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栗,是杨靖宇没让他们上,知道他们没有拼刺刀的经验。太爷爷当时也很困惑,他看得很真切,在抗联战士上了刺刀的同时,鬼子兵也上了刺刀,而且还把子弹都退了膛,抗联战士当然没子弹退膛,所以冲到近前一排枪打去,鬼子兵就倒了一片,然后才会冲进去展开白刃战,这一点上,鬼子兵倒不像孬种,难道真是他们信奉武士道的缘故?
事后,太爷爷跟杨靖宇提起他心中的困惑,杨靖宇就给了他一个答案:“不完全是武士道精神,绝大部分鬼子兵配备的武器都是三八大盖,这种枪虽然性能安全可靠,射程远,精度也高,但它也有很大的缺点,就是发枪时后坐力太大,射速较慢——每次单发前要退出弹壳再上膛,也就是拉一次枪栓才能再打一枪,鬼子兵喜欢严守教条,其步兵操点规定在六步内不许射击,只能拼刺刀,因为在六步之内,若遭遇了长枪刺和大刀片,退膛上弹很可能已来不及了,恐怕脑袋就被削掉了。”
太爷爷对抗联队伍的节省也印象深刻,他带着弟兄曾和第一方面军的一个营去劫鬼子兵的运输车,这方面他和潘大姑娘倒有丰富的经验,进行的很顺利,但他们很失望的是,他们劫下的是两车鬼子兵的衣服,按以往的习惯,对鬼子兵的制服他们是不屑使用的,准一把火烧掉,可同去的抗联战士却高兴得不得了,非要运回去,说又可解决一部分冬季棉衣的料子了。还有就是弹药的使用,抗联的很多装备都是苏联给的,但根本不够用,那时黑市的子弹价格又很高,有十块大洋一颗的记录,他们根本买不起,所以靠从敌人手里夺的同时,他们也千方百计地对子弹进行深加工,提高利用率,他们的举动,连经验丰富的潘大姑娘看在眼里,也自叹弗如。
大半个夏天,太爷爷和潘姑娘就带着百十来号弟兄,夹杂在杨靖宇的抗联队伍里,在吉林的地面上呼啸着来去,你不能说他们没发挥作用,没有一点功劳,只不过一块金子掉进金子堆里,就怎么也显不出来了,何况他们也没再赶制一面“忠侠军”的大旗。所以在不明就里的老百姓眼里,他们没了一点消息,就好像突然消失了,就连一直在苦心搜索的井上垣也糊涂了,他不知多少次命令和催促马宝库和陈宝,派特别行动队下力气查访,他甚至还通过吉黑两省境内的军警探听过,仍一无所获。发现不到猎物的猎手往往很空虚,井上垣因此就觉得自己这个宪兵队长很窝囊。
《祖上光荣》 第三部分第六章 委任状(7)
那几个月到底打了多少仗,太爷爷没算过,但肯定自他当了伪军兵,又做了山大王,他都没打过那么多仗,而且在抗联战士们的照应下,他的队伍伤亡也很小,只死了两个弟兄,但也添了两个弟兄。一个弟兄是在他们攻占一个镇子时捡的,硝烟弥漫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火药味,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乞丐,就畏缩在墙角,满脸的惊恐,他就是后来孩子一样跟在太爷爷身边的小六子。小六子是孤儿,双亲和五个哥姐,不是病死,就是给日本人修要塞,没活着出来,是杨靖宇让他进了队伍,太爷爷做过乞丐,也是个没娘的孩子,看着心疼,就要了过来。
小六子乖巧,又鬼机灵,鞍前马后地很会来事儿,还常给太爷爷和潘大姑娘端端洗脚水,捶捶骑马累得酸疼的腰,两人对他自然也是非常喜爱,尽管年龄都比他大不了一旬,却愿意拿他当儿子看待,他正长个儿的年纪,吃得多,两人也就常省下一口倒进他碗里。太爷爷有时就不叫他小六子,半开玩笑地唤他儿子,他也满心欢喜地答应,太爷爷一高兴就会教他打枪,还把缴获的高森那把勃郎宁手枪送给了他。小六子身上的衣服,潘大姑娘也都亲手洗洗缝缝,她还利用作战的空隙,给他纳了一双新布鞋。
另一个新添的弟兄,其实不能算做弟兄,因为它是一只野狼,而且还是一只母狼,也没参加“忠侠军”,但太爷爷愿意把它看做弟兄,谁要是有异议他就会跟谁急。他咋会认一只野狼为弟兄呢?
