹别克——译者注]和伊斯巴罕(Ispahan——中亚一地名,现属伊朗——译者注'那样的字。我想到长髯商人,跪在地下的骆驼,搬运工人,背着巨大货物包蹒跚而行,还有头发染成深橘红色的妇女跪在底格里斯河边洗衣服。我也听到她们那种好像恸哭似的奇怪而单调的歌声,以及远处传来水车轮发出的,像呻吟似的声音。
那大部分都是我看到、听到,但是毫不重视的事物。但是现在似乎迥然不同——好像是一块发霉的旧衣料,当你拿到亮光里一看,忽然发现古老刺绣的丰富色彩。
于是,我环顾一下我们这个餐厅。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以为白罗先生说得很对——我们——大家的确都在开始一个旅程。我们今朝相聚一室,明朝便各奔东西。
然后我瞧瞧每个人,仿佛是和他们初次见面一样——而且也是最后一面——这话听起来很愚蠢,但是,我还是有这样的感觉。
麦加多先生正在紧张地搓手——他那奇怪的、淡蓝色的、瞳孔放大的眼睛正在注视着白罗。麦加多太太正在瞧着她的丈夫。她有一种奇怪的、警觉的神气,像一只母老虎静候时机一跃而上。雷德纳博士似乎非常奇怪地缩小了。受了最后这个打击以后,他完全垮了。你或许几乎会说他根本不在这个房间。他是在一个辽远的,属于自己的地方。柯尔曼先生直接地望着白罗。他的嘴巴微张,眼睛突出,那副模样几乎可以说是傻头傻脑的。爱莫特先生正在瞧下面自己的脚,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瑞特先生一脸困惑。他的嘴巴噘着,更像一只猪。瑞利小姐不住望着窗外。我不知道她想些什么,或者有什么感觉。于是,我又瞧瞧贾雷先生。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他们的脸觉得很难过,所以我就把眼光转移到别处。现在,我们大家都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等白罗先生的话说完的时候,我们都会在迥然不同的地方。
那是一个奇怪的感觉。
白罗的话慢慢地说下去,犹如河水,在两岸之间,平稳地流下去,直到注入大海。
“从一开始,我就感觉要了解案情,我们不可寻求外面的迹象或线索,而要找到一个更实在的线索——那就是人性冲突和内心隐秘的更实在的线索。
“我可以告诉诸位,我虽然已经得到我认为是这命案的真正解答,可是,我没有实在的证据。我知道实情是如此,而且必然是如此,因为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把每一个事实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因此,这种解释,在我看来,就是可能找到的,最令人满意的解答。”
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打算由我应邀来调查本案那一刻起,开始我的旅程——也就是当我了解整个发生的情形那个时候。我认为,每一个案子都有其固定的类型和方式。这个案子的模式,依我看来、都是以雷德纳太太的人品为中心而转移的。我在尚未了解雷德纳太太确实是那一种人之前,我不可能知道她为什么给人害死,以及谁会害死她。
“那么,那就是我的出发点——雷德纳太太的为人如何?
“也有另外一个很有趣的心理观点——那就是大家所说的同仁之间存在的一种奇怪的紧张情形。这件事已经由好几个不同的证人证明——其中有几个是局外人——于是,我就记下来,因为虽然这几乎不算是一个确实的出发点,但是,在我调查的时候还是要记在心里的。
“大家似乎公认为这件事是雷德纳太太对考察团同仁的影响力直接产生的结果。但是由于某种理由——以后我会概略的告诉诸位——我以为这似乎不是完全可以相信的。
“就像我所说的,我一开始便完全集中精力了解雷德纳太太的为人如何。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估价她的人品如何。可以看看她在一些人身上产生什么反应。这种反应因人而异,由于性格与心情的不同,而有很大的差别。还有从自己的观察中搜集资料。后者的范围极有限。但是,我确实知道了某些事实。
“雷德纳太太的趣味单纯而且平静,是属于质朴型的。她分明不是一个喜欢奢侈的女人。在另一方面,她的刺绣有的非常精致、美丽。这就可以显示出来,在趣味方面,她是一个非常挑剔、非常爱艺术的人。由她卧室里的那些书来观察,我还对她有进一步的评价。她有头脑。而且,我也可以想象出,她在本质上是自我本位的人。
“也有人向我暗示雷德纳太太是一个全神贯注在引起异性注意的女人——其实,那就是说她是一个富于色情的女人。
这一点,我不相信是真的。
