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出爱国就是要准备好投身到与“世仇”的战斗中,而我们那个时代,法国的世仇便是德国。更早几个世纪的时候则是英国,我们说要以贞德圣女贞德(Jeanne d’Arc,1412~1431):法国女英雄,使围困奥尔良的英军撤退(1429),查理七世得以在兰斯加冕。后在英军策划下,她在鲁昂被火刑烧死。的方式“将英国人赶出法国”。可实际上,将对祖国的热爱与对另一个民族的仇恨联系在一起,这是真正的悲剧,我看简直需要再来一次可怕荒谬的战争,再加上思维清晰的有志之士的长期斗争,才可能从我们思想中,将这样的联系彻底根除。直到今天,我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旧的想法在作祟。我总觉得去德国跟去意大利、西班牙或是芬兰完全不同。尽管我很理智地对自己说,我在德国所遇到的也只是些与常人一样的普通人,他们对其先辈的所作所为并无责任,但我的想法还是白费力气,总有些相关的偏见会自然而然地冒出来。每当提到“德国人”这一称呼,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纳粹“”字旗飘荡在希沃里大街希沃里(Rivoli):巴黎主要道路之一,穿过卢浮宫。某家大酒店前面的场景。为什么这个场景于我而言就象征了德国胜利后的占领与压迫?我也无法回答。大概甚至除了照片之外我都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些,可是这种反应却是自然而然地有了的。
我得告诉你:和另外一些人一样,因为运气好,或者更主要是因为对战争没有意识,我们平安地度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没遇上太多的麻烦。我的家庭没有犹太人,也没有参加抵抗运动;不是吉卜赛人,又没有……这些“没特性”在特殊历史时期是很实用的。但单靠这些是不能定义一个人的。尽管没有个性,我仍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法国人,那么这种根源有何意义呢?我又是怎样与这一根源联系在一起的?
从出生起我就是法兰西“民族”的一员,因为我的出生地在法兰西国土内部。刚巧我的父母也是法国人,因此我的情况在“血缘法”与“地域法”之间不存在什么争议。人们在引用这两个法令依据时,总把它们摆在对立的位置,相关的争议也永远没完没了,这都说明了想要定义一个民族是很困难的。几个世纪以来,法国一直采用地域法,而其他一些国家则用血缘法。
事实上,是先有了共同生活的意愿,接着这种意愿由国家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就是一种共同生活的组织、一种团结一致,民族便是这样由来的。而共同生活意愿的源泉难道不是历史吗?当然,布列塔尼人、庇卡底人和加斯科尼人曾经因为他们都是法国人而在1914~1918的战争中并肩作战对付共同的敌人;而只有当他们因为同样原因并肩作战之后,他们才会感觉到自己更是法国人了。因为在民族所带来的团结一致之上,又产生了一种更深刻的情感,那便是祖国给子民带来的默契。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法兰西不仅是我的民族,更是我的祖国。我真切希望你也拥有同样的情感。
法*〃兰*〃西
一番思考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法兰西性”有两个来源:我的父亲和书籍。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50个月内,父亲作为炮兵团的中尉几乎马不停蹄地“参加”了马恩河之战、凡尔登之战和索姆河之战。让我吃惊不已的是他跟我们提起的一些片段中所表现出的对那个时期的怀念。尽管每日里炮火连天,它仍不失为一段令人激动的日子。当然这不是因为战功显赫(他的脾性更倾向和平,而参加战争也只是履行义务,和其他兵种的其他人一样),而是因为历史给他的行为赋予了一种特殊意义。无论别人怎么问,他都一样确信当为正义事业而战。20年以后,他带着我们去苏瓦松苏瓦松,法国埃纳省某县城。
四周的山谷,找寻当初他在第二次马恩
河战役中(这一次差点让德军占了优势而取得胜利)往炮筒里填炮弹的地方,我们感觉到再次经历了那从此不再有的意味深长的时刻。父亲故地重游,更深刻地体味到了保卫法兰西的使命。而不经意间,他不知道甚至没有想就已经在我们身上种下了一种对祖国的需要,之后我也对此有过质疑,但显然这种需要的强度不亚于对宗教的渴求。
然而在我对法兰西的个人见解中,它并不只是一片六角形的领土,统治者们在其上试图扩大疆界,而我父亲则期望确保领土完整性。在我看来,法语是一种大家庭中的语言,这个家庭包括蒙田、帕斯卡、莱奥波特·桑戈尔与安东尼勒·马耶,在家庭内部依靠相同的语言我们相互交流着各自的看法。无论我是瓦洛里人、魁北克瓦洛里和魁北克是比利时与加拿大两个讲法语的地区。人或是瑞士法语区人,都会觉得自己是法国人,就和布列塔尼与汝拉布列塔尼与汝拉是法国境内的两个省。人没什么两样。即便我不是出生在里昂,而出生在列日、支固第尼或克鲁耶尔列日在比利时境内;支固第尼在加拿大魁北克省内;克鲁耶尔在瑞士境内。,我仍会觉得自己一样是法国人。