那已是八月了,太爷爷和抗联队伍一起攻占了一个镇子后,马上又转移了,那时因为条件和实力所限,抗联队伍攻下的城镇不少,可真正长久占领的不多,队伍转移到一座山前,就按情势的需要,分开驻扎在了山的两侧。第二天,还没到晌午呢,杨靖宇就派了人来,叫太爷爷和潘大姑娘过山那边一趟,原来是消失了好长时间的彭亮回来了,让他们过去一块儿吃顿饭,潘大姑娘有些不舒服,就没去,太爷爷是带着柱子,和那个来通知的抗联战士一起走的,大白天的,在山道上,他们就遇见了狼。
那狼不是静悄悄地跟在三匹马的身后,而是一路低鸣着追过来的,所以三个人很快就发现了,却都没害怕,因为他们一回身就看见了仅是一只狼,而他们都有枪,还没等太爷爷有啥反应,柱子拉了一下枪栓就打了一枪,没打着,那狼就低鸣着转身跑了,三人也没当回事儿,就继续赶路。可不大一会儿,那狼竟又追了过来,还是一路低鸣,柱子就回身又举枪,却被太爷爷一把拦住了:“别打它,我看它找咱们是有事儿!”太爷爷已听出了,那狼的低鸣里似乎有哀怨和焦急,那个抗联战士显然也听出来了,就点了点头。
果然,那狼见三个人没再打它,就转过身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着三个人,见三个人没反应,它就又走回了原地,接着又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三个人,太爷爷就明白了,它是想让他们跟着它走。“走,咱们跟着它去看看!”太爷爷说着调了马头,柱子就忙说:“大哥,它是一只狼啊!”意思是连狼你都相信。那个抗联战士也说:“杨大哥,它万一把咱引入狼群里咋办?”太爷爷犹豫了一下:“大白天的,不会,再说,你看它那样子,是在求咱们!”太爷爷此时已揪了心,他打马跟了过去,两个人也只好在后面随着。
在林子里穿来穿去,来到一个小山谷中,太爷爷老远就听见一阵孩子似的哭声,等近了一看,一条小溪旁的大石头缝儿里,正夹着一只狼崽子,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叫,而石头旁另一只狼崽子也急得团团转,见来了人,就跑开了,跑到了远蹲的母狼身边。太爷爷把马缰绳交给柱子,凑近了,跃跃欲试了半天才敢下手,他也怕救的时候反被咬一口,那个抗联战士也很紧张地警戒着,可太爷爷手快碰到石头缝儿里的狼崽儿时,它竟变得很温顺了,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太爷爷小心翼翼地费了一番劲,终于把狼崽儿救了出来。
太爷爷把狼崽子放在地上,它就迫不及待地跑向了母亲,可能是四肢长时间受缚,它跑起来有些摇晃,有两次险些跌倒,还没跑到,母狼和另一只狼崽子就迎了上去,尽管尾巴夹着,可仍能看出它们欢欣雀跃的样子,不停地用鼻子相互闻着嗅着,就那样亲近了一会儿,母狼看了看还站在那儿的太爷爷他们,然后才带着两个崽子走了,它是几步一回头地消失在林子里的。当时太爷爷看着它们的情景,内心满是快感,但他并没把这事挂在心上,可那以后,无论他和抗联队伍到哪儿宿营,母狼都会带着崽子跟到附近,战士们起初还赶它们,太爷爷就阻拦,等都知道了他救狼崽儿的故事,均不禁称奇,也就随了它们。
杨靖宇也很感叹,但他也提醒太爷爷,不要过于相信它们,本性已决定了它们绝非善类,太爷爷却不以为然:“它们是好狼,俺能感觉到!”杨靖宇也只好笑一笑。其实,清晨或者黄昏,每当太爷爷遥遥看到一大二小三只狼的身影,他心中泛起的不只是莫名的兴奋和感动,还有无尽的惆怅,他还给那只母狼起了个名字,叫“他娘”,他觉得“他娘”很像自己的娘,就那样用无私的母爱呵护着自己的孩子。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他娘”更像是翠花,狼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公狼为什么要抛弃母狼呢?