“在她的房里,我注意到架子上有以下几本书:‘希腊人概论’、‘相对论入门’、‘斯坦侯普夫人传’、‘返回麦修撒拉’、‘林达·康顿传’、‘克鲁·垂恩’。
“首先,她对文化和现代科学有兴趣——那是一种很明显的知识方面的兴趣。那些小说当中,我们可以由‘林达·康顿传,与‘克鲁·垂恩’两本书看出雷德纳太太对独立的妇女有同情心与兴趣。不过由后者看出的较少。她同情那些不受男人阻碍,不陷入男人圈套的独立女性。她也显然对斯但侯普林夫人的品格很感兴趣。“林达·康顿传’那本小说是对于崇拜自己美貌的女人细腻的研究。‘克鲁·垂恩’是对一个热情的个人主义者的研究,‘返回麦修撒拉’是对于以理智来看人生的态度深表同情,而不是那种感情冲动的态度。于是,我就感觉我对死者开始了解了。
“其次,我研究过与雷德纳太太最接近的那个圈子里的人有何反应。于是,我对死者的认识就愈来愈彻底。
“由瑞利大夫及另外一些人的说法,我很明白雷德纳太太是那种不但天生丽质,而且生来就有一种足以惹祸的魅力。那种魅力有时与美貌合在一起会招致祸害,但是,也可以单独产生这种结果。这种女人所经之处,通常都留下一连串的暴行。
她们会惹祸——有时害到别人,有时害到自己。
“我相信雷德纳太太是一个生来就有自我崇拜心理的女人,这种女人对权力感的爱好胜于任何其他的爱好。不论到那里,她一定要成为宇宙的中心。在她周围的人,不论男女,都得承认她的权威。对于有些人,这是很容易的。譬如,列瑟兰护士,生性慷慨,富有罗曼蒂克的想象力。她一见到雷德纳太太就马上成为她的俘虏,对于她这种特质充分欣赏,毫无怨尤。但是,雷德纳太太还有另外一种运用自己权威的办法。因为征服别人太容易了,她就要满足自己本性的另一面一但是,我想再强调这一点:这并不是你们或许称为有自觉的残暴行为,而是像猫捉耗子一样自然而然,不加思索的行为。当她有自觉的时候,她的本质上是仁慈的。她会特别卖力地为别人做出一些亲切而周到的事。
“现在,当然首要的问题就是解答那个匿名信的问题。那些信是谁写的?为什么?我自己问自己:是雷德纳太太自己写的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回溯到很远——事实上就是要回溯到雷德纳太太的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我们这个旅程的本身,出发点就在这里——雷德纳太太生活旅程的开始。
“首先,我们必须认清:多年前的那个露伊思·雷德纳与现在的露伊思·雷德纳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当时她还年轻——美得出色——那是一种对男人的灵与肉都有影响的,令人魂梦索绕的美;那是单单肉体上的美不能产生的。而且,她在本质上是一个自我中心的人。
“这样的女人自然对于结婚这种想法是有反感的。她们也许会迷上男人,但是,她们仍然宁愿单身,不愿让任何男人占有。她们真正是传说中的‘无情美女,。虽然如此,雷德纳太太事实上还是结婚了。这一点,我想,我们可以假定,她的丈夫必定是一个有性格的男人。
“然后她就发现了他的叛国行为。于是,雷德纳太太就采取了像她告诉列瑟兰护士的那种行动。她把那个情报报告给美国政府。
“现在,我认为她这种行动有一个心理上的意义。她对列瑟兰护士说她是一个非常爱国,并且富于理想主义的人。并且说,那种心理就是她密告的原因。但是,我们对自己行为的动机很容易欺骗自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们都会本能上选择一个振振有词的动机。雷德纳太太也许自信是爱国心激发她采取那种行动。但是,我本人相信这其实是想摆脱她丈夫的那种愿望产生的结果,不过她不承认而已。她不喜欢受人支配——她不喜欢那种属于别人的感觉——其实,她不喜欢占次要的位置。因此,她就以爱国的方式恢复了她的自由。
“但是,她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一种罪恶感在折磨自己。这个对她未来的命运也有关系。
“我们现在直接转到那些信的问题。雷德纳太太对男性有很大的吸引力。有几次,她也迷上了男人——但是,每一次都有一封信作祟,结果都吹了。
“那些信是谁写的?是佛瑞德瑞克·巴斯纳?或是他的弟弟威廉?或是雷德纳太太自己?
“这几种推则都不元理由。我觉得有一点似乎是很明白的,雷德纳太太那种女人可以激发男人对她废寝忘食的爱。那种爱可能成为永远摆脱不掉的感情。我觉得我们很可能相信有这么一个佛瑞德瑞克·巴斯纳。在他想来,他的妻子露伊思对他比什么都重要!她已经出卖他一次。所以他不敢公开地去接近她。但是,他下定决心,至少要做到这一点:她必须成为他的人,否则,谁也别想占有她。他宁愿让她死,也不能让她投入别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