祖国于我就像是一份厚礼,但赠送者不是那些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确定其版图的军人,也非制定其法律的政客,更不是在其境内建起无数高楼的建筑工人,而是精心雕琢我所使用着的这种语言的作家们,是他们几个世纪的劳动使得法语精细无比。这些词语帮助我们建立起了一张共同生活的网络,让被我叫做“法国”的国内的所有男男女女成为一个整体,其间每个人都通过与他人的交往而丰富着自己。
我常去魁北克,并很自然地将自己看做他们中的一员。我们没有共同的议会与政治之忧,但这些在共同的语言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他们笑着跟我提起我也是“该死的法国人”中的一员,是那些人在两个世纪前曾企图割掉某位国王的脑袋。这儿虽然产生了意见的分歧,但一如不同的党派,是无法真正将我们分离的。
根据我的这一定义,法国人口便超过了千万。真正说来,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会对外宣称“法国是我的祖国”。当然我绝无殖民主义的意思。那些法语国家与我之间本谈不上谁附属谁更多些。
第三部分祖国是什么(2)
欧洲
欧洲有了新的定义,随之将甩掉所有那些国界线上有关仇恨与轻视的不愉快,国界线边的往来曾经在各民族历史上留下过浓重的一笔,每段历史中都有着流血的记忆。仅仅为了国界边的几公里,有多少人为此丧生!而现在在我们这一片大陆上,智慧终于取得了胜利。历史的疤痕在慢慢消退。
你很幸运没有沾上战争遗留给我们这一代人的回忆。在经历了种种艰难之后,尽管这一抉择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欧洲还是开始改变了,就在我给你写这篇东西的现在,政治上的改变还没能完全实现,但潜在能量终将实现它。目前有关确定各参与国义务的协议引起了强烈的争议。《马阿斯梯克条约》、《阿姆斯特丹条约》给一些国家以希望,也让另一些国家担忧,但也只有那些对过往的国家荣誉怀念不已的人,对新趋势的目的——建设一个新欧洲,让其内部纷争都能通过战争以外的办法解决——提出了质疑。
我想我们在25年后会完全达到目标,那时任何人的脑中都不会再有对欧洲之战爆发的担心。但正是这样的可靠性将会在人们的生活中产生一种空白。佩吉式以及其他方式的爱国主义开辟了能让自我牺牲愿望得到满足的广阔天地。当我们在某个时刻终于发现,生命不过是上苍所赠与的短暂的礼物,往往一个很荒唐的意外事件就能让其终结时(比如踏上一块薄冰或者某个细胞成为癌细胞),每个人都会产生一种想法,按照通常说法就是,要让这段历程有“意义”。生命旅程的开始是由不得人的,其终结也很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来。那么,我们至少可以选择将行的路、将做的事吧。
面对这种情况,人们轻易就会满足于听取某种现有的答案,这更加令人担忧。从那些历史书上总结出的幼稚的爱国主义便是答案之一,但它就像是超市里的速冻食品般无滋无味,超市柜台上的鱼只不过是裹着面粉的一团肉,正如在那些第100次听到或读到的演说中,祖国也不过就是人们口中高歌着的国歌或手中挥舞着的旗帜。我简直怨恨那些感动了我的人,他们让我对不过是种象征性的某些东西的重要性深信不疑。我欣赏佩吉的诗,但最好别去提其中所传达之意。在你这个年纪,我因书中那些深入人心的观念而热切渴望贡献自己,但愿你永远不要像我这样。
欧洲有个特别的好处:在它之上不太可能产生一种像我们的教育在我们身上所拓展的对祖国法兰西的极度激情。简直就无法想像在欧盟的某位创始人,舒曼、阿德·诺尔或是加斯佩里的雕像前会有人群络绎不绝,也不会有人像贞德塑像前的“爱国者”们那样顶礼膜拜,万幸得很没有人为欧洲殉难。你们这一代也可以省得去崇拜那么多偶像英雄。
但这并不意味着省掉了激情。那么有哪些激情呢?
我目前生活的这个时期,当权派、政府,以及媒体都会联合起来想说服欧盟11国的人民,让他们相信,未来的幸福在于欧元。他们承诺新钱币欧元将会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降低失业率,并使欧洲的发言分量加重。当然这些好处都还远远没有实现,我们应邀相信专家们的口头承诺。无论真实情况是否如此,我相信这些目标是无法让你们这一代的青年热血沸腾的。
一个新的词语“欧陆”(Euroland)出现了,这点简直糟糕极了,它的出现表明人们的思维仍然根深蒂固地受着旧观点的束缚。这个词真是格外丑陋。更重要的是,它意味着欧洲重回到一种分裂成敌对派别的人类社会。它使国界的概念再一次明晰起来。它预示着英镑、美元、日元、欧元这几种货币之间无情的斗争。历史上国界的产生是因为有共同历史、文化以及共同的想法而聚集到一起的人们,他们需要建设共同的前途。而今,欧盟成员国的公民,他们所共有的是欧元的价值。他们将聚集在法兰克福交易所对战来自华尔街或东京的敌人。难道仅仅如此就可以制造出一种一致性,再将其转变为民族的团结?
人们为证明欧盟组织的正确性,往往举出美利坚合众国的例子。我们该向他们学习。然而此刻有必要重提一下保尔·瓦莱里的思想,他说历史为所有的东西都提供了例子,因此它不能成为证据。尽管潜在的欧盟联合国与美国之间存在种种相似,但它们毕竟是完全不同的。18世纪末期,北美12个洲初次结成联盟,当时人口总数还不到500万。他们只有很短的历史。第一次尝试往马萨诸塞迁移是在1620年,从这一年起有一半的人口死于疾病。在这些刚建不久的、说着同样语言、面对同样困难的小国家想到联合起来对付大不列颠帝国时,它们仅有150年历史。直到19世纪才有另一些国家又加入最初的联盟,数百万移民在这一“大熔炉”中建立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