他是不是也抛弃了翠花呢?
翠花肚子里的孩子顺利生产了吗?也该两个半月大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如果说太爷爷心里已不挂念翠花了,那肯定有假,凭他的为人,即使潘大姑娘出现,能抢去他对翠花的喜爱,他心里毕竟也还会有一份责任的。在和抗联队伍一起离开宿营地,进入吉林境内之初,他就动了去看翠花的念头,翠花的安身之处就在吉林的核桃沟,应该很近了,可他面对抗联战士,面对杨靖宇,却终难以成行。
太爷爷他们还没加入抗联,虽与抗联战士同吃同住,一同打鬼子,但他们还是客人或朋友,他们随时想离开也不会有人拦着,而太爷爷个人有什么私事儿,不打招呼离开队伍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杨靖宇对待他和弟兄们又很热情,就那么擅自离开太说不过去了。何况那一走最少也要两天时间,敌我对抗的情况又复杂,瞬息万变,所以太爷爷就合计,至少要跟杨靖宇打个招呼,然后他就去看望翠花,可他这个招呼却很不好开口。
对抗联队伍的情况,太爷爷已很了解,知道他们大多都是东北本土人,很多人的双亲和兄弟姐妹尚在,有一些也有妻子儿女,却都很长时间没见面了,甚至长达几年之久,有的孩子已三四岁了,可还没见过父亲呢,在他们中,谁或者谁,妻子也可能面临生产,而他也无暇探望。战争本就很残酷,你不想牺牲,也就无法保卫,壮士断腕,亲人割爱,面对这样一群拿得起放得下的热血男儿,太爷爷还怎么开那个口啊?他怕一开口,就会被人瞧不起。
《祖上光荣》 第三部分第六章 委任状(8)
而且太爷爷还有一层顾虑,与杨靖宇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也了解了共产党的一些主张,知道这个党对一些遗规陋俗很是看不惯的,尤其是三妻四妾的地主资本家行为。太爷爷不是什么地主资本家,他原本对三妻四妾的现象也看不顺眼,可没想到他娶了潘大姑娘之后,自己就刮了边儿,因此,他一直没敢向杨靖宇透露他在吉林还有一个原配,怕杨靖宇他们耻笑。潘大姑娘当然知道自己男人的心思,多次劝太爷爷该去就去,他还是犹豫,潘大姑娘有一次还要去找杨靖宇,替他打招呼,却被他拦了回来。
事情搁在心里,一旦成了心病,不但自己难受,也让关心你的人难受,潘大姑娘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瞒着太爷爷跟杨靖宇通了气,杨靖宇一听太爷爷竟有两房媳妇,当然很惊讶,但他笑了笑,只是爽快地说:“你们尽管去吧,部队临时转移的话,我会留下人等你们!”杨靖宇也不能说什么,那时搞“统战”,连过去的仇人都站到了一个战壕里,何况太爷爷这么一个从伪军兵过渡到抗日队伍的进步人士,再说了,太爷爷毕竟还不是他的下属。是的,潘大姑娘是想和太爷爷一起去看望翠花。
太爷爷跟弟兄们交代了一番,就把队伍交给了王老疙瘩,一大早就和潘大姑娘上路了,他们不会想到,他们前脚刚走,王老疙瘩就偷偷做了件事,他跑到杨靖宇那里搞动作,他也算讲究人,当然不会背后说太爷爷的坏话,只是说他早就想参加抗联了,不明白太爷爷和潘大姑娘为